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鸟电子书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今生无爱 >

第3部分

今生无爱-第3部分

小说: 今生无爱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似的问题,当然不是那些冒牌思想家或装模作样的哲学前辈所能回答的,而完全应
当由他们——这一对耳鬓厮摩的小尤物——自己来做出解释。周围的花香如此浓郁
醉人,周围的树木如此繁华茂盛,人世间的一切都沉浸在忘我境界中,集中在了两
张紧张喘息的小嘴上,谁还顾得上说一句多余的话呢?
    路边花丛里,分明有几颗不成熟的籽粒悄悄蹦离花芯,提前投入泥土怀抱里。
这并不预见着来年必定会结出酸涩果实,反而以其多情的姿态在现实中留下自己的
痕迹,使整个世界不能不陷入沉思,将暗嘲他人的寂寞之情无声扩散开来。
    我摘下一片花叶,一边掐着它的边缘,一边继续行走,不觉间已经来到小路尽
头。抬头一瞅,白屋子近在眼前,夕阳把大片余辉涂染在它侧面和隐蔽的屋顶上,
看去犹似一个淘气的孩子用积木在草地搭了一座小巧别墅,然后扭头走掉,将它遗
忘在这里。我踩着平整草坪,悄悄绕过两块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圃,径直来到这建
筑物前面,跨上了低矮的水磨石台阶。在此之前,我曾深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好
像要把心中莫可名状的压抑之感呼出去,换上一种轻松宁静的心境。
    我顺着白瓷砖砌就的长长走廊,快步走进一个缓缓旋转的茶色玻璃门。
    冷饮厅面积不算太大,感觉却十分宽敞。或许由于黄昏的缘故,乍一进来,觉
着光线有些暗弱,稍停片刻,便看清了它的全貌,也由目光接触中加深了对它的认
识。首先,它看上去有点类似于西方的酒吧,地面铺着厚厚的猩红色地毯,内壁大
部分被红色所装饰,壁灯四挂,枝炬垂悬,一张张小圆桌间落有致隔开,圆桌四周
摆放着舒适厚软的靠背椅子。跟酒吧不同的,这里没有摇滚乐队,拌着一闪一闪的
激光灯卖力演奏;也看不见酒吧舞女,一边扭动半裸的身子,一边对着麦克风嘶哑
歌唱。假如有某位洋先生走进来,想站立在柜台前简简单单喝一杯威士忌,或坐在
柜台跟前的高脚凳上,一边欣赏音乐,一边眼店主人闲聊几句的话,这些乐趣他必
定都享受不到。这里并没有他司空见惯的一切,没有疯狂的节奏,没有自由放任的
气氛,也没有只喝一杯酒然后扔下一块硬币头也不回走掉的礼节。这里有的,只是
中国式的安静和装饰上对西方的模仿,是介于左右而把握不定的一个老实孩子的心
理写照。
    但凡走进这里的每一个人,首先想到的是先找一张桌子坐下,随后认认真真点
几个菜,要一瓶啤酒,自斟自酌品味一番,绝不会像西方人那样隔着桌子乱窜,高
举起酒杯盛情邀请每一位素不相识的人。形式与内容上的这种强烈反差,正好比一
个人穿上了洋服,戴了顶洋帽,而行为举止却完完全全是中国传统的规矩拘谨那样。
    我也同样如此。走进门来,目光本能一跳,先投向靠近窗户的桌边的座位上,
然后才转回头,松一口气似的朝结账台走过去。还好,餐厅里显得空荡荡,似乎没
有第二个顾客存在。其他自不必说,这首先打消掉了人抢先占住一把椅子的念头。
我天生喜欢安宁环境,对餐厅的要求也不例外,不过这首先应当感谢黄昏,是它撩
起衣裙,悄悄遮蔽了一切,才把所有人从这里统统赶跑的。
    玻璃柜台里面,一个女孩趴在帐单跟前懒洋洋打盹。
    我客客气气唤醒她,要了两份凉菜和一听女士香按,一五一十把钱付给她,然
后自己端着盘子前窗边的桌子走。我只能这样做,餐厅里再见不到第二个服务员的
影子。而且——你有什么理由装出一副贵族小姐的派头,专等别人来伺候你呢?
    这以后发生的事情,自然是我最初与那个人相遇的情形了。至于他从哪里冒出
来,别人无法知道,我自己当时也有点被搞懵了。过了几年,我仍然时常纳闷地想: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假如我在现实中感到自己的存在是真实的,是不是说,冥冥
空间具有一个主宰人们命运的神,在支配着一切呢?
    我记得,当时我在那餐厅里做的唯一事情,就是坐下来专心专意品尝我的煎小
鱼。这种鱼大多数妇女都喜欢吃,它是用油像煎排骨那样先炸出来,然后浇上果汁
冷制而成的。最初,我并没有感到周围有什么异样,我知道整个餐厅里就我一个人。
可以说我是下午结束时最后的一名顾客,也可以说是晚上开始前的头一位食者。反
正,不管怎么说,这餐厅好像是特意为我一个人空出来,让我独自享受一会儿宁静
的。可是,过了片刻,我觉得附近——也许就在身边——有什么东西窸窣一动,其
暗寂像是一条蛇在草隙间游动,我吃了一惊,急忙抬头朝左右打量,这才注意到,
离我最近的一张桌子边坐着一个人,正一言不发盯着我。他显然喝醉了,趴在桌子
上睡了一觉,此刻略略侧过脸来,整个头部还压在交叠的双臂上。而我坐下时竟没
发现他,以为他只不过是一堆空啤酒瓶之间脏得发亮的抹布。
    我受到意外干扰,顿时感到心绪不宁。我没有理睬这醉鬼,一心加快进餐速度,
想早点吃完离开这里。这时,他——那抹布——突然开口说话了,分明是冲我来的,
口气中不无报揄和怜悯之态:“呃,我说小姐,您怎么不慢点吃呢?我从未见过一
个女人对食物有着如此狠巴巴的态度,像拿破仑的大军那样进攻几条小鱼!啧!啧!”
    我停下手中的箸,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方面,我并没有狼吞虎咽,他的讥讽使
我光火。另一方面,我感到自己遇上了麻烦,一个女人若是被酒徒无赖纠缠上,恐
怕是天底下最令人头疼的事儿了。我继续低头吃盘子里的鱼,仍然不睬他。他的视
线停留在我脸上,随着我的筷子上下移动,不无惋惜地说:“瞧,瞧,一条小鱼又
被剔尽残肉,变成一道整整齐齐的骨刺从人嘴里吐出来了!它曾经也是一个活蹦乱
跳的生命,它以它悲惨的生命换取的高昂代价又是什么呢?无非是带着蛋白质的厚
爱平平稳稳运动到人的脸部。使一位漂亮姑娘的脸蛋变得更加光洁细腻罢了!
    唉唉,它多么不幸!“
    他低声咕噜,那声音就像古钟从深峡传出,而后悠悠荡荡飞向远处,似已昏沉
睡去。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话了,而且有明显的针对意味:“小姐,我说,你的祖
籍是在山东吧?是的,没错儿,肯定是这样。从你的脸形轮廓看,明显呈出了齐鲁
后裔的骨骼结构,宽下颚,高颧骨,上吻部也很坚实有力。无论你外表多么漂亮,
也掩盖不了这一点。而山东人嚼起大葱和鱼骨来,足可同湖南人的辣椒拌螃蟹相匹
相敌。呃,呃。”
    这下子,我可是冒火了,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挑衅和侮辱。我猛地抬起头,甩了
一下长披发,用火辣辣的目光盯住他,说:“不管我是哪里人,这跟你又有何相干?
你如果实在想解馋,而且对小鱼又抱有如此同情心的话,那就请你把我吃剩下的这
盘鱼骨端过去好了!我一定慷慨赠送,不会向你索取半分钱回扣!除此之外,你还
想干什么?”
    说完,我靠坐在椅子里,双臂交叠在胸前,准备跟他对峙,大嚷大叫一场。有
一句话,他倒的确说对了,我的老家正是在山东沿海的一个渔村里。经过两辈人的
迁徙辗转,山东姑娘的脾性在我性格中已深深隐藏,更多地揉合进了外部环境的世
故。可一旦遇到侮辱和挑衅,我还是能奋而站立起来维护自己的尊严,并且立刻联
想到了我老爷爷出海时站在船板上的英姿,任凭风吹浪打都不怕。
    是的,我老家就是山东,这又怎么样?
    他大概吃了一惊,拾头迷惘地注视我一刻,随即颓然垂下去,像条狗似的把头
重新埋在酒瓶堆里。他现在表示抱歉了。醉意未消的声音类似水底断断续续浮起的
汽泡,底劲不足,气量也很小,“请你别、别误会,我可没有其它意思……。我想,
我也许又喝多了,喝醉了,趴在这里睡了一觉,也没有一个人推醒我。等我醒来,
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发现一位花仙子坐在我身边。我确实没有其它意思,只想随
便同您谈点什么,这样总比各自沉默坐着强,请你别介意。”
    他这样一说,我的敌对情绪有所减弱,反而或多或少对他产生了一些恻隐之心。
不过我依旧绷紧面孔,冷冰冰地说:“我与你素不相识,我们之间能谈什么。谈你
的空酒瓶子吗?”
    “不不,不谈酒瓶子。酒瓶子只是盛装麻醉液体的容器,不过是些徒有虚名的
空壳罢了。”他背上的肩胛骨耸了两耸,后颈在落满头屑的衣领里来回路几下,神
情显得黯淡了,“我们还是谈谈小鱼吧!你知道,我之所以对这种小生命有所偏爱,
并非没有原因……”
    随即开始讲这种原因。他说话很啰嗦,并且不断打嗝儿,在絮絮叨叨的重复中
莫名其妙插入许多休止符。我不能不费力地寻找线索,努力将它们连缀在一起。他
的意思大致如下:他母亲临终前,曾产生过一个强烈而异想天开的念头,想吃一条
小鱼,因为她一辈子只听人说起过鱼,却从来没有见过鱼是什么样子。他父亲为了
满足女人的这个愿望,不惜跑了六十里山路,守在一道又大又深的沟边,等山洪暴
发时,冒险下到水里去摸鱼,结果人被山洪卷走了。几天之后,人们找到尸体,发
现他父亲的一只手仍然死死接着,掰开一看,手心里握着一条很小很小的鱼他的声
音变低了,变小了,最后接近消失,只有他自己喃喃呢呢能听到。我屏住呼吸听着,
不知为什么慢慢低下头,竟像是做了贼似的,一种愧然之情从心底不知不觉涌起。
这不为别的,仅仅因为我轻轻易易就吃掉了一盘小鱼,而且随时可以再如法炮制,
但在一个边远的地方,一条小鱼却被人们如此崇拜着,以致于跪在地下,把自己的
灵魂都供奉了出去。这莫非是人们追求的一个梦么?我偷偷瞥一眼摆在桌面的盘子,
犹豫片刻,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垂下目光问:“那,你的家乡是哪里呢?”
    “你问我的家乡吗? 哦, ”他动一下身子,沉思的声音里略略带着些伤感,
“在甘肃与青海交界之处,祁连山脚下的一个小小村落。那里地很广,人很稀,日
子很苦。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地方。“他摇摇头,
深深叹息一声,不再说话。这时,我看清了,他头顶秀谢,依顶中部一根头发也没
有,惟独四周的一圈头发还留存生长,看上去好似一片朝外倒伏的芦苇包围着中心
的一块洼地。我最初错把他当成一堆抹布,那亮亮的所在也正是在这里。
    接下来是长时间沉默。我坐着不动,他伏在桌子上也不动。我不断把目光投向
他,他已不再像开始时那样窥测船盯视我。这并非我与他的谈话突然中断,双方都
感到无话可说,而是因为他趴在桌子上重新睡着了,睡得很香,也很平稳,瘦削的
肩肿骨时常像两座小山峰高高耸起,直耸到遮住耳际的头发之处,然后才退落下去,
迎接下一次高峰崛起。
    我坐在空荡荡的餐厅里,莫名其妙守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