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西与苹果酒-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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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褐色粉末;她的鼻孔像獾穴一样黑。她把鼻烟放在一个小圆罐里;罐子是锡制的;被摩挲得像石头一样光滑。她总是轻轻磕一下;打开罐子;用指甲捻起一撮粉末送进鼻孔;深深吸口气———“啊!冶然后弹弹手指;揉揉眼睛;在空中留下一股微弱、干燥的云雾;好像真菌生长时爆发的烟雾。
鼻烟罐令我们几个男孩厌恶;却又让我们感到兴奋。我们怀着敬畏的心情打开盖子;感觉里头是属于地狱的恶臭物质:宛如*烟尘的黏土般的褐色粉末、粉状的血肉、压碎的古老骸骨、生锈的粉屑、坟墓的垃圾。这种可怕的怪味是那么浓烈、那么刺鼻、它从罐子里盘旋而上;冒出震颤的烟雾就像巫术的隐密气息;使空气生机盎然。我们虽然抓起一点嗅了嗅;但却无法享受它。尽管如此;我们当中没有人愿意放下它。
5。 墙板里的老奶奶(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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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们;你们又在玩我的鼻烟了;对不对?我要剥你们的皮;我真的会!冶
我们带着罪恶感抬起眼睛;看着她皱缩的脸孔;赶快又抓了一大撮。我们呛出了眼泪;脑袋摇摆身体抽搐;在地板上滚来滚去。老太太开心地看着我们;我们这场突然发作的好戏;震撼了整栋房屋。
“我想你们这次可学到教训了;你们这些偷东西的老鼠。拿来;把罐子给我;我来示范一下。冶
她拿过罐子;打开盖子;然后优雅地把粉末灌进鼻子里。一阵狂喜地颤抖使她合上双眼。她被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一天早上;妈妈正在削苹果皮;我们几个男孩便坐下来玩果皮。它们躺在餐桌上;盘成绿色的圆圈;散发着酸涩而新鲜的气味。我们慢慢咀嚼这些多汁的缎带;用上下颚碾磨果皮。“我是特里尔老奶奶;我在吃晚餐。冶杰克说;一面在牙床之间*果皮;真是可笑极了;我们咀嚼、呻吟;努力模仿没有牙齿的动作。
“不要笑她;冶妈妈说;“那个可怜、可怜的灵魂———整天都是一个人。冶
我们瞄一瞄姐姐们;看她们能否领会我们的幽默;却没有得到她们的鼓励。她们和平时一样;沉静在繁琐的工作里;在帆布帽子上缝些奇怪的图案。
“这个可怜、孤独的老人;冶妈妈继续说;由于怜悯而降低音量;“不要这样———这是一种罪过!你们这些女孩应该去看看她。你们知道她有多喜欢你们。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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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们已经进入注意外表的年龄;她们用心留意;穿得十分美丽———换句话说;她们尽量利用能找到的零碎布头来打扮自己。这里收短一点;那里加块薄纱;减价时买枝羽毛;手边有一团豪猪刺般的针插;满嘴含着别针;成天在那里丈量、剪布和争论———就她们能够取得的稀少物资来看;她们简直像变魔术一样;化腐朽为神奇。
她们总是愿意外出展示自己;因此她们接受了妈妈的建议。她们决定好好打扮一下;让特里尔奶奶大饱眼福。阁楼被洗劫一空、柜子被攻破;不久;家里就乱成一片。虽有争吵和抢夺;但一切顺畅而有效率地进行着;她们迅速地披挂上阵。这里加个花边;那里添块衬布;接片布条作腰带;或是绑个紧身马甲;不一会儿;她们就像一群天堂鸟;忸忸怩怩地踩着碎步去看老太太了。
她们缝缝补补的灿烂成果吸引了我;我紧紧跟在她们后面。美丽的玛德琳领头;优雅地敲了敲奶奶家的门。同时;特莉莎和范妮丝赶紧把滑落的腰带往上提;再把坠下的发带从眼睛上推到头顶。她们的手放在臀部;随意地交谈着———三个花俏的姑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尽管女孩们已经叩了三次门;有好一会儿无人应答;特里尔奶奶好像听不到敲门声。于是玛德琳用迷人的姿态耸耸肩膀;难以取悦地叹了一口气;在门上重重敲了一下。
“谁啊?冶一个害怕的声音在里面喊道。
“是我们。冶女孩们用歌唱般的颤音答道。
她们以华尔兹般的舞步走进大门;宛如玫瑰的幻影;那令人*的姿态;仿佛从家庭杂志上走出来的模特儿。“我们看起来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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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奶奶?冶玛德琳问道;“你知道吗;这个样式是新流行的。我们照着那本介绍时装的书做的。他们说;这个样式在斯特劳德是最热门的。冶
她们抖动羽毛;伸长脖子;从镜子里欣赏自己忸怩作态的模样;她们在房间里昂首阔步地来回走动;好像三只长腿的红鹤;各自因金黄的羽毛而闪闪发亮。对我来说;她们来自天上;是美丽的仙女。她们用全心全意的热情;把她们的作品展现在这位老太太面前。然而;一切都进行得不太顺利。空气里绝对有一种令人发冷的寒意……
5。 墙板里的老奶奶(7)
奶奶看了她们一会儿;然后她的下巴啪地一声合上了。更糟的是;她的牙床停止了咀嚼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她猛地拍起手来;发出碎裂般恐怖的声音。
“你们这些坏女人!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狐狸精!出去;要不然我就拿扫把赶你们出去!冶
女孩们文雅地退出屋子;尽管非常惊讶;但她们一点也不觉得受到侮辱。她们对时尚的敏锐是不容置疑的;她们怎么会跟不上时代?这个老太太怎么懂得腰带和发带的潮流———毕竟她只是个农妇……
可是;过了不久;特里尔奶奶便把妈妈拉到一边;严厉地说出她的担忧。
“你最好把这些女孩看紧一点。有一天她们会让我们蒙羞。神气活现地走来走去、打网球、模仿贵族的样子———这是沉溺在感官的乐趣里;这是亵渎上帝。太太;你得把她们看好。我不喜欢她们做的事。谦卑的女孩必须记得自己的身份。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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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想;妈妈有点同意奶奶的看法;可是她绝不会干预女孩们的穿着。
往后的许多年里;两位老太太继续用亲近的敌意;让生活环绕着对方运转。她们像两颗冰冷的双子星;彼此相连;却又彼此隔离;靠着相互的平衡生存下去。她们记得同样久远的过去、有着相同的心情和习惯、认定相同的封建秩序、信仰相同暴怒恐怖的上帝。她们的相似之处远超出相异之处;但她们就是无法相安无事。
她们妥善安排一切;好让彼此不会碰面。她们沿着不同的小径爬上山坡;在不同的日子买东西;在不同的地方上厕所;连上教堂的时间也不一样。然而;其中的一个总会知道另一个要做什么;并且狂热地表示不以为然。华伦奶奶在装满花朵的大桶边烹煮和搅拌她的美酒、爬过她的空心菜田;或敲打我们的窗户;在窗外说闲话、抱怨和唱歌。特里尔奶奶在黑暗中起身;梳理她打过蜡般光滑的头发;外出坐在森林里咀嚼、嗅闻并吞下豆粥。然而;在她们之间;她们保有一种相互察觉的能力;这种能力主要仰赖她们的耳朵和鼻孔。华伦奶奶的酒沸腾时;特里尔奶奶会手脚痉挛;特里尔奶奶吸鼻烟时;华伦奶奶会严厉叫骂———两人都不让对方忘记自己的存在。所以;她们整天都在偷听、嗅闻、窥视、敲打地板和天花板、匍匐在房间里大声咳嗽、在隔绝的距离外追赶对方。这是一种酸甜自知、苦乐参半的生活;多年的习惯使这种生活变得完美。对我来说;她们两个都是神话中永存不朽的老太婆;她们永远活在墙板里的某个地方;因而我无法想象;如果没有她们;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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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特里尔奶奶爬出森林时摔了一跤;跌碎了骨盆。之后;她就一直待在床上。她耐心地躺着;穿着印花棉布的外套;看起来脸色蜡黄;但梳过的头发像少女一样细致。她接受了她的死亡;没有一点抱怨;仿佛某个巨大的权威力量———史奎尔、她父亲;或是上帝———在一旁命令她;要她接受自己的命运。
“我知道我快死了;冶她对妈妈说;“就在那次显灵之后。上个星期;我看见它坐在我的床脚。一个穿白衣服的人。我不知道……冶
第二天清晨;有人响亮地敲着我们的窗子。华伦奶奶在外头。
“太太;你听到它的声音了吗?冶她仿佛知道一切;“从午夜以后;它一直在外头尖叫。冶华伦奶奶的私人宠物和信差;就是这只死亡之鸟。她对我们提到它的时候;忽然岔开了话题。“它叫了三四次。就在红豆杉的林子里。她要走了;你记住我的话。冶
那一天;特里尔奶奶真的走了。她的骨头太老了;没法接回去。她就像一个细致苍白的肥皂泡;比她同一辈的女孩飞得更高一点、更远一点。她飘浮得够久了;久得我们都能见到她;她在我们眼前盘旋了短暂的一瞬;然后瞬间就破灭了;永远地消失了;没有在空中留下任何痕迹;只有一个微弱、逐渐干涸的影像;以及一丝丝鼻烟的云雾。
小教堂挤满了人。大家都是为了她的丧礼;为了这位象征本地的老太太而来的。他们抬着她的灵柩;沿着森林边缘往前走;然后把它放在推车上;穿过整个村子。华伦奶奶穿着镶满黑珠子的衣服;远远跟在后面。追思礼拜进行时;她一直坐在后面;大家都敬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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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棺木下葬的一刻;突然传出一阵悲苦的哭声。华伦奶*上的缎带翻飞、帽子歪斜;她拼命往前挤;想走到坟墓旁边。
“这是假的!冶她尖叫着;用手指着灵柩;“那个坏女人比我还年轻!她说她有九十五岁!———她绝不会超过九十;我都九十二岁了!这是罪恶!你们让她回到神那里去;这是无耻的谎话!把这个老魔鬼挖起来!把她的黄铜棺材丢掉!这简直是侮辱教会!……冶
人们把她拉开。她挣扎、哭泣、用靴子踢人。她的哭声愈来愈弱;很快就被铲子挖填的声音湮没。泥土落在特里尔奶奶的棺木上;随着墓碑上的文字;把她永远封在地底。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年龄;没有人的年纪够大;足以知道这件事。
华伦奶奶赢了;她埋葬了她的对手。现在;她再没有事可做。从那时起;她一天天地虚弱;活动量逐渐减少;总是待在屋里不肯见人。有时;我们在夜里听见神秘的敲窗子声;那种亢奋、令人惊诧的声音。可是到了白天;一切就归于沉寂;没有人在花园里走动;也没有人跳起来刮一下我们的窗户。厨房里酿酒的炉火沉默、熄灭;甜蜜的热情之火也随之消失。
大概在两星期之后;华伦奶奶在睡梦中去世;没有罹患任何疾病。有人发现她躺在床上;戴着宽檐女帽;披着披肩;手里拿着最能代表她的扫把。她张着眼睛;定定地凝视天花板;用倾听的眼光留意着死神的降临。事实上;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支撑她活下去;没有理由;没有刺激;没有狂怒。“下面那个楼下的冶去跟“上面那个楼上的冶做伴了。她们是如此亲近;这种感情远超过人们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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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谋杀与自杀(1)
在我们灰色的石屋里;特别在冬天;这种事情根本不足为奇;它们的骚动似乎与生俱来。我刚刚出生不久;生命的降临对我没有意义;令我着迷的是生命的最远处。死亡充满魅力;使我多次见到它的踪影;它是我童年时代的精神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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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不久;村里发生了暴力事件;它使我们一起陷入沉默;有一段时间;甚至几乎让我们与外界完全不相往来。那时我年纪太小;并不为这种事而吃惊;但我认识那些相关的人;而且很早就知道整件事的经过。尽管人们很少谈起它(对陌生人更是绝口不提);我们都很清楚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大家一致同意;要把这件事深深地埋藏起来;并将所有的痕迹抹去。它是那么血腥、原始、突然;就像家中有疯子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