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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地平线-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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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都拦不住他,就连那个姓魏的医生都说服不了他。可那个玛丽亚一张嘴,一切就此改变了。
  丁泗流熟门熟路,直奔山上的福音医院。年把多光景,就像古城汀州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一样,这家一股子洋葱和牛奶混杂气味的教会医院面貌依旧,低矮的平房宁静古朴,就连那股子淡淡的化学药品味,仿佛也是昨天起就不曾散尽。还有那些白色方巾下面的一张张细皮嫩脸,似乎也都还熟稔,但分明又都记不得了。一年多前,南昌暴动部队在福音医院养伤的伤号有三百来人呢,谁还能记得他小排长丁泗流?除了小美人玛丽亚,他丁泗流又能记得住谁?就算有恩于他们三百来伤号的傅连暲院长和那个姓魏的医生,他也记不住长啥模样了。福音医院的医生、护士得知丁泗流是红四军队伍上的人,倒也没人慌乱,又听说他找玛丽亚,便告诉他,玛丽亚听说红军进城,一早就出去了。丁泗流并不气馁,转身出了医院,打算到街上继续寻找。前年,他们不就是在大街上认识的?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 故事往往发生在一天之内(3)
前年,他的枪伤本来并不重,却治疗得很不及时,部队一路行军打仗,加上天气炎热,感染化脓,魏约翰医生的手术很是费了点事。暴动部队并没有在汀州久留,筹到一笔款子后,部队就往广东方向开拔了。临行前,留下一笔经费和三百多伤号,安置在福音医院。丁泗流在护士们的精心照料下,伤口很快愈合了。他和玛丽亚也一天天熟悉起来,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都觉得心情愉悦,差不多无话不谈。丁泗流不是没见过女人的那种男人,当兵吃粮,走南闯北,他见过的大姑娘还少吗?伤好之后,离开汀州城,他差不多也就把玛丽亚给忘了,就像忘记那颗曾击入他身体的子弹一样。如果这次不是红四军重新进入汀州,他说不定这辈子再也想不起那个叫玛丽亚的护士姑娘。可是,既然回来了,他也就理所当然地想起玛丽亚。汀州城这小地方,鸡笼狗舍般大小,比长沙、南昌差远了,除了吃的喝的,他还能记起什么来呢?
  走到街上,丁泗流见人群潮水一般朝城门涌去,他以为有多大热闹呢,也跟了上去。到了才知道,城里百姓为了看倒悬于城墙的死鬼郭凤鸣。丁泗流暗骂声“晦气”,吐口唾沫,正待离去,却一下看到了玛丽亚……是的,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尽管事隔一年多了,可他还是一眼认出来了。他妈妈的,这就是缘分啊!
  玛丽亚和一个穿身黑色教袍的神父一道,正低眉顺眼的一脸倒霉相,听人训话呢。训他们的是个年龄与自己不相上下的男人,那家伙穿一身黑得油光闪亮的皮衣,像只才被人薅净鸡毛的乌骨鸡。那家伙还穿皮靴、戴呢帽,派头十足,嗓子又尖又细,话语快得根本分辨不出他在说什么,只是让人笼统地体会到他的一腔愤怒罢了。丁泗流不认得那个男人,估计他是城内某个富商,最多还有点文化,这两样兼而有之的男人丁泗流并不惧怕,他信服的只是枪杆子,天下之大,大不过的就是一杆枪把子,军队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玛丽亚肯定被那个男人吓得不轻,单薄的身子像片秋天的树叶似的簌簌发抖。围观的老百姓越来越多,愈发让玛丽亚和那个倒霉的神父无地自容,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丁泗流火气陡升,他分拨开人群走过去,一把将玛丽亚像只受伤的小鸟一般揽在身后,怒目瞪着那男人,喝道:
  “喂,你算哪只林子里的鸟?凭什么在这训人?”
  也不怪丁泗流认不得对方,柳达夫被派到红四军后一直在前委和军部打转转,很少到下面团里去。丁泗流认不得对方,柳达夫却认得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肯定是红四军的,而且是个军官,只是不知道这个浑小子叫什么。丁泗流穿了一身浅灰色的军服,那还是在二十军时发的冬装,只是肩头上用来挂肩章的襻带如今空空如也,倒是转战千里,风雨侵袭,那身军服早就破破烂烂,多处挂满三角口子,和叫花子相差无几。
  到红四军不久,特别是离开井冈山之后,柳达夫就发现这支四军队伍乱糟糟的,和他远在莫斯科时想象的*麾下的野战红军相距甚远,简直就是一伙啸聚山林的土匪流寇。糟糕的军官、糟糕的士兵,造成了四军表象之乱,乱七八糟,简直到了难以容忍的程度!这支红军队伍的核心骨干中,除了那些穿着五花八门乡间服装的农民外,就是像眼前这家伙一样穿着国民军旧军服的军官,很难想象那些军官曾受过良好的职业军人教育,无非是些反动军队的兵痞子罢了。就某种意义上说,这些旧军队过来的旧军官,远比那些乡下来的农民更令人糟心。枪还是那些枪,人还是那些人,就连身上那层老皮都没有蜕化,他们除了由国民党向共产党名称上的转换外,几乎没有任何性质上的变更。指望靠这些旧军人、兵痞子完成布尔什维克革命,赤化整个中国,简直是天方夜谭!看到有帝国主义的走狗神职人员在为敌酋郭凤鸣祈祷,柳达夫更觉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本来打算将一对黑白男女带走,交给四军政治部保卫部的人细细审讯,可等到那女护士一回头,柳达夫的骨头一下就酥了!简直就像在莫斯科东方大学听到那些白发苍苍的苏联老教授用俄语讲授联共(布)党史一样陶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貌若天仙……事到临头,还是那些国粹管用,一下子把他的客观感受表达得淋漓尽致。他身不由己,鬼才知道为什么,上前拦住那个帝国主义的走狗——确切地说,就剩下穿黑色教袍的神父了——滔滔不绝地训斥开来。他究竟说了些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甚至不晓得旁边围观的百姓们那麻木不仁的表情究竟何意。柳达夫那双直勾勾的双眼,就像党内的上层精英盯紧了*主义一样,紧紧直视着那个教会医院女护士又羞又窘的脸庞。那一刻,他甚至想到了在莫斯科一座废弃的教堂内,看到墙上落满灰尘的一副旧油画。偏偏就在这渐入佳境的美妙时光,一个不识相的家伙粗鲁地插了进来,打断了他美丽的幻想。柳达夫心里这个气呀,他的身体又重新正了过来,头朝天,脚指地,思绪却仍在千里之外。反应如此之大,那种跌落的感觉简直令他眩晕,他浑身都在发抖。
  “你、你是哪部分的?请报出你的军阶和职务。”口齿一向伶俐的柳达夫竟有些结巴。
  “哪部分的?”丁泗流未曾开口之前,已经熟练地掏出了腰间的手枪,指向这个穿黑皮衣的家伙。枪是军人之胆,枪在手,说话的声调,自然就有了种金属般冰冷的杀气。“老子是红军第四军的,瞧见有多少人马枪支了吧?汀州城里,郭凤鸣能杀,还有谁不能杀?”
  “你放肆!快把枪收起来!”柳达夫看到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自己脑门,脸都白了,他低声喝道。
  “哟喝,屎壳郎钻进干牛粪里,你小子一层硬壳壳呀?”
  丁泗流用枪口在柳达夫的黑皮衣上慢慢地划着道道,好像在书写着斩杀令。柳达夫退一步,他就向前逼一步,他早忘了护在身后的玛丽亚,甚至忘了自己来干什么。
  士可杀,不可辱,柳达夫毕竟也是男人,他被这奇耻大辱气炸了肺。他大吼一声:“你想造反不成?简直无组织无纪律!”声音未落,他抡起那只捏惯了钢笔的细手照对方脸上扇去。丁泗流敏捷地一闪,轻易地躲过了。柳达夫虽然不曾得逞,却是把一个男人最起码的威严气势打出来了,至少让嚣张的丁泗流一愣。他这才想到,这只披着硬壳壳的屎壳郎有些来头呢,恐怕不是汀州城里的文化绅士,也许打不得呢,更提不到一个“杀”字。就在他一愣神的工夫,柳达夫也恢复了理智,他伸出手来,那手仍在哆嗦。
  “我是中央派来红四军的特派员柳达夫,我命令你,交出你的枪,听候组织处理。”
  丁泗流一下懵了。他妈妈的,军部的人呀?还是什么中央来的特派?怎么穿成这个鸟样子?这一下撞到枪口上去了,就为了一个女人……他回过头看,哪还有玛丽亚的影子?
  回过身来的丁泗流,早换了一副面孔,一脸讨好和惧上的假笑,足以让任何冷血杀手踌躇。
  “唉呀呀,是刘大夫呀,在下不知,多有得罪,你大人不见人小怪,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小的一般见识……”
  丁泗流笑着,想要收起手枪。
  柳达夫却不依不饶,冷着脸,仍然把手伸得老长。
  “我再重复一遍我的命令:把你的枪交出来!”
  丁泗流脸上的假笑像一汪止水,冻住了。他近乎于狞笑地“哼”了一声。“想缴老子的枪?做梦去吧,你?就是老毛来了,也别想缴老子的枪!”
  说罢,丁泗流扬长而去。
  柳达夫无计可施,他咬牙切齿道:“我非报告朱军长,下令枪毙这个流氓军官不可……”
  

三 四块饷银种下了病根(1)
三十一团第二连驻扎在城内,这让党代表王初恩有些不安。别看部队顺利打下汀州古城,他想着高兴,可不知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
  王初恩是秋收起义后跟随毛委员走上井冈山的老兵了。井冈山“*”两部胜利会师后成立了红四军。1928年5月,红四军拿山整编,朱德部编为第十师,毛泽东部编为第十一师。当月,走上井冈山的湘南农军不愿意留在江西,强烈要求回湖南老家,红三十团和红三十三团溃散,红四军实力锐减,全军近六千人,两千余条枪。1928年冬,蒋介石集中湘、赣两省六旅十八团共三万兵力向井冈山发动第三次“会剿”。守山还是弃山,红军左右为难。1929年1月4日,*红军第四军前委、湘赣边界特委、第五军前委等在江西宁冈县柏路村召开了联席会议,最终决定分兵,内外线作战。柏路会议还将彭德怀、滕代远带上井冈山的红五军缩编为红四军的二十九团。由二十九团和王佐的三十二团留守山上,毛泽东、朱德带二十八团、三十一团和直属队下山,向赣南出击,转入外线作战。
  1929年1月,寒冬腊月飞雪天,红四军主力三千六百余人一步步走下井冈山。王初恩一步一回头,直至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峦从视野中消失。他知道,此一去又算是把“家”绑在腿上,走到哪算哪了。
  谁也没想到,两个月后,朱军长和毛委员带着二十八、三十一两个主力团,会打到汀州来。
  什么叫城市?城市就是用城墙和城门围起来的大土围子,城墙用来挡住那些不让进城的人,城门用来放进那些可以进城的人,这就是王初恩对城市的基本认识。秋收起义后,他跟着毛委员上了井冈山,在永新三湾村和井冈山上,他和其他人多次听过毛委员的讲话,渐渐懂得了中国革命农村包围城市的道理。可惜的是,和大多数“王初恩们”一样,这些红军基层指挥员往往忽略了“包围城市”的手段,却偏偏记住了“夺取城市”的目的,至于“夺取城市”是包围城市的“最终”阶段这个顺序,更是丢到脑后去了。
  汀州城好啊,果真如涂水根所说:富得流油,随便捡块土坷垃都有股子葱油饼的香味。王初恩不能不佩服涂水根那狗东西的一双狗鼻子,刚走进城门,他看看当地老乡头和脚,就断定汀州地面的富庶。部队驻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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