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一曲东林党-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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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附上一封信。大中打开信细看，上面除向自己问候外，还抄录了东汉与宦官斗争的党人范滂的一段话：“臣闻农夫去草，嘉谷必茂；忠臣除奸，王道可清，若臣言有贰，甘受显戮。”大中明白诗人李应升是在激励自己，时才心中的阴云仿佛一扫而空。
船到了常州，常州知府曾樱瞅见大中锁链缠身，不由得鼻子一酸，落下泪来。曾樱与大中同是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志同道合，又曾一道参加过东林讲学，彼此相知。曾对大中说：“年前，咱们同科的万燝，遭廷杖身亡，如今又轮到了你，真是覆盆之下多冤哉 ！”
大中含泪说：“你那老师南皋先生（即邹元标），是我的榜样！即使腿打瘸了，他依然上疏抗争，一辈子宁折不弯！我也是决不会低眉弯腰的！”
曾樱黯然说：“老师已于去年亡故了，这世上又少了一个道德楷模！”说完，曾樱叫家人拿来自己的俸金百两，送给大中。大中坚辞不受，说：“譬如寡妇，已孀居数十年，将死时萌生改嫁一念，便属失节，我也是如此 ！ 我平生从不受礼，曾兄谅之。”二人最后洒泪而别。
大中与校尉一行人来到白沟，是孙奇峰弟子张果中接待的。张告诉大中，老师有件事要办，过半日便到。大中便向校尉提出，可否缓半日再上路，校尉不允，大中怏怏不快，大声呵斥了校尉几句，然后起身了。
五
被天启皇帝圈定的六犯中，杨左魏三人是在家中被捕的，而周朝瑞和袁化中是在朝中被抓的，当时周的职务是太仆寺少卿，袁的职务是河南道御史。至于顾大章，他新任陕西按察使副使才数月，便在长安被逮。大章坐上囚车一路北行，发现亲朋闭户旧友远离，深感世态炎凉，曾吟诗云：“槛车尘逐使车辕，一路知交尽掩门。”。。。
六人是陆陆续续被送入锦衣卫下属的诏狱的。六月二十七日这一天，六人杨左袁魏周顾齐聚一间囚室。除魏大中是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外，其余五人同是万历三十五年登科，平日在朝为官，伸张正义同仇敌忾，相互声援标榜气节，没料到今日竟相逢在狱中，彼此感慨万分。
左光斗忿忿的说：“那谕旨上说我接受熊廷弼贿赂，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第二次起用熊，我就持反对态度，那熊蛮子的确才干出众，可就是气量太窄，昔日守边则有余，今日复边（恢复辽东）则不足，复边还得换一个顾大局的能容人的统帅，怎么样，我的预言没错吧 ？ 此外广宁丢失，有朝臣提出只杀熊一人，我不赞成，我倒认为处以应得之罪足矣 ！”
杨涟接着说：“我与你不同，我是一直支持熊经略的，只是不赞同他放弃广宁回守山海关的做法。我对熊有好感，或许我二人是同乡，至于谕旨上说我被熊贿买，实属冤枉 ！”
周朝瑞刚介不阿，在朝中遇见不公不法之事，常奋起击之，宵小都怕他，他在朝与杨涟较熟，性子也憨厚，家境也富裕，他把事情看得过于简单，不大在乎的说：“不就是想敲诈几万银子吗 ？过几日我叫家人带上银子来‘兑’！”
杨涟冲他吼道：“你真是书呆子 ！人家要你的银子是假，要你的命是真。你仔细想想，你全得罪过什么人？ 我替你说吧，移宫时你出力甚多，与维护李选侍的御史贾继春三次辩论，如今贾成了魏阉的心腹；再有你上疏参劾阁臣沈搉勾结魏阉在宫内练操，那徐大化替沈魏分辨，你骂徐‘奸贪’；你死保熊经略，多次疏攻徐大化，这些都是他们的把柄，能轻饶你吗 ？”周朝瑞听了才恍然大悟。
袁化中指了指杨左二人，开口说：“你二人远在江南，不知朝中发生的事情，那王绍徽编了个小册子，名字叫《东林点将录》，献给了魏阉，咱们都榜上有名。大洪、浮丘、衡台（周朝瑞），还有我和惠世扬，被称为五虎将，那魏忠贤一伙人正按图索骥，无使一人漏网。大洪上疏我响应，崔呈秀贪贿我揭发，那魏崔二人岂肯放过我 ？”
魏大中虽说比五人晚登科十年，但年龄与五人相仿，他略带苦笑的说：“数我最冤 ！ 甲子年朝审熊廷弼，大臣们几乎都赞成御旨‘姑待不死’，唯有我坚持说‘杀无赦’，如今硬说我受贿，还是受熊蛮子的，真让我哭笑不得？”
坐在大中一旁的顾大章 ，提醒他说：“你可别忘了，大洪上疏你是头一个响应，天启二年你与周朝瑞参劾沈搉，附带敲打了魏忠贤和客氏，还有你是纠弹魏广微的发起者，内外二魏公你都给得罪了，他们找个借口收拾你。又有何难 ？”
顾大章是个老刑部，他从刑部主事做起，一直做到刑部员外郎，此次突然被捕，他猜测肯定与徐大化杨维垣叔侄有关。徐袒护沈搉魏忠贤，被王纪弹劾丢官，王纪委托自己审理熊案，杨维垣借机发难，先是诬说自己宽宥熊廷弼，接着胡说自己接受熊四万贿银，自己与杨曾多次争辩；杨早已怀恨在心。那徐大化对自己本有拒婚之怨，他本身又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岂有不点火煽风之理 ？顾大章清楚自己在劫难逃，便给杨涟等五人，介绍开这诏狱的残忍黑暗：一入诏狱，声息遥闻，似与外界隔绝，又如步入了死地。诏狱的刑具有五：镣、拶、夹、棍、杠，打得你只求速死。拶、夹虽疼痛，还可忍受；惟有“棍”最难挨！疼入心脾，每一下敲在骨上，魂飞魄去。犯人受辱有五：一是不许戴冠，二是膏药贴在伤处，三是裸露一足显示伤处，四是狱官高坐谩骂呵斥，五是犯人匍匐举手下跪。最后，顾大章语气沉重地说：“如今内阁成了傀儡，变成了宫奴，刑事案件不送刑部，却先送诏狱。诏狱不依大明律执法，只是遵旨行事，那圣旨又真假难辨，我辈怕是无生还之日了？”
六钦犯入了镇抚司，指挥许显纯连忙向魏忠贤请示。魏让首辅顾秉谦代表内阁拟旨，旨上说：“令严刑追比，五日一回奏，等追赃完日送刑部拟罪。”追比，原指地方官吏严逼百姓，限期交税交差，逾期受杖责。顾秉谦所拟御旨意思是说，用严刑拷打六犯，每五天缴够一定赃银，等全部缴清，然后再送到刑部定罪。许显纯领了圣旨，准备明日正式向六钦犯摊牌。
六月二十八，杨左袁魏周顾第一次过堂。许显纯先是向他们宣读了五日一追比的御旨，接着公布了六人各自受贿的款数：杨涟两万两，左光斗两万两，周朝瑞一万两，袁化中六千两，魏大中三千辆，顾大章四万两。之后，将六人各打四十棍、拶敲一百、夹杠五十。六人被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洇衣，一瘸一拐的被扶回了牢房。
前面说到魏大中途径白沟，孙奇逢未能及时赶来相见，原因是孙正在家中接待大中长子学洢。学洢是暗中跟随父亲而来的。他带来了父亲临行前留下的两封信，一封是给鹿太公，另一封是给孙奇逢。在给孙的信中，大中写道“覆巢之下无完卵” ，并恳请夏峰先生（即孙奇逢）鼎力相助。……陪同并护送学洢来白沟的，是周顺昌派的家人。周顺昌与鹿善继是同榜，并且是同庚，周鹿孙三人志同道合，情同手足。周也让家人给鹿太公和孙奇逢捎来一封信，孙奇逢见信中写道：世事如此，使人百端交集，以魏科都（大中）苦节一生，亦遭不免。今长子随其父而行，道孤援绝，希望鹿公庇护，更望孙公奇逢相帮，不使魏公子流离失所。孙读信后，立即领着学洢到江村鹿太公家中。此后，学洢便常住江村，不时派家人去京城打探父亲的消息。
这一日，学洢得知父亲被追赃三千，并且五日一比，顿时心急如焚，吃不下饭。鹿太公古道热场，头顶炎炎烈日，亲自骑着毛驴，往返二百里，借来三百两白银，交到学洢手中。
七月初四是追比之日，杨左六人被从狱中带出，每人由两名狱卒挟扶着，伛偻着腰，一步一###。细看面目，俱是脸色发黑且头顶光秃，额头伤口用布包扎着，衣服上浓血连片，各个显得那么衰弱不堪。
六人缓缓到了堂前，被喝令爬伏在屋檐下，杨涟居中，胡须皆白。许显纯把六人训斥了一顿，然后命狱卒把他们押回。
此前，学洢已派家人把三十两银子交上，万没料到狱吏收下银子后，脸一拉，对魏家家人说：“魏大中受贿是三千三百两？”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十二章 乙丑诏狱（二）
六
许显纯自二十八日初审，遭遇了六位大臣的痛加批驳后，便不大敢再与六人言语交锋了。许至今还清晰的记得首审杨涟的一幕。许依仗着自己是世宗皇帝嘉善公主的孙子，自己父亲又是驸马都尉，还有九千岁魏忠贤的撑腰，一开始并没有把当年叱咤一时的顾命大臣杨涟放在眼里。他一拍桌子，厉声喝问：“你为何首倡移宫 ？”杨涟从容回答：“我只知乾清宫之当静，皇上之当尊，旧宫人李选侍当避新天子。对‘移宫’，九卿科道俱有公疏，皇上尚有特谕，并肯定了我的做法。”
许显纯没想到杨涟会搬出皇上压自己，他一时无言可对，忙又换了一个题目，大声问：“你为何陷皇上于不孝 ？”
杨涟面带讥讽说：“有天日在上！这里叫‘###堂’，不如改成‘昧心处 ’？”
许显纯又问：“你为何吃贿，为熊廷弼开脱 ？”
杨涟回答：“试问熊廷弼一案，轻判半个字没有 ？我一直谴责他不救广宁而退守山海关，怎会为他在此事上开脱 ？”
许显纯被问得张口结舌，他恼羞成怒，大喝一声“加起刑来 ！”
杨涟一脸的激愤，说：“加什么刑，如今有死而已 ！日后天下万代会食你的肉 。…… ”
轮到左光斗。许显纯指着他斥责说：“你移宫逼李选侍，受熊廷弼贿误失辽东，吃贿荐谢应祥做山西巡抚，三罪难逃？”左坦然回答：“移宫确实参与，贪贿委实诬陷。如今回想那移宫确实是间不容发的急事。做臣子的宁可受抗言之罪，也要力阻僭居之灾。看今天客氏的光景，便可知移宫有功无罪！”
许显纯早听得不耐烦了，大喝一声“把他夹起来 ！”
对魏大中，许显纯知道他并未参与移宫，也知道他对熊廷弼的态度比皇上还要激进，不过他是内外二魏公共同仇恨的人，心说你小子早在阎王爷那儿挂号了，于是便用力一拍惊堂木，喝道：“魏大中贪贿，为熊廷弼巧为出脱，勾结汪文言，配合王安鼓吹移宫，你罪过可不轻啊 ？”
魏大中抬头并用手指了指堂上高悬的“###堂”三字的大匾，面露讥笑，说：“这###堂不如改成昧心堂好啦 ？”
许显纯听出魏大中话里的讽刺之意，当即大怒，命令差人也将魏大中“夹起来 ！”
下一个是袁化中。许显纯知道他家中殷实，就想多诈出几千银子，归为己有，他用恫吓的口气说：“我清楚你体弱多病，我这儿的刑具件件都能要人命，你要是识相点，就赶快兑足了银子，免遭皮肉之苦。我问你，汪文言供出你收了熊的贿银，四处为熊翻案，你有何话可讲 ？”
袁化中回答：“那你就请出汪文言，我与他当面对质。”
许显纯冲他嚷道：“汪文言已死，现有他亲口招词 。”
袁化中冷笑说：“问事须两造对质，如今死无对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