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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部分

二马-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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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威回头看,李子荣的神色非常的惊慌,脸上的颜色也不正。
  “老马!”李子荣又叫了一声:“别到铺子去!”“怎么啦?”马威问。
  “你回家!把铺子的钥匙交给我!”李子荣说的很快,很急切。
  “怎样啦?”马威问。
  “东伦敦的工人要来拆你们的铺子!你赶快回家,我会对付他们!”李子荣张着手和马威要钥匙。
  “好哇!”马威忽然精神起来:“我正想打一回呢!拆铺子?好!咱们打一回再说!”
  “不!老马!你回家,事情交给我了!你我是好朋友不是?你信任我?”李子荣很急切的说。
  “我信任你!你是我的亲哥哥!但是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下,万一他们打你呢?”马威问。
  “他们不会打我!你要是在这儿,事情可就更不好办了!你走!你走!马威,你走!”李子荣还伸着手和他要钥匙。马威摇了摇头,咬着牙说:“我不能走,老李!我不能叫你受一点伤!我们的铺子,我得负责任!我和他们打一回!我活腻了,正想痛痛快快的打一回呢!”
  李子荣急得直转磨,马威是无论怎说也不走。
  “你要把我急死,马威!”李子荣说,喷出许多唾沫星儿来。
  “我问你,他们有什么理由拆我们的铺子呢?”马威冷笑着问。
  “没工夫说,他们已经由东伦敦动了身!”李子荣搓着手说。
  “我不怕!你说!”马威极坚决的说。
  “来不及了!你走!”
  “你不说,好,你走,老李!我一个人跟他们拚!”“我不能走,老马!到危险的时候不帮助你?你把我看成什么东西了?”李子荣说得非常的堂皇,诚恳,马威的心软了。马威看李子荣,在这一两分钟内,不只是个会办事挣钱的平常人,也是个心神健全的英雄。马威好象看透了李子荣的心,一颗血红的心,和他的话一样的热烈诚实。
  “老李,咱们谁也别走,好不好?”
  “你得允许我一个条件:无论遇见什么事,不准你出来!多咱你听见我叫你打,你再动手!不然,你不准出柜房儿一步!你答应这个条件吗?”
  “好,我听你的!老李,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为我们的事这样——”
  “快走,没工夫扯闲话!”李子荣扯着马威进了胡同:“开门!下窗板!快!”
  “给他们收拾好了,等着叫他们拆?”马威问,脸上的神色非常激愤。
  “不用问!叫你做什么,做什么!把电灯捻开!不用开柜房的电门!好了,你上里屋去,没我的话,不准出来!在电话机旁边坐下,多咱听我一拍手,给巡警局打电,报告被抢!不用叫号码,叫‘巡警局’,听见没有?”李子荣一气说完,把屋中值钱的东西往保险柜里放了几件。然后坐在货架旁边,一声也不发了,好象个守城的大将似的。
  马威坐在屋里,心中有点跳。他不怕打架,只怕等着打架。他偷偷的立起来,看看李子荣。他心里平安多了,李子荣纹丝不动的在那里坐着,好象老和尚参禅那么稳当;马威想:有这么个朋友在这里,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坐下!老马!”李子荣下了命令。马威很机械的坐下了。
  又过了四五分钟,窗外发现了一个戴着小柿饼帽子的中国人,鬼鬼啾啾的向屋内看了一眼。李子荣故意立起来,假装收拾架子上的货物。又待了一会儿,窗外凑来好几个戴小柿饽帽子的了,都指手画脚的说话。李子荣听不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只听见广东话句尾的长余音:呕——!喽——!呕——……
  哗啦!一块砖头把玻璃窗打了个大窟窿。
  李子荣一拍手,马威把电话机抄在手里。
  哗啦!又是一块砖头。
  李子荣看了马威一眼,慢慢往外走。
  哗啦!两块砖头一齐飞进来,带着一群玻璃碴儿,好象两个彗星。一块刚刚落在李子荣的脚前面,一块飞到货架上打碎了一个花瓶。
  李子荣走到门前面。外面的人正想往里走。李子荣用力推住了门钮,外面的人就往里撞。李子荣忽然一撒手,外面的人三四个一齐倒进了,摔成一堆。
  李子荣一跳,骑在最上边那个人身上,两脚分着,一脚踩着底下的一支脖子。呕——!哼!喽——!底下这几位无奇不有的直叫。李子荣用力往下坐,他们也用力往起顶。李子荣知道他不能维持下去,他向门外的那几个喊:“阿丑!阿红!李三兴!潘各来!这是我的铺子,我的铺子!你们是怎回事?!”他用广东话向他们喊。
  他认识他们,他是他们的翻译官,是东伦敦的华人都认识他。
  外面的几个听见李子荣叫他们的名子,不往前挤了,彼此对看了看,好象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李子荣看外边的楞住了,他借着身下的顶撞,往后一挺身,正摔在地上。他们爬起来了,他也爬起来了,可是正好站在他们前面,挡着他们,不能往前走。
  “跑!跑!”李子荣扬着手向他们喊:“巡警就到!跑!”他们回头看了看胡同口,已经站了一圈人;幸而是早晨,人还不多。他们又彼此看了看,还正在犹疑不定,李子荣又给了他们一句:“跑!!!”
  有一个跑了,其余的也没说什么,也开始拿腿。巡警正到胡同口,拿去了两个,其余的全跑了。…………
  各晚报的午饭号全用大字登起来:“东伦敦华人大闹古玩铺。”“东伦敦华人之无法无天!”“惊人的抢案!”“政府应设法取缔华人!”……马家古玩铺和马威的像片全在报纸的前页登着,《晚星报》还给马威像片下印上“只手打退匪人的英雄”。新闻记者一群一群的拿着像匣子来和马威问询,并且有几个还找到戈登胡同去见马老先生;对于马老先生的话,他们登的是:“Menosay.Menospeak.”虽然马老先生没有这么说。写中国人的英文,永远是这样狗屁不通;不然,人们以为描写的不真;英国人没有语言的天才,故此不能想到外国人会说好英文。
  这件事惊动了全城,东伦敦的街上加派了两队巡警,监视华人的出入。当晚国会议员质问内务总长,为什么不把华人都驱出境外。马家古玩铺外面自午到晚老有一圈人,马威在三点钟内卖了五十多镑钱。
  马老先生吓得一天没敢出门,盼着马威回来,看看到底儿子叫人家给打坏了没有。同时决定了,非把铺子收闭了不可,不然,自己的脑袋早晚是叫人家用砖头给打下来。门外老站着两个人,据温都太太说,他们是便衣侦探。马老先生心更慌了,连烟也不抽了,唯恐怕叫侦探看见烟袋锅上的火星。
  伦敦的华工分为两党:一党是有工便做,不管体面的。电影厂找挨打的中国人,便找这一党来。第二党是有血性的苦工人,不认识字,不会说英国话,没有什么手艺,可是真心的爱国,宁可饿死也不作给国家丢脸的事。这两党人的知识是一样的有限,举动是一样的粗卤,生活是一样的可怜。他们的分别是:一党只管找饭吃,不管别的;一党是找饭吃要吃的体面。这两党人是不相容的,是见面便打的。傻爱国的和傻不爱国的见面没有第二个办法,只有打!他们这一打,便给外国人许多笑话听;爱国的也挨骂,不爱国的也挨骂!
  他们没有什么错处,错处全在中国政府不管他们!政府对人民不加保护,不想办法,人民还不挨骂!
  中国留英的学生也分两派:一派是内地来的,一派是华侨的子孙。他们也全爱国,只是他们不明白国势。华侨的子孙生在外国,对中国国事是不知道的。内地来的学生时时刻刻想使外国人了解中国,然而他们没想到:中国的微弱是没法叫外国人能敬重我们的;国与国的关系是肩膀齐为兄弟,小老鼠是不用和老虎讲交情的。
  外国人在电影里,戏剧里,小说里,骂中国人,已经成了一种历史的习惯,正象中国戏台上老给曹操打大白脸一样。中国戏台上不会有黑脸曹操,外国戏台上不会有好中国人。这种事不是感情上的,是历史的;不是故意骂人的,是有意做好文章的。中国旧戏家要是作出一出有黑脸曹操的戏,人家一定笑他不懂事;外国人写一出不带杀人放火的中国戏,人们还不是一样笑他。曹操是无望了,再过些年,他的脸也不见得能变颜色;可是中国还有希望,自要中国人能把国家弄强了,外国人当时就搁笔不写中国戏了。人类是欺软怕硬的。
  亚力山大约老马演的那个电影,是英国最有名一位文人写的。这位先生明知中国人是文明人,可是为迎合人们心理起见,为文学的技艺起见,他还是把中国人写得残忍险诈,彼此拿刀乱杀;不这样,他不能得到人们的赞许。
  这个电影的背景是上海,亚力山大给布置一切上海的景物。一条街代表租界,一条街代表中国城。前者是清洁,美丽,有秩序;后者是污浊,混乱,天昏地暗。
  这个故事呢,是一个中国姑娘和一个英国人发生恋爱,她的父亲要杀她,可是也不知怎么一股劲儿,这个中国老头自己服了毒。他死了,他的亲戚朋友想报仇,他们把她活埋了;埋完了她,大家去找那个英国少年;他和英国兵把他们大打而特打;直到他们跪下求情,才饶了他们。东伦敦的工人是扮演这群挨打的东西。马老先生是扮一个富商,挂得小辫,人家打架的时候,他在旁边看热闹。
  听见这件事,伦敦的中国学生都炸了烟。连开会议,请使馆提出抗议。使馆提出抗议去了,那位文人第二天在报纸上臭骂了中国使馆一顿。骂一国的使馆,本来是至少该提出严重交涉的;可是中国又不敢打仗,又何必提出交涉呢。学生们看使馆提议无效,而且挨了一顿骂,大家又开会讨论办法。会中的主席是那位在状元楼挨打的茅先生。茅先生的意见是:提出抗议没用,只好消极的不叫中国人去演。大家举了茅先生作代表,到东伦敦去说。工人们已经和电影厂签了字,定了合同,没法再解约。于是茅先生联合傻爱国的工人们,和要作电影的这群人们宣战。马老先生自然也是一个敌人,况且工人们看他开着铺子,有吃有喝的,还肯作这样丢脸的事,特别的可恨。于是大家主张先拆他的铺子,并且臭打马老先生一顿。学生们出好主意,傻工人们答应去执行,于是马家古玩铺便遭了砖头的照顾。
  李子荣事前早有耳闻,但是他不敢对马威说。他明知道马老先生决不是要挣那几镑钱,亚力山大约他,他不能拒绝,中国人讲面子吗。(他不知道马老先生要用这笔钱买戒指。)他明知道一和马威说,他们父子非吵起来不可。他要去和工人们说,他明知道,说不圆全,工人许先打他一顿。和学生们去说,也没用,因为学生们只知道爱国而不量实力。于是他没言语。
  事到临头了,他有了主意:叫马家父子不露面,他跟他们对付,这样,不致有什么危险。叫工人们砸破些玻璃,出出他们的恶气;砸了的东西自然有保险公司来赔;同时叫马家古玩铺出了名,将来的买卖一定大有希望。现今作买卖是第一要叫人知道,这样一闹呢,马家父子便出了名,这是一种不花钱的广告。他对工人呢,也没意思叫他们下狱受苦;他们的行动不对,而立意不错;所以他叫马威等人们来到才给巡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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