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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精神历程:36位中国当代学人自述-第3部分

小说: 精神历程:36位中国当代学人自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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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在1979年9月下旬,我接到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的录取通知书,这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数学系为我搞了一个热情洋溢的欢送会。那一年,四川师范学院一共考取3名研究生,全是77届学生,当然我们的教师中报考的人更多,但没有一个人考上,尽管他们的条件要好得多。我在学校赖到最后一刻,因为我太喜欢学习数学。我告别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最怀念的,是和大家一起解难题的幸福时光。好几个同学后来告诉我,这话把他们气得半死,外人很难体会解不出数学难题有多痛苦,这完全不是可以靠勤奋、开夜车解决的!
  我依依不舍地告别心爱的数学,随着北上的列车开始了另一种生活,一路上心潮起伏。那时考上社科院的研究生似乎是很了不起的事,我的一个亲戚是大学的系主任,他的一个熟人考社科院研究生失败了,他为我的考取十分自豪,说:“敢去考就很了不起,更不用说居然还能考上!”我一个哥哥在祝贺之余有些遗憾:“好倒是好,不过没有‘社会’这两个字就更好!”几十年来,中国人的不变观念还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而社会科学总是意味着危险。
  三年的研究生生活似乎乏善可陈,没有校舍,我们哲学系的学生暂时住在通县的一个车马旅馆里,条件较差。我很快就发现,社科院有很强的研究力量和传统,但教学完全不行(我认为经过了近30年,时至今日还是如此),我除了主动去上上一届逻辑专业研究生的数理逻辑课程,其余时间完全是自学。
  我们当时正处在一个思想解放、热气腾腾的时代,西单“民主墙”前天天都是人山人海,图书室里,除了可以看《###》,还有几种香港出的政论性杂志,哲学所的负责人是一位曾经在军队工作的高级干部,他经常来看望研究生,带来不少内部消息,相比于其他知识分子出身的干部,他说话相当没有顾忌。那时党内正在热烈讨论“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从这位负责人的议论中可以知道,他和许多人都主张对毛泽东的晚年错误讲深透一些,对“文化大革命”的危害说充分一些,不过,最后的表述没有采纳这种意见。
  1986—1989:“文化:中国与世界”编委会
  

徐友渔 30年中的若干记忆片段(4)
上世纪80年代的“文化热”真是热得现在难于想像,记得我刚到北京念研究生时,举办一场哲学专业的讲座,参加者往往在千人以上。哲学所的梁志学先生讲“黑格尔的自然哲学”,地点居然安排在中国天文馆,人民大学开设“现代西方哲学系列讲座”,可容千人的大礼堂场场爆满。我记得,武汉大学江天骥教授讲“逻辑实证主义”,北京大学熊伟教授讲“存在主义”,我参加了。江教授说广东话,人们听不懂,但至少有好几百人坚持坐到底。熊教授是海德格尔的亲传弟子,所以吸引的人非常多,但他显然心有余悸、言不由衷,说什么“现在年轻人穿小管裤,梳飞机头,就是受了存在主义资产阶级思想的毒害”,这使我极其失望。
  1986年年初,刚从北大外国哲学研究所硕士毕业的G找到我说,打算把我们这些朋友联络起来,成立一个在社会上从事学术活动的团体。我一开始觉得行不通,一是对我们的水平、能力不自信,二是在此之前已经成立了不少这样的团体,尤其是其中的“中国文化书院”和“走向未来”丛书编委会,学术实力雄厚,在社会上活动很有能量和办法,已经有了很大的影响,我担心我们这么晚才起来,已经没有什么空间了。
  G坚持说服我,很快就把我说动了,而且,我们越分析形势就越是感到乐观和前景光明。“中国文化书院”聚集了一批优秀的国学学者,鉴于近30年来对传统学术文化的打压,国学一片凋零,他们的复兴活动属于恢复正常,取得成功当属自然,而且,他们搞中学,我们搞西学,不存在发展空间的竞争。“走向未来”丛书编委会势头很好,能量很大,核心力量是自然科学院的学者,兴趣在于吸收当代科学中的最新成果和方法来构建一套新的历史观和世界观,不知为什么,这些以西学见长的学者竟然对20世纪西方主流的人文学术没有表现出兴趣,这一广阔的天地至今还无人问津。我们这批朋友以现代西方哲学研究生为主,专攻存在主义、现象学、解释学和分析哲学,引荐这些学术思想到中国来,正是发挥我们的长处。
  我们还分析说,现在从事学术文化活动的一些团体和个人,总想马上提出一整套理论,想要回答“中国向何处去”的问题,但他们完全没有顾及中国学术思想大大落后的事实,弄出来的东西只能是过眼云烟。学术思想和文化建设有自己的规律,欲速则不达,现在刚开始复苏,在几十年之内,主要的工作应该是了解情况、积累资料。G明确提出,我们要以慢为快,在20年到50年之内,集中力量搞翻译,力争5年赶上苏联,10年赶上日本,他指的是翻译出版现代思想家的全集。这个想法在“现代西方学术文库·总序”中得到系统阐发,其中引证梁启超的话说:“今日之中国欲自强,第一策,当以译书为第一事。”因为这个宗旨和追求,我们的小团体叫做“文化:中国与世界”编委会,其工作包括4个方面,主打是“学术文库”,这体现了本编委会的品牌,然后还有“新知文库”、“人文研究丛书”,以及一套期刊性的论丛。
  编委会的工作非常有效率,其宗旨和方向与当时的社会需求十分投合,大有“开风气之先”的声势。成立之后大约只有短短一年多,在国内和海外就相当有名声,被视为“全盘西化”的有力倡导团体,我们对自己的定位和外界的评价是相当得意的。
  我只来得及参与编委会的前期工作,就于1986年9月到英国牛津大学,师从当代著名的语言哲学家达梅特(Micheal Dummett)研修当代西方语言哲学,直到1988年夏天归国。
  我回到北京,立即产生了恍若隔世之感。原先的朋友和同学中,已经有人成为名人,编委会的声势和气派与我出国时不可同日而语。我记得在我临走之前,朋友们聚集在我那库房式的、暗无天日的小房间中商量成立编委会的事,我家连凳子都不够,我一直坐在门槛上,中午煮了好几锅挂面招待大家。回北京后,编委会设盛宴为我接风,以后商量编务,常常进饭店。我一时非常不习惯,给一位回贵州探亲的朋友写信说:“归来后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有时还用欢迎我的名义,真想有‘罢宴’之举,又恐被嘲笑为响应人民日报的号召而成了俗套,悻悻然作罢。”其实,与90年代以来到今天的吃喝风相比,那根本算不了什么,但和以前清贫的学生生活比,则是有些奢侈浪费了。
  

徐友渔 30年中的若干记忆片段(5)
编委会有一定的经济来源,因为出版社给了一些编辑活动经费。不过和另外两个山头相比,我们只能说是穷光蛋。为了得到一些经济效益,更是为了传播新知识和扩大影响,编委会在北京办了一个讲习班,在全国招生。第一讲由我们的主编上阵,我记得他只是反复地说,从世界历史上看,第二、三流的思想家致力于收集和分析经验材料,而第一流的思想家不屑于这么做,他们致力于提出基本概念和思想框架。看到他在台上语无伦次、结结巴巴,而教室里哑雀无声,听讲者竭尽全力要弄明白这深奥难懂的道理,我不禁暗自发笑。我记起主编临讲前告诉我,他昨天晚上才考虑讲什么,几乎熬了一个通夜才勉强想出个提纲。他没有吃早饭,脸色发黑地匆匆赶来开讲。
  另外的讲课也很好玩。我的一个师弟辈分的年轻学者在讲台上耍狂,他从包中拿出一本外文书在大家眼前晃一晃,大声喝问:“这本书你们念过没有?”然后再拿出一本,再问,几次都是“没有念过”,他于是得意地说:“那好,你们正该听我讲。”事后,我告诉他,这样做是不妥当的:“你知不知道,坐在下面的,有懂6门外语的教授?”另一位更年轻的朋友,在北大念硕士刚毕业,讲宗教伦理学在台上卡了壳,狼狈不堪,却有听讲者递上去一张纸条:“C老师,你不要急,你讲得很好,我们很爱听。”
  那时的文化气氛,人们的学习热情真是动人。这些人大夏天从全国天南海北各个地方、千里地迢迢赶到北京参加讲习班,住宿在一个中学的教室里,到京的第一天遇上城市卫生部门检查,为了躲避还不能休息,被集中到另一个隐蔽的地方躲风头,直到我们的人把事情摆平才能回到教室。我不为我们编委会的讲习班成功而自豪,我为付费听讲的人感动。
  我们的编委会越来越红火,各地出版社,还有台湾出版社纷纷来联系,希望合作出书,门庭若市的局面使得我们的主编穷于应付,以至于宣布,除了正主编和社长,其余的人一概不见。但是到了1989年年初,最核心、最亲密的几个朋友之间却出现了矛盾,而且无法调和,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地发展为分裂。我属于被迫离开编委会的4个人之一,后来“文化:中国与世界”编委会也不复存在,这使得它的内部重创成为无关紧要的事。
  90年代:面临新的格局
  1989年,我过了大约半年蛰居生活,以前热衷和尊崇的学术研究忽然变得不重要,生命处于失重状态。走出蛰居期是在1990年夏天之后。这年9月,我所在的官办学会在离武当山不远的十堰举办全国性学术会议,我联络了一大批朋友与会,会后游武当山、神农架、大小三峡,畅谈我们自己的话题。同年12月,我应上海人民出版社之邀,去上海逗留了好几天,商量纪念毛泽东诞辰百年的选题。我们精心策划的选题后来被枪毙,但得到了副产品——一次确实丰盛的精神会餐。
  90年代初有两个重要话题,一个是20世纪西方哲学中发生的“语言转向”,一个是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以《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为代表)的含义。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再加上中国学术界、文化界固有的望文生义式理解和浅薄,许多人对这两个主题作了一种(他们理解的)后现代主义的阐释,强调“意义的解构”,其实质是对自己当下犬儒主义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作形而上学的辩解。在这种情况下,我致力于对“语言转向”给出全面、准确的说明,特别强调其边界条件,并挑明昆德拉的中国式解读中的误读与错位。
  后现代主义在中国登陆发生在1986年,美国后现代主义者弗里德里克·杰姆逊这一年到北京大学进行一个学期的讲学活动,但后现代主义并没有因此而传播开来。在90年代初的条件和氛围中,这种主义开始大行其道,成了文学、文化、学术界最时髦的东西。这种主义的中国版包含的肤浅和谬误使我忧虑和反感,我坚信启蒙在中国是未竟的事业,现代化应该争取和实现,而不是被消解、批判,我开始发表论文和评论来阻击它在中国的传播和影响,在论战中发现,真正懂得后现代主义的是少数不事喧哗的研究者,那些名气很大的“后主”们只长于炒作,在学理方面很欠缺。
  

徐友渔 30年中的若干记忆片段(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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