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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聊斋志异-第25部分

小说: 聊斋志异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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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甚于狐者矣。天下病尸瘵鬼,宁皆狐蛊死耶?虽然,必有议我者。”生力白

其无,莲诘益力。生不得已,泄之。莲曰:“我固怪君惫也。然何遽至此?得勿

非人乎?君勿言,明宵,当如渠窥妾者。”是夜李至,裁三数语,闻窗外嗽声,

急亡去。莲入曰:“君殆矣!是真鬼物!昵其美而不速绝,冥路近矣!”生意其

妒,默不语。莲曰:“固知君不忘情,然不忍视君死。明日,当携药饵,为君以

除阴毒。幸病蒂尤浅,十日恙当已。请同榻以视痊可。”次夜,果出刀圭药啖生。

顷刻,洞下三两行,觉脏腑清虚,精神顿爽。心虽德之,然终不信为鬼。莲香夜

夜同衾偎生,生欲与合,辄止之。数日后,肤革充盈。欲别,殷殷嘱绝李,生谬

应之。及闭户挑灯,辄捉履倾想,李忽至。数日隔绝,颇有怨色。生曰:“彼连

宵为我作巫医,请勿为怼,情好在我。”李稍怿。生枕上私语曰:“我爱卿甚,

乃有谓卿鬼者。”李结舌良久,骂曰:“必淫狐之惑君听也!若不绝之,妾不来

矣!”遂呜呜饮泣。生百词慰解,乃罢。隔宿,莲香至,知李复来,怒曰:“君

必欲死耶!”生笑曰:“卿何相妒之深?”莲益怒曰:“君种死根,妾为若除之,

不妒者将复何如?”生托词以戏曰:“彼云前日之病,为狐祟耳。”莲乃叹曰:

“诚如君言,君迷不悟,万一不虞,妾百口何以自解?请从此辞。百日后,当视

君于卧榻中。”留之不可,怫然径去。由是于李夙夜必偕。约两月余,觉大困顿。

初犹自宽解,日渐羸瘠,惟饮饘粥一瓯。欲归就奉养,尚恋恋不忍遽去。因循

数日,沉绵不可复起。邻生见其病惫,日遣馆僮馈给食饮。生至是疑李,因谓李

曰:“吾悔不听莲香之言,以至于此!”言讫而瞑。移时复苏,张目四顾,则李

已去,自是遂绝。生羸卧空斋,思莲香如望岁。

一日,方凝想间,忽有搴帘入者,则莲香也。临榻晒曰:“田舍郎,我岂妄

哉!”生哽咽良久,自言知罪,但求拯救。莲曰:“病入膏肓,实无救法。姑来

永诀,以明非妒。”生大悲曰:“枕底一物,烦代碎之。”莲搜得履,持就灯前,

反复展玩。李女欻入,卒见莲香,返身欲遁。莲以身闭门,李窘急不知所出。生

责数之,李不能答。莲笑曰:“妾今始得与阿姨面相质。昔谓郎君旧疾,未必非

妾致,今竟何如?”李俯首谢过。莲曰:“佳丽如此,乃以爱结仇耶?”李即投

地陨泣,乞垂怜救。莲遂扶起,细诘生平。曰:“妾,李通判女,早夭,瘗于墙

外。已死春蚕,遗丝未尽。与郎偕好,妾之愿也;致郎于死,良非素心。”莲曰:

“闻鬼利人死,以死后可常聚,然否?”曰:“不然!两鬼相逢,并无乐处。如

乐也,泉下少年郎岂少哉!”莲曰:“痴哉!夜夜为之,人且不堪,而况于鬼!”

李问:“狐能死人,何术独否?”莲曰:“是采补者流,妾非其类。故世有不害

人之狐,断无不害人之鬼,以阴气盛也。”生闻其语,始知狐鬼皆真,幸习常见

惯,颇不为骇。但念残息如丝,不觉失声大痛。莲顾问:“何以处郎君者?”李

赧然逊谢。莲笑曰:“恐郎强健,醋娘子要食杨梅也。”李敛衽曰:“如有医国

手,使妾得无负郎君,便当埋首地下,敢复腼然于人世耶!”莲解囊出药,曰:

“妾早知有今,别后采药三山,凡三阅月,物料始备,瘵蛊至死,投之无不苏者。

然症何由得,仍以何引,不得不转求效力。”问:“何需?”曰:“樱口中一点

香唾耳。我一丸进,烦接口而唾之。”李晕生颐颊,俯首转侧而视其履。莲戏曰:

“妹所得意惟履耳!”李益惭,俯仰若无所容。莲曰:“此平时熟技,今何吝焉?”

遂以丸纳生吻,转促逼之,李不得已,唾之。莲曰:“再!”又唾之。凡三四唾,

丸已下咽。少间,腹殷然如雷鸣,复纳一丸,自乃接唇而布以气。生觉丹田火热,

精神焕发。莲曰:“愈矣!”

李听鸡鸣,彷徨别去。莲以新瘥,尚须调摄,就食非计,因将户外反关,伪

示生归,以绝交往,日夜守护之。李亦每夕必至,给奉殷勤,事莲犹姊,莲亦深

怜爱之。居三月,生健如初,李遂数夕不至;偶至,一望即去。相对时,亦悒悒

不乐。莲常留与共寝,必不肯。生追出,提抱以归,身轻若刍灵。女不得遁,遂

着衣偃卧,蜷其体不盈二尺。莲益怜之,阴使生狎抱之,而撼摇亦不得醒。生睡

去,觉而索之,已杳。后十余日,更不复至。生怀思殊切,恒出履共弄。莲曰:

“窈娜如此,妾见犹怜,何况男子!”生曰:“昔日弄履则至,心固疑之,然终

不料其鬼。今对履思容,实所怆恻。”因而泣下。

先是,富室张姓有女子燕儿,年十五,不汗而死。终夜复苏,起顾欲奔。张

扃户,不得出。女自言:“我通判女魂。感桑郎眷注,遗舄犹存彼处。我真鬼耳,

锢我何益?”以其言有因,诘其至此之由。女低徊反顾,茫不自解。或有言桑生

病归者,女执辨其诬。家人大疑。东邻生闻之,逾垣往窥,见生方与美人对语。

掩入逼之,张皇间已失所在。邻生骇诘。生笑曰:“向固与君言,雌者则纳之耳。”

邻生述燕儿之言。生乃启关,将往侦探,苦无由。张母闻生果未归,益奇之。故

使佣媪索履,生遂出以授。燕儿得之喜。试着之,鞋小于足者盈寸,大骇。揽镜

自照,忽恍然悟己之借躯以生也者,因陈所由。母始信之。女镜面大哭曰:“当

日形貌,颇堪自信,每见莲姊,犹增惭怍。今反若此,人也不如其鬼也!”把履

号咷,劝之不解。蒙衾僵卧,食之,亦不食,体肤尽肿;凡七日不食,卒不死,

而肿渐消;觉饥不可忍,乃复食。数日,遍体瘙痒,皮尽脱。晨起,睡舄遗堕,

索着之,则硕大无朋矣。因试前履,肥瘦吻合,乃喜。复自镜,则眉目颐颊,宛

肖生平,益喜。盥栉见母,见者尽眙。

莲香闻其异,劝生媒通之,而以贫富悬邈,不敢遽进。会媪初度,因从其子

婿行,往为寿。媪睹生名,故使燕儿窥帘认客。生最后至,女骤出,捉袂,欲从

与俱归。母诃谯之,始惭而入。生审视宛然,不觉零涕,因拜伏不起。媪扶之,

不以为侮。生出,浼女舅执柯,媪议择吉赘生。生归告莲香,且商所处。莲怅然

良久,便欲别去,生大骇泣下。莲曰:“君行花烛于人家,妾从而往,亦何形颜?”

生谋先与旋里,而后迎燕,莲乃从之。生以情白张。张闻其有室,怒加诮让。燕

儿力白之,乃如所请。至日,生往亲迎,家中备具,颇甚草草。及归,则自门达

堂,悉以罽毯贴地,百千笼烛,灿列如锦。莲香扶新妇入青庐,搭面既揭,欢若

生平。莲陪卺饮,因细诘还魂之异。燕曰:“尔日抑郁无聊,徒以身为异物,自

觉形秽。别后愤不归墓,随风漾泊。每见生人则羡之。昼凭草木,夜则信足浮沉。

偶至张家,见少女卧床上,近附之,未知遂能活也。”莲闻之,默默若有所思。

逾两月,莲举一子。产后暴病,日就沉绵。捉燕臂曰:“敢以孽种相累,我

儿即若儿。”燕泣下,姑慰藉之。为召巫医,辄却之。沉痼弥留,气如悬丝,生

及燕儿皆哭。忽张目曰:“勿尔!子乐生,我乐死。如有缘,十年后可复得见。”

言讫而卒。启衾将敛,尸化为狐。生不忍异视,厚葬之。子名狐儿,燕抚如己出。

每清明,必抱儿哭诸其墓。后生举于乡,家渐裕,而燕苦不育。狐儿颇慧,然单

弱多疾。燕每欲生置媵。一日,婢忽白:“门外一妪,携女求售。”燕呼入,卒

见,大惊曰:“莲姊复出耶!”生视之,真似,亦骇。问:“年几何?”答云:

“十四。“聘金几何?”曰:“老身止此一块肉,但俾得所,妾亦得啖饭处,后

日老骨不至委沟壑,足矣。”生优价而留之。燕握女手,入密室,撮其颔而笑曰:

“汝识我否?”答言:“不识。”诘其姓氏,曰:“妾韦姓。父徐城卖浆者,死

三年矣。”燕屈指停思,莲死恰十有四载。又审视女,仪容态度,无一不神肖者。

乃拍其顶而呼曰:“莲姊,莲姊!十年相见之约,当不欺吾!”女忽如梦醒,豁

然曰:“咦!”熟视燕儿。生笑曰:“此‘似曾相识燕归来’也。”女泫然曰:

“是矣。闻母言,妾生时便能言,以为不祥,犬血饮之,遂昧宿因。今日始如梦

寤。娘子其耻于为鬼之李妹耶?”共话前生,悲喜交至。一日,寒食,燕曰:

“此每岁妾与郎君哭姊日也。”遂与亲登其墓,荒草离离,木已拱矣。女亦太息。

燕谓生曰:“妾与莲姊,两世情好,不忍相离,宜令白骨同穴。”生从其言,启

李冢得骸,舁归而合葬之。亲朋闻其异,吉服临穴,不期而会者数百人。余庚戌

南游至沂,阻雨,休于旅舍。有刘生子敬,其中表亲,出同社王子章所撰桑生传,

约万余言,得卒读。此其崖略耳。

异史氏曰:“嗟乎!死者而求其生,生者又求其死,天下所难得者,非人身

哉?奈何具此身者,往往而置之,遂至腆然而生不如狐,泯然而死不如鬼。”

王阮亭云:“贤哉莲娘!巾帼中吾见亦罕,况狐耶!”

○阿宝

粤西孙子楚,名士也。生有枝指;性迂讷,人诳之,辄信为真。或值座有歌

妓,则必遥望却走。或知其然,诱之来,使妓狎逼之,则赪颜彻颈,汗珠珠下滴,

因共为笑。遂貌其呆状,相邮传作丑语,而名之“孙痴”。

邑大贾某翁,与王侯埒富,姻戚皆贵胄。有女阿宝,绝色也,日择良匹,大

家儿争委禽妆,皆不当翁意。生时失俪,有戏之者,劝其通媒,生殊不自揣,果

从其教,翁素耳其名,而贫之。媒媪将出,适遇宝,问之,以告。女戏曰:“渠

去其枝指,余当归之。”媪告生。生曰:“不难。”媒去,生以斧自断其指,大

痛彻心,血益倾注,滨死。过数日,始能起,往见媒而示之。媪惊,奔告女;女

亦奇之,戏请再去其痴。生闻而哗辨,自谓不痴,然无由见而自剖。转念阿宝未

必美如天人,何遂高自位置如此?由是曩念顿冷。

会值清明,俗于是日,妇女出游,轻薄少年,亦结队随行,恣其月旦。有同

社数人,强邀生去。或嘲之曰:“莫欲一观可人否?”生亦知其戏己,然以受女

揶揄故,亦思一见其人,忻然随众物色之。遥见有女子憩树下,恶少年环如墙堵。

众曰:“此必阿宝也。”趋之,果宝也。审谛之,娟丽无双。少倾,人益稠。女

起,遽去。众情颠倒,品头题足,纷纷若狂;生独默然。及众他适,回视,生犹

痴立故所,呼之不应。群曳之曰:“魂随阿宝去耶?”亦不答。众以其素讷,故

不为怪,或推之,或挽之,以归。至家,直上床卧,终日不起,冥如醉,唤之不

醒。家人疑其失魂,招于旷野,莫能效。强拍问之,则朦胧应云:“我在阿宝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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