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第1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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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右侧坐着的少妇应该就是秦王妃,左侧则是息颜,再加上几个顽童,其乐融融,金玉满堂。
秦王妃定眼看向我,微笑的眼里沉积了关怀忧虑。
息颜只低着头,照料好身旁的恪儿。
二公子的眼眸聚着逆光,仿佛在江南烟雨中煮酒一壶。
我强忍,攥住拳头。一呼一吸间,都是压抑的困厄。好似千疮百孔的石头压在胸前,几欲将我击沉。
二公子冷声道:“你们先回去换身衣裳罢。”话带疲软。
我不愿走,也不想走。
秦琼知我难受,干脆拉我走。
我们都走,二公子顿觉再用膳也是索然无味。他遂搁置碗筷,吩咐道:“撤膳。”
秦王妃道:“殿下……”
他沉机英断,截话道:“待会儿子我再命人送膳去你们的房中。”
息颜瞥了瞥秦王妃,再见二公子的容色冷峻,也猜着几分。
秦王妃闻言一笑,未语。
二公子起身,离开内厅。
这几日我都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见任何人,不听任何话。
星夜都坐在榻上,我思虑着自己所作的一切。
曹夫人再无寻我帮忙,只怕是对我失望。
次日晨曦,蛙声聒耳,吵醒了酣眠的人。蒙蒙的热气上了心头,无风无雨的景气,使人更为困倦。
二公子下达敕令,吩咐我前去探看王世充。
那时候我以为是听糊涂了。
如此要务,二公子怎会放心交托给我?
但我心知肚明,他是想我解决与王世充的恩恩怨怨。只怕过了,一切均烟消云散。
在我预备出发时,二公子突然遣人来。
那个人说:二公子要收回银手环。
我惊震不已,不解地看去来者。
来者说,殿下吩咐,不敢不从。
闻声,我的心突兀冷冽。
有些负气,有些委屈,又有些怨怒,随口说了句:我不晓得这手环的机关,解不开来。
来者欢慰地为我解释,他懂得如何解开机关。
我益添怨怪,缩着拳头伸到他眼前。别过脸,心也痛了。
当初我花费了莫大力气,才可克服手环压抑的重力。如今除去了,却不感轻松自在,倒也更加郁闷。
不过也好,脱下了便是脱下。
我不由自主地苦笑,揪着心口慢慢地出门去了。
由于押解的士兵还未分配妥当,遂看守王世充及其家人都是些无名小卒。
因此,王氏暂时被拘在长安城外的雍州。
行过了些路程,到达目的地。
跳下马,我张观眼前的茅屋。
残破简陋,萧条疏漏,真真是文人雅士言道的“寒舍”。
我慢条斯理地行走,轻敲了穿了个窟窿的门。透着缝隙看进去,夏日的阳光射在房里,致使里头有了丝微的生气。
寒门映深深,冻死无人晓。
正想推门,骤然在后笼罩了一层影子。
我防备地迅速转身,忽的怔忡。
历历在目,曾经的王世充心高气傲,顽桀潇洒。如今他已经是明日黄花,是一个华发添霜的老翁。
我稍退了一步,试图看清他的双目。
他见是我,苍白的容颜变亮,浅红的双腮使之年轻。其实他分辨清楚,我并非是他心念牵挂之人。噙着笑,他的眼角翘起了浓厚的皱纹。虽无可怕,喟叹岁月催人老,白发已非少年能狂。他道:“沉冤!”轻声的语调,仿佛是一家人的亲密呼唤。
我收紧心思,眉色淡淡。
同情,他不需要;关怀,我不会给。
我坦率道:“看来你过得极是好的。”三分讽刺,七分漠然。
他见怪不怪,眼角依旧是笑。“承蒙李唐皇帝照拂,尚且是好。”
我冷聚目光瞪他。“既然你没死,也算是上天给你的福气。”
他的手缩入袖中。“你若想我死,我便二话不说如你所愿。”静静地瞅着我。
我张大眼目,怀疑道:“你在戏耍甚?王世充!”
他道:“只是她还未出现,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她而去。”
我用力地“呸”了声,“我不想在此听你的恶言俗语!”
他苦苦哂笑,眼眸半眯。“你当真是如此憎恨我?”
“对!”我一口咬定,“我不是段得雪,她的懦弱全然曝露在你眼前,遂才让你伺机抓住她的软肋。她的心只有你,早已经把家恨忘得一干二净!”我大怒,火色的眼睛似要崩塌。
他的眼空洞,愣愣地笑道:“既然你如此恨我,今日我们就来一个最后的了结罢。一切放空,率性下注。”
“你想干么?”我防范他,深想他可能有诈。
登时,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绢布。
缓缓摊开,落在我眼内。
他道:“签下生死状,一战定成败。”
我跻身上前,瞅紧他。快手抢过他的绢布,放在手里观察。
当真是生死状。
我恶狠狠道:“你早是料到有今日?”
他“呵”的眉开眼笑,“拳脚无眼,如若一人先死,另一人不可再加追究。”
我心旌一震,忖道:“他与我的恩怨,今日便要以生死对决来定输赢么?”真是可笑之人!
他道:“这是你的好时机,你若不肯……”答应。
当下,我打断他的话。“好!一战定成败。”扬手丢开生死状,此状签下与否都无关紧要。
他扬眉,眉宇抒写恍悟。
二人对立,双方各持剑。
荒芜的地上,吹拂沙砾。乱沙迷人眼,渐欲绝情。
我双臂内弯,手肘猛然向前,提剑快冲,首先出招。王世充扶剑在手,气定神闲。我恨极了他这般的悠然之态,赶忙出了心念,斜身轻飞,向左跃出,炽盛剑气凛然劈去。
他旁采博取,侧身避开我的攻击。我右手使剑,左手已是挥掌带风,虚实打向他的右臂。力度不轻,可速度也真是过快了。我少时一惊,连忙收气,提剑翻腿,迎面攻去。
王世充举剑避挡,回身一招“残月如弓”妙算神机地反守为攻。我侧立滑步,右肩后缩,举剑自刺向他的胸膛。他破我的剑法,急忙头低下,穿堂回风一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似箭离弦的速度已是惊人,还好我的左掌迅速挡去,生生招架他。
震退几步,我落剑拄地。心念乍起,思索道:“我的力度好似……”变得不同了。说不出究竟,只觉底气从脚下涌上,一股新生之气由丹田散发。
王世充带剑旋予,双足轻点,翻身已趋于我的头上。
我凉凉地吸了口气,得心应手地使出“千字文剑法”。
我下一招猛攻,去势才紧,却偏在这时收了力气。“治本于农,务兹稼穑。俶载南亩,我艺黍稷。税熟贡新,劝赏黜陟。孟轲敦素,史鱼秉直。庶几中庸,劳谦谨敕。聆音察理,鉴貌辨色。贻厥嘉猷,勉其祗植。省躬讥诫,宠增抗极。殆辱近耻,林皋幸即。两疏见机,解徂谁逼。”
分毫端倪都无,破绽更不卖出。我快如旋风,旋即变换招数,以剑攻速,抢步刺于他的侧臂。
他使出“采菊东篱”,剑身仿若琵琶轻快,一曲点破夏日头。他移形换位,掌法混入剑中。我得意地拆他招数,因我觉得,愈是使力,便觉心头愈是舒松。这点爽快,如何不得意。
我敛手握剑,似一下弹跳飞出。翦落万剑归宗,推剑向他。他打算迎面打来,不料被我一眼看穿。我后空翻落地,腾出左手攫住他的臂腕。他奋力猛挣,反手一掌抢开,迎击疾向我。一剑“秋月如镜”,以左腿为轴心,右腿随着剑尖在地上画圈。如镜面反射,腾的一下,沙砾腾空翻飞在眼。
我猛地觉得中计,耸然狠戾地闪眼。剑柄侧转,剑身对准王世充,“啪”的重声,早着他的背心。王世充登时痛得彻骨,逗留的剑气赶紧抽开,疾步往右退避。我追进他的气息,又是侧转剑柄,剑身“啪”的落在他的前胸。
他逃得不行,连中几招。身子已是变得急躁,出剑的力度稍缓了许多。我猛地兴奋,诡计上头。他出剑迎击,寒光充斥。我用剑身假借出击,实则已在剑下打出左掌。五指变抓,“嗤”的一声,他后心的粗褐麻衣当即被撕开了一大片子,背心奇痛难忍,料知是被我抓破了皮肉。
我心头冷笑,扯下左手。
现儿我终于明白自身是如何回事。
我的身上泄了一道重力,气息轻松。手力变轻,却能抓准时机击中敌人。
速度增快,身轻如燕。
我心头想过,恐怕是银手环的作用。脱下了四只银手环,沉重的力气卸去,换来的就只有轻快。
王世充喘匀了气,脸面却是淋漓大汗。年老了,步伐自当跟着缓慢。他低吼道:“段沉冤!收起你的假意,我毋须你留力。”
我“哈”地发笑,“对你留力便是对我自己残忍。”
没必要轻易放过你!
这一局开始,我不会再留力。
我念出口诀,斜身跳跃空中,手起剑落。“索居闲处,沉默寂寥。求古寻论,散虑逍遥。欣奏累遣,戚谢欢招。渠荷的历,园莽抽条。枇杷晚翠,梧桐早凋。陈根委翳,落叶飘摇。游鹍独运,凌摩绛霄。耽读玩市,寓目囊箱。易輶攸畏,属耳垣墙。”
王世充几步均退,双手抵剑在胸,虽挡住我的剑法攻击,却生硬地受了我出招的力度,震伤了内脉。他咬着牙,精化为气,将其注入剑身。攻其不备,零散地使用着诀窍。
我身子一晃,腾空跳起。他带剑使力,吆喝声如若洪钟,执着一招“松柏环抱”撩拨地上的沙砾,打乱了我的眼睛,以其扰乱我的视线。我暗地运气,左掌轰开沙砾。牙齿一咬,我快速打剑中底,数招书一交,便见真章。
他被我打退,仍以方才的招数负隅顽抗。
我触动兵刃,染墨般的双眼已渲了一层谜底般的鲜红。
爹爹葬身火海,我的家亡了,得雪背叛我了,一切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家伙。
若非他的突然出现,段家最后的血脉不会仅剩我与得雪。
若非他的突然出现,爹爹便不会死于非命。
若非他的突然出现,得雪不会嫁给他为妻。
一切都是他在作祟!
我嘶吼长啸,就像沉睡的母狼振捣着她迷梦般的眼眸。懒懒的,却又如麻嗜血。
王世充在笑,笑得坦然。他挥剑冲来,以直捣黄龙之势,气化为神,径向我的胸前刺来。
我大吼一声,双手相架,一剑一手,我翻身外跳。身未落地,明晃晃、亮晶晶的剑尖已往他的胸口刺去。
两剑相交,只恐九死一生。
谁人有幸,谁人就有命苟活。
王世充看尽我的眼,森然的笑意让我更加痛恨。
我运气在手,输入剑身。气化成虚,再加左掌的实招。果不其然,左掌击中了他的胸前肋骨。他当下震退大步。剑稍稍震抖,却也同时与左掌出力速度一致,剑尖没入了他的左心房上三寸的位置。
他目不转睛地瞅紧我,身形微晃,但也无动。矗立眼前,高举如山似岳。
他的剑也刺中了我,不过,是剑柄。
我倒吸冷气,难以置信。
方才双剑相交的一刻,他明明是与我对剑,明明有机会杀我,可是他偏偏翻手握住剑柄,然再以剑柄捅向了我的左心。
我睁大瞳孔,血色交加的眼已是填满了愤恨与泪意。
他的脸容抽搐着,笑道:“你赢了。”
我仿佛从他身上看见了王玄应的影子,他在我眼前也对我说过“你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