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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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若寐,我敛魂覆瓿中。少时,物至,入室急退,曰:‘何得寓生人!’审视无
他,乃复入。我阳若迷。彼启衾入,又惊曰:“何得有兵气!’本不欲以秽物污
指,奈恐缓而生变,遂急捉而阄之。物惊嗥遁去。乃起启瓿,娘子若醒,而婢子
行矣。”生喜谢之,女与俱去。
后半月余,女不复至,亦已绝望。岁暮,解馆欲归,女复至。生喜逆之,曰:
“卿久见弃,念必有获罪处;幸不终绝耶?”女曰:“终岁之好,分手未有一言,
终属缺事。闻君卷帐,故窃来一告别耳。”生请偕归,女叹曰:“难言之矣!今
将别,情不忍昧。妾实金龙大王之女,缘与君有夙分,故来相就。不合遣婢江南,
致江湖流传,言妾为君阄割五通。家君闻之,以为大辱,忿欲赐死。幸婢以身自
任,怒乃稍解;杖婢以百数。妾一跬步,必使保母从之,投隙一至,不能尽此衷
曲,奈何!”言已,欲别,生挽之而泣。女曰:“君勿尔,后三十年可复相聚。”
生曰:“仆年三十矣;又三十年,皤然一老,何颜复见?”女曰:“不然,龙宫
无白臾也。且人生寿夭,不在容貌,如徒求驻颜,固亦大易。”乃书一方于卷头
而去。
生旋里,甥女始言其异,云:“当晚若梦,觉一人捉塞盎中;既醒,则血殷
床褥,而怪绝矣。”生曰:“我曩祷河伯耳。”群疑始解。
后生六十余,貌犹类三十许人。一日,渡河,遥见上流浮莲叶,大如席,一
丽人坐其上,近视,则神女也。生跃从之,人随荷叶俱小,渐渐如钱而灭。此事
与赵弘一则,俱明季事,不知孰前孰后。若在万生用武之后,则吴下仅遗半通,
宜其不为害也。
○申氏
泾河之间,有士人子申氏者,家屡贫,竟日恒不举火。夫妻相对,无以为计。
妻曰:“无已,子其盗乎!”申曰:“士人子,不能亢宗,而辱门户、羞先人,
跖而生,不如夷而死!”妻忿曰:“子欲活而恶辱耶?世不田而食者,止两途:
汝既不能盗,我无宁娼乎!”申怒,与妻语相侵。妻含愤而眠。
申念:为男子不能谋两餐,至使妻欲娼,固不如死!潜起,投缳庭树间。但
见父来,惊曰:“痴儿,何至于此!”断其绳,嘱曰:“盗可以为,须择禾黍深
处伏之。此行可富,无庸再矣。”妻闻堕地声,惊寤:呼夫不应,爇火觅之,见
树上缳绝,申死其下。大骇。抚捺之,移时而苏,扶卧床上。妻忿气少平。既明,
托夫病,乞邻得稀酏饵申。申啜已,出而去。至午,负一囊米至。妻问所从来,
曰:“余父执皆世家,向以摇尾羞,故不屑相求也。古人云:‘不遭者可无不为。’
今且将作盗,何顾焉!可速炊,我将从卿言,往行劫。”妻疑其未忘前言不忿,
含忍之。因渐米作糜。申饱食讫,急寻坚木,斧作梃,持之欲去。妻察其意似真,
曳而止之。申曰:“子教我为,事败相累,当无悔!”绝裾而出。
日暮,抵邻村,违村里许伏焉。忽暴雨,上下淋湿,遥望浓树,将以投止。
而电光一照,已近村垣。远外似有行人,恐为所窥,见垣下有禾黍蒙密,疾趋而
入,蹲避其中。无何,一男子来,躯甚壮伟,亦投禾中。申惧,不敢少动,幸男
子斜行去。微窥之,入于垣中。默忆垣内为富室亢氏第,此必梁上君子,伺其重
获而出,当合有分。又念:其人雄健,倘善取不予,必至用武。自度力不敌,不
如乘其无备而颠之。计已定,伏伺良专。直将鸡鸣,始越垣出,足未至地,申暴
起,挺中腰膂,踣然倾跌,则一巨龟,喙张如盆。大惊,又连击之,遂毙。
先是,亢翁有女,绝惠美,父母甚怜爱之。一夜,有丈夫入室,狎逼为欢。
欲号,则舌已入口,昏不知人,听其所为而去。羞以告人,惟多集婢媪,严扃门
户而已。夜既寝,更不知扉何自而开,入室,则群众皆迷,婢媪遍淫之。于是相
告各骇,以告翁;翁戒家人操兵环绣闼,室中人烛而坐。约近夜半,内外人一时
都瞑,忽若梦醒,见女白身卧,状类痴,良久始寤。翁甚恨之,而无如何。积数
月,女柴瘠颇殆,每语人:“有能驱遣者,谢金三百。”申平时亦悉闻之。是夜
得龟,因悟祟翁女者,必是物也。遂叩门求赏。翁喜,筵之上座,使人舁龟于庭,
脔割之。留申过夜,其怪果绝,乃如数赠之。
负金而归。妻以其隔夜不还,方且忧盼;见申入,急问之。申不言,以金置
榻上。妻开视,几骇绝,曰:“子真为盗耶!”申曰:“汝逼我为此,又作是言!”
妻泣曰:“前特以相戏耳。今犯断头之罪,我不能为贼人累也。请先死!”乃奔。
申逐出,笑曳而返之,具以实告,妻乃喜。自此谋生产,称素封焉。
异史氏曰:“人不患贫,患无行耳。其行端者,虽饿不死;不为人怜,亦有
鬼祐也。世之贫者,利所在忘义,食所在忘耻,人且不敢以一文相托,而何以见
谅于鬼神乎!”
邑有贫民某乙,残腊向尽,身无完衣。自念:何以卒岁?不敢与妻言,暗操
白梃,出伏墓中,冀有孤身而过者,劫其所有。悬望甚苦,渺无人迹;而松风刺
骨,不可复耐。意濒绝矣,忽见一人伛偻来。心窃喜,持梃遽出。则一臾负囊道
左,哀曰:“一身实无长物。家绝食,适于婿家乞得五升米耳。”乙夺米,复欲
褫其絮袄,臾苦哀求,乙怜其老,释之,负米而归。妻诘其自,诡以“赌债”对。
阴念此策良佳,次夜复往。居无几时,见一人荷梃来,亦投墓中,蹲居眺望,
意似同道。乙乃逡巡自冢后出。其人惊问:“谁何?”答云:“行道者。”问:
“何不行?”曰:“待君耳。”其人失笑。各以意会,并道饥寒之苦。夜既深,
无所猎获。乙欲归,其人曰:“子虽作此道,然犹雏也。前村有嫁女者,营办中
夜,举家必殆。从我去,得当均之。”乙喜,从之。至一门,隔壁闻炊饼声,知
未寝,伏伺之。无何,一人启关荷杖出行汲,二人乘间掩入。见灯辉北舍,他屋
皆暗黑。闻一媪曰:“大姐,可向东舍一瞩,汝奁妆悉在椟中,忘扃鐍未也。”
闻少女作娇惰声。二人窃喜,潜趋东舍,暗中摸索得卧椟;启复探之,深不见底。
其人谓乙曰:“入之!”乙果入,得一裹,传递而出。其人问:“尽矣乎?”曰:
“尽矣。”又给之曰:“再索之。”乃闭椟,加锁而去。乙在其中,窘急无计。
未几,灯火亮入,先照椟。闻媪云:“谁已扃矣。”于是母及女上榻息烛。乙急
甚,乃作鼠啮物声。女曰:“椟中有鼠!”媪曰:“勿坏尔衣。我疲顿已极,汝
宜自觇之。”女振衣起,发扃启椟。乙突出,女惊仆。乙拔关奔去,虽无所得,
而窃幸获免。
嫁女家被盗,四方流播。或议乙。乙惧,东遁百里,为逆旅主人赁作佣。年
余,浮言稍息,始取妻同居,不业白梃矣。此其自述,因类申氏,故附志之。
○恒娘
都中洪大业,妻朱氏,姿致颇佳,两相爱悦。后洪纳婢宝带为妾,貌远逊朱,
而洪嬖之。朱不平,遂致反目。洪虽不敢公然宿妾所,然益嬖妾,疏朱。
后徙居,与帛商狄姓为邻。狄妻恒娘,先过院谒朱。恒娘三十许,姿仅中人,
言词轻倩。朱悦之。次日,答拜,见其室亦有小妾,年二十许,甚娟好。邻居几
半年,并不闻其诟谇一语;而狄独锺爱恒娘,副室则虚位而已。朱一日问恒娘曰:
“予向谓良人之爱妾,为其为妾也,每欲易妻之名呼作妾。今乃知不然。夫人何
术?如可授,愿北面为弟子。”恒娘曰:“嘻!子则自疏,而尤男子乎?朝夕而
絮聒之,是为丛驱雀,其离滋甚耳!其归益纵之,即男子自来,勿纳也。一月后,
当再为子谋之。”朱从其谋,益饰宝带,使从丈夫寝。洪一饮食,亦使宝带共之。
洪时以周旋朱,朱拒之益力,于是共称朱氏贤。
如是月余,朱往见恒娘,恒娘喜曰:“得之矣!子归毁若妆,勿华服,勿脂
泽,垢面敝履,杂家人操作。一月后,可复来。”朱从之。衣敝补衣,故为不洁
清,而纺绩外无他问。洪怜之,使宝带分其劳;朱不受,辄叱去之。
如是者一月,又往见恒娘。恒娘曰:“孺子真可教也!后日为上巳节,欲招
子踏春园。子当尽去敝衣,袍裤袜履,崭然一新,早过我。”朱曰:“诺。”至
日,揽镜细匀铅黄,一如恒娘教。妆竟,过恒娘,恒娘喜曰:“可矣!”又代挽
凤髻,光可鉴影。袍袖不合时制,拆其线,更作之;谓其履样拙,更于笥中出业
履,共成之,讫,即令易着。临别,饮以酒,嘱曰:“归去一见男子,即早闭户
寝,渠来叩关,勿听也。三度呼,可一度纳。口索舌,手索足,皆吝之。半月后,
当复来。”朱归,炫妆见洪,洪上下凝睇之,欢笑异于平时。朱少话游览,便支
颐作情态;日未昏,即起入房,阖扉眠矣。未几,洪果来款关,朱坚卧不起,洪
始去。次夕复然。明日,洪让之,朱曰:“独眠习惯,不堪复扰。”日既西,洪
入闺坐守之。灭烛登床,如调新妇,绸缪甚欢。更为次夜之约;朱不可长,与洪
约,以三日为率。
半月,许复诣恒娘,恒娘阖门与语曰:“从此可以擅专房矣。然子虽美,不
媚也。子之姿,一媚可夺西施之宠,况下者乎!”于是试使睨,曰:“非也!病
在外眦。”试使笑,又曰:“非也!病在左颐。”乃以秋波送娇,又冁然瓠犀微
露,使朱效之。凡数十作,始略得其仿佛。恒娘曰:“子归矣,揽镜而娴习之,
术无余矣。至于床第之间,随机而动之,因所好而投之,此非可以言传者也。”
朱归,一如恒娘教。洪大悦,形神俱惑,惟恐见拒。日将暮,则相对调笑,
跬步不离闺闼,日以为常,竟不能推之使去。朱益善遇宝带,每房中之宴,辄呼
与共榻坐;而洪视宝带益丑,不终席,遣去之。朱赚夫入宝带房,扃闭之,洪终
夜无所沾染。于是宝带恨洪,对人辄怨谤。洪益厌怒之,渐施鞭楚。宝带忿,不
自修,拖敝垢履,头类蓬葆,更不复可言人矣。
恒娘一日谓朱曰:“我之术何如?”朱曰:“道则至妙;然弟子能由之,而
终不能知之也。纵之,何也?”曰:“子不闻乎:人情厌故而喜新,重难而轻易?
丈夫之爱妾,非必其美也,甘其所乍获,而幸其所难遘也。纵而饱之,则珍错亦
厌,况藜羹乎!”“毁之而复炫之,何也?”曰:“置不留目,则似久别;忽睹
艳妆,则如新至,譬贫人骤得梁肉,则视脱粟非味矣。而又不易与之,则彼故而
我新,彼易而我难,此即子易妻为妾之法也。”朱大悦,遂为闺中密友。
积数年,忽谓朱曰:“我两人情若一体,自当不昧生平。向欲言而恐疑之也;
行相别,敢以实告:妾乃狐也。幼遭继母之变,鬻妾都中。良人遇我厚,故不忍
遽绝,恋恋以至于今。朋日老父尸解,妾往省觐,不复还矣。”朱把手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