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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浩然口述自传-第7部分

小说: 浩然口述自传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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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不行啦,听话,快起来。母亲首先支撑起病弱的身子,又叫起我姐姐,让点上小油灯,还让把小炕桌搬到炕上。我只好穿了衣服,等吩咐。
  妈说,把纸和笔都找来,照我说的一一记下来。母亲没容我把疑问摆出来,就交代说,我让你记下的这些东西,都是我这几年一宗一件地从布店,从私人手上买下的,又一趟趟鼓捣到王吉素来的,想留着给你娶媳妇和陪送你姐用的。兵荒马乱,不敢搁在明面上,全都在东院你妗子娘家的墙壁里垒着。你把这单子收藏好,将来照着上边记的,一笔一笔地跟你老舅要。除了他替咱们保存的这些东西,还有住的房子、种的地、经营的果园子,都是我花钱买的。你老舅光棍一根,什么都没有。尽管他如今对待我这个样儿,我得念一奶同胞的情义,他不仁,我不能不义,将来这财产,你和你老舅一人分一半儿。你们手里有这房子土地,好好过,就能够活下去。这些话,我全都跟你老舅交代过。她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我,我活不长了,我不得不扔下你们了。普天下,除了你们两个,我再没有一个亲人,可你们年纪还这么小。你老舅变了心,你们要提防他,可也别得罪他,眼下你们离开他还不行。往后,没啥盼的,只盼望你们长志气呀……我这一辈子,总是要强,可是没遇上一个好人,我冤啊……
  她那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口头语,实在是她一生的写照。
  老舅中等个儿,头发里虽然掺了些少白头的头发,却显得很厚密。他眼睛小而细长,总给人一种笑眯眯的感觉。脸色是健康的,鼻子两边散布着一些小碎麻子,不仔细端详并不十分显露。他有心计,肯出力气肯吃苦,性格开朗而略带诙谐,好开几句有分寸的玩笑,尤其跟女孩子开玩笑,有时候还动手动脚。总的看来,他并不让人讨厌,更不凶恶狠毒。对我,即使年纪很小的时候,他也不曾施以虐待,不要说打我,就连骂都没骂过。尽管有几次我干活不像个干活的样子,他情不自禁地对我说了几句刻薄的挖苦话,实际上一向表现出明显的分寸和克制。应该说,我必须自量,不能要求过高,在这样的舅父面前,我不该有什么不舒心的地方。然而,我的确过得十分的不舒心,而主要原因,就是见不得老舅的那副让人看了十分别扭、十分不安生的面孔。
  在赵各庄煤矿,我见过无数次他的这张脸,都给我一种定了型的挺亲切、挺和善的感觉。自打我们母子三人搬到王吉素村住下,三天过后,他那面孔给我的感觉就跟以往完全不一样了。在家里,他只对他妻子、儿女笑眯眯;到门外,对乡亲们不论大辈小辈、穷人富人,也同样的笑眯眯。家里也罢,门外也罢,只要目光一对着我和我姐姐,就突然变成另一种样子的面孔,不是横眉立目的凶恶面孔,也不是龇牙瞪眼的仇恨面孔,而是一种漠然的、生疏的、无可奈何而又勉强应付的冷冰冰的面孔。我有时候做错了事,比如失手打碎一个碗,老舅对我也不发急,不抱怨,不指责,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皱着眉头看着我,重重地唉一声,或者吐出半句训斥人的话就咽回去,随即扭身躲开我。这种只能意会而难以言表的态度,是从内心里透出来的厌恶和冷冰冰的感情。
  那种人与人之间有隔阂、不能相容的刺透骨头、打哆嗦的凉气,在过了漫长的四十五六年之后,我仿佛还能够清晰地回味出来。人,尤其一个幼嫩的小孩子,是不能够在那种没有笑容的家庭环境里愉快生活和健康成长的。笑容是阳光和雨露,缺乏笑容的照耀、滋润,心灵的苞蕾会扭曲、枯萎。得不到笑容,而时时面对着一副板着的无表情的冷冰面孔,比饥饿还要让人难以忍受。更何况我和姐姐一时间沦为父母双亡的孤儿,这种处境的骤然变化,更加渴望着笑容!
  

农村生活:从孤儿到户主(4)
  3
  我和姐姐上坟回来,妗子光顾往灶堂里填柴火,没有抬头。老舅瞥我们一眼,嘬嘬不再冒烟的旱烟袋,依旧是那副没表情的冷冰冰的面孔。尽管如此,我还是向他提出了自己的志向。
  念书?老舅对我的话感到很意外,甚至有些吃惊,随后又追问一句,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我说是自己想的。他叹口气说,简直是梦话,你还能念书?咋办得到呢?我说这回我一定用功。老舅很不耐烦,冷冷地向我宣告,这不是用功不用功的事,念书不当饭,可你得吃饭,不吃饭没法子活,我一个人养不起这么多光吃饭不干活的人!
  舅舅这套话,是我这样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始料不及的。我愣愣地盯着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好久说不出话来。而他的脸渐渐地模糊起来,因为泪水蒙住了我的眼睛。
  第二天天不亮,我和姐姐便咬着牙爬起来,跟老舅上山打草。吃过一顿早饭,必须要等到太阳落山,才能回家吃晚饭。
  平时,妗子对我们俩既不给予热,也不施之冷,但当发现我们每顿早饭拼命灌肚子,而小脸蛋明显黄瘦下去的时候,倒是好心肠地传授了一条妙计:呆在树园子里要饿了,就到树底下捡点落杏吃,也能填填肚子。再熬些日子,有了枣,有了柿子,就更不碍事了。
  我和姐姐试了试,果然奏效。山野树下的落果子,坡坡坎坎上的野果子,都成了我们抵御饥饿的午餐。
  家,对我们来说只是个虚名,没有实际内容,起码没有我们所需要的内容。一间正房、两间东厢房的小院子,让我们感到没完没了的束缚和压抑,不具备一丝一毫的吸引力。如果老舅在跟前,又绷着冷冰冰的面孔,我们待着都觉得别扭和难受,甚至呼吸都困难。所以,我们每天一撂下饭碗拔腿就走,直奔北山。到树园子里挨着饥饿和孤单,却自由自在,往梁头上一站,风是凉的,气是清的。
  肚子真的感到空了,我们就到坡上寻找熟得最早的半黄半红的杏子吃。有些杏子熟透得大发了,就自动地掉在树下,经过一夜的露水浸泡,变得又凉又甜。杏子的成熟高潮期刚过,桃子就跟着熟了,李子也随后红了,七月大枣红了圈儿,八月中秋有足够的柿子为我们填饱肚子。
  然而单调循环的日子,枯燥乏味的生活,使空虚和烦闷袭上心头,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有啥意思呢?想着这个问题,闷坐了几天,突然一个主意让我异常兴奋地跳了起来,对姐姐说,嘿,我有前程了。姐姐莫名其妙地问,你有了啥前程呀?我说,我要学手艺,当画匠。姐姐问到哪儿学去呢?我说奔唐山,到瓷器厂去!姐姐听了我的话,沉默好长时间,才接着话茬儿说,在这乡里也真苦死人,你要想去,就去吧。
  就这样,一个灿烂的前程摆到了面前,我迫不及待地要离开家。
    4
  春天的一天,我们正吃饭,不知道从哪儿突然飞来了两只黑亮亮的燕子,蹲在房柁上,交头接耳地嘀咕了许久,才一齐飞走。不一会儿返回来,一只燕子嘴上衔着泥,一只燕子叼着一根干草,把泥抹在屋顶的角落,把干草贴在泥上,就又飞走了。它们如此这般地你出我进不停顿地往返。我仰头看得出了神儿,忘了嚼咽嘴里的饭。我还想看下去,老舅催我下地,我不得不留恋地离开。傍晚收工回来一进门,就瞧见了奇迹:那被烟熏火燎得油黑的柁与顶棚墙角的连接处,如同老木逢春滋了芽那样,生长出弯月形金黄色的一条东西。我拍手叫好,问老舅那燕子在干什么。老舅告诉我,它们要搭窝,要住在这儿。以后我早出晚归地到三郎寨干了几天活计,再回家的时候,瞧见一只“金碗”已经被两只燕子镶嵌在房顶棚的角落,原来它们搭成了一个理想的窝。又过几天,忽然听见那两只燕子在我们的头顶上惊慌地乱飞乱叫。我抬头一看,那只金碗似的窝不见了,只剩下个弯月亮似的痕迹。
  我发急地问,燕子窝哪儿去了?姐姐说,让老舅用竿子给捅掉地下摔碎了。我惊愕地问老舅,它们好不容易搭起来的,您为啥给捅掉呢?老舅不以为然地回答,要它有啥用?下的蛋儿不能吃,孵出小燕也不能卖。我说,它们哪儿也妨碍不着您呀!老舅说,要是从上边掉下东西来,掉在吃饭的碗里可怎么办?那碗饭不就白扔了。我说,哪有那么巧的,正掉您碗里。老舅赌气地说,没啥用处的东西,我不待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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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生活:从孤儿到户主(5)
我按照几年前学过的小学课文,给他讲解燕子是益鸟的道理,给他转述母亲说过的一个好人得到燕子恩报、一个坏人遭到燕子仇报的故事。老舅听不进去。
  两只可怜的燕子那一夜不知道怎么度过的,更不知道它们俩是怎么商量的,第二天又开始了忙碌,又你来我往地衔泥、叼草,在被毁了巢穴的废墟上,重又兴建起一个窝。
  没容那燕子窝完全搭成,老舅又给捅掉了,一连捅了三次。后来倒是妗子发了恻隐之心,说别捅啦,你快留点德行吧。老舅才勉强答应不再捣毁燕子窝,容它们把小燕子孵化出来。但他紧跟着声明,下不为例,明年说什么也不能让它们在家里搭窝。
  秋天,大燕子带着小燕子高高兴兴地远走高飞了。老舅随后就骂骂咧咧地把遗留下的窝彻底毁灭了。等明年春天,那两只燕子还会回来吗?老舅还能让它们在这里栖息、繁衍吗?
  真的要离开家,独自闯天下去。我望望空荡荡的房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与空荡,似乎预感到此次出行将不会一帆风顺。果然,辛辛苦苦奔到赵各庄,却被二舅劝转回来。没有门路,是没法进瓷器厂的!
    5
  从赵各庄回家的路漫长而寂寞。好容易看到我熟悉的山峦,精神为之一振。我是多么爱这里的山,这里的家,这里的亲人。我不该离他们远去,我应当好好过日子,学会庄稼活,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
  但刚进村,北院的宋德顺就告诉我,老舅要把姐姐嫁出去,王吉素的人没有不明白这出戏的,他是要把你们这块心病除掉。没等他把话说完,我撒腿就往家跑。
  屋子里已经很昏暗了,姐姐还在埋头做针线。
  看到那块已经被剪成衣服形状、正在缝做的花布,证明宋德顺说的是真情。一时间,我既怒又恨,加上下意识地感觉到自己的弱小孤单,而没力量自卫的悲愤,就扑上去,从姐姐手里扯过那件还没有做成的花衣服,恨不能像撕烂纸那样把它撕个粉碎。伴随着这些动作,是我那大口的喘息和无声的热泪。
  姐姐被突如其来的我吓呆了片刻之后,不仅认出了我,而且心心相连地明白了我要撕衣服的情绪和企图。憋足满腔的苦水,一触动就爆炸般地喷发出来,她“哇”地一声哭了。这声哭,更在我的满腔怒火中浇了油,同时也把我那一颗破碎了的心焚烧成灰烬。越用劲撕那布,两只手越发抖,越发没有了力气。于是我急了眼,勾下头去,张开牙齿,狠狠地咬住那没有缝制完的花衣服,以牙齿帮助双手撕扯。
  姐姐用力抱住我的头,我扎在姐姐怀里,姐弟俩放声地哭成一团。我们忍不住终于和闻讯赶来的老舅争吵起来。
  我大声说,这儿就是我的家,有我妈给我置买的房子置买的土地……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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