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信-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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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
“你不恨我吗?”
我摇摇头。“没什么好恨的。你喜欢惠美,被她甩了,生气是正常的。”
你想了想。“当时好像挺生气的,现在觉得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她。”
我有点高兴。“那……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你瞪我一眼。“关你什么事?!”
我紧张起来。“对不起。不……不能问吗?”
你歪着脑袋想了想,一脸严肃地道:“有啊。我喜欢所有D罩杯的女人。”
我目瞪口呆。
你哈哈大笑起来。
文森,我永远忘不了那个上午,我们在教室外一起罚站的时候你对我笑的样子。你笑得多么快活,但是笑意一点也没有到达你的眼睛里。你的笑,像眼泪一样淌了一脸。
我看着你,难过得差点弯下腰去。
文森,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你的呢?我每天每天地看着你,听着你的声音,你是我见过活得最肆意快乐的人之一。在人声喧闹的走廊里,在长满绿草的操场上,在洒满阳光的窗口旁。我看着你奔跑、打球、笑骂、呵斥、熟睡、烦恼。我第一次看到你的心。
文森,我爱你,我要你今生今世都不悲伤。
小诚。3月18日晚。
第 13 章
文森,你好哇。
今天我们来讲一点欢乐的事情吧。
你记得那个老太太吗?就是半夜丢了假牙吓得我差点尿裤子的那位。昨天傍晚我在图书室又见到她啦。我本来是想去找本书看看的,这里什么休闲活动也没有,报纸杂志也不大看得到,但是有一间不错的图书室,整排的白漆木制窗户向南开,拐角处放了看起来有些破旧但是坐上去很舒服的米黄色沙发椅,顶上挂着翠绿的吊兰,窗外就是郁郁葱葱的绿树青山。最近天气转暖,在傍晚夕阳漫天的时候,可以远远地看到白色鸟群从淡红的空中徐徐掠过。
我推门进入图书室的时候,里面暗暗的,只有最深处拐角沙发椅中间的茶几上点着一盏绿色罩子的旧台灯,老太太和老头子就对坐在这盏台灯旁。屋子里没有其他的人,非常安静,只有老太太缓缓的略带沙哑的读书声。你一定猜想不到,她给他读三国呢,正读到第四回“废汉帝陈留践位,谋董贼孟德献刀”。我站在门口,隔着层层的书架看到老太太架着老花眼镜,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老头子垂着脑袋端坐在她的对面,像个刚上学的小男生。灯光那么弱,只在周围投射出一个小小的昏黄的圆,刚刚好把他们两个人包在里面,一个也不能多,一个也不能少。老太太语调平平地念:“董贼逼我母子,皇天不佑!汝等助恶,必当灭族!” 我憋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老太太从眼镜后抬起头,对我眨眨左眼。我心神领会地点头,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我原先以为他们素不相识,到了疗养院之后才彼此产生了好感。没想到两个人已经结婚四十几年了,孩子都生了三个,全住在国外。儿女本来要把两位老人接到外国养老的,老太太死活不去,按照她的话来说:我们已经照顾你们几个小兔崽子一辈子,剩下的时间是我们两个老头老太自己的啦。索性搬进个山清水秀的疗养院。老头子得了阿兹海默症,听说前些年还好,这一年已经连人都认不出来了,常常坐着坐着突然讲起年轻时抗美援朝打仗的事,然后着急地要找防空洞,怕美帝国主义的炮弹丢下来炸死人。刘医生就把以前藏大白菜的地窖收拾收拾,连椅子褥子水壶饼干都放进去,老头一犯病老太太就领着他到“防空洞”躲炸弹,到了吃饭吃药的时间,护士就敲着盆到地窖门口说:“警报解除啦,美国鬼子的飞机都走了,你们出来吧。”老太太就拉着老头出来。
不犯病的时候,两个人不是到院子里散步,就是像昨晚那样由老太太给老头子念书。老头子一辈子最喜欢读三国,连三国的评书和花鼓也喜欢,兴致高的时候还能唱扯着嗓子两句京戏《长坂坡》——“离了新野追兵紧,扶老携幼奔江陵”——生了病之后就再也不开口了,但是每次老太太念书的时候都竖起耳朵听。老太太每天都要给他读半章,有时候读得累了就忍不住跳过去几段,老头子什么也不说,就是从鼻子里直哼哼,哼得人受不住了把跳过去的章节给他补上,他才心满意足地半合上眼。老太太气得逢人便说:“他哪里痴呆了?!我就是少读了几句他都知道,他心里明白着呢!”
我们这里得阿兹海默症的老年人其实不少,假洋鬼子的外婆也是这个病,而且到了后期。周婆婆已经连话也不会说了,大小便也无法自理,常常坐着坐着就散发出一股恶臭,大便到了裤子里,护士就帮她换尿布。相比下来,老头子的情况好多了,他只是健忘,但是生活机能还是正常的。老太太每天都帮他梳头,梳好了之后还要整整衣领,然后夸奖他:“好啦,跟年轻的时候一样好看,咱们到外面走走吧。”老头子就高高兴兴地拉着她的手到院子里散步。
文森,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老了要怎么过。我们都还年轻,才刚刚准备要从高中毕业,大好的青春年华,何必要思考几十年后的事情。现在我看到他们,忽然觉得生命其实很短暂。这短暂的几十年的人生,我想要每一日同你一起渡过。
小诚。3月19日。
第 14 章
你好吗,文森。
我刚刚写信说天气转暖,今天就开始下雪。不是那种朦朦胧胧的细雪,而是真正的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山里的气温一下子降了十几度,早上起床的时候把我冻得直吸鼻子,水管里的水都是冷冰冰的。中午的时候刘医生来敲我的门,让我多穿两件衣服。医院里的锅炉本来已经停了,现在又要重新烧起来,温差太大,把其中的一根管子崩裂了,修理的人要明后天才能赶到。他还送了我一件黑色毛呢大衣,一床鸭绒被,几双毛袜子和绒线裤。我本来坚持不收,但是他蹬起眼睛说:你是不是逼我打电话告诉你姐夫?我一哆嗦就接了过来,翻开大衣领子一看,是我连名字都认不出的高级外国牌子,摸上去又柔又暖,舒服极了。我本来还问他把被子送给我了医生自己怎么办,刘医生嘿嘿地笑了笑,说:“有人托我照顾你,我可不能失信于人啊。” 他这么一说我更不好意思了。本来我转院过来已经让姐夫欠了他天大的人情,现在还收他的东西就太不像话了。他看着我为难的样子,叹口气道:“傻孩子,别想那么多,再好的东西也是要给人用的,你谁的情也不欠,谁的东西都用得。” 这话说得我云里雾里,没等我开口问他就到别的病房巡查去了。不过按照刘医生一贯的不良品行,他八成是板着脸挖了个陷阱等我跳呢,我要是真的打破沙锅问到底,他肯定得抱着肚子在地上笑得打几个滚儿。我想了想,决定不上他这个当。
因为大雪的缘故,我今天一整天都没出门,在床上把课本拿出来翻了翻,累了就趴在窗口看雪景。自从我车祸住进野关医院,我看到了许多以前没看过的风景,想了许多我以前没时间去想的道理。文森,我们认识这么久,曾经一起看过几次雪景呢?好像看过很多次,又好像一次也没有看过。每年的冬天,我们都是踏雪匆匆而来,又踏雪匆匆而去,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等到天晴了雪化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那一次我跟你被大黑框罚站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把我们俩的家长叫到学校来了。我记得那是十月最后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学生们都回家了,老师们没有事也大多不在。大黑框和两个父亲在四楼办公室关上门谈话,我们俩就一起站在门外等。大黑框老早就在全班同学面前说过要找我家长了,有一阵子我还被吓得每晚做恶梦,等到这一天真的到来,我反而舒了口气。那天天气特别冷,你敞开棕色皮夹克一只脚蹬在墙上叉手站着,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什么喜怒哀乐也看不出来。我以前从没在学校以外的时间见过你,连你穿便服的样子也是第一次看到。我平时就觉得你与众不同,那一天更是感到我们是两个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正觉得寂寞难过的时候,你突然拍拍我的肩道:“下雪了。”
那是初三那年第一场雪,开始还非常细弱,夹杂着许多微小的雨珠,风一吹,像一片茫茫的白雾笼罩在世间。我不知道该对这样的雪说什么才好,你突然低声问我:“你冷吗?”
那一年的秋天特别怪,一直到十月中旬还是融融暖阳。中午出门的时候我妈跟我说要变天多加衣服,我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穿着薄薄的运动外套就跟我爸一起出了门,一路上搭公共车人挤人的不觉得,等到站在办公室门口吹风时才觉得冷。
你什么也没说就把夹克脱下来递给我,我不肯接——在皮夹克里面你只穿了一件白衬衫。你仰头笑笑,把衣服披在我的身上,抓起一只胳膊塞进袖管里,又如法炮制了另一只胳膊,最后翻起领子把拉链一直拉到喉咙,把我整个人像团球一样包起来,因为尺码太大,袖子下面一段还是空荡荡的。我急着要脱下夹克还给你,你按住我的手说:“穿着吧,我热得很。你胸口的伤好了没几个月,就当是让我还债。”
我听了这句话更是不肯甘休。你从没欠过我的债,就是欠了,我也不要你还。
你见我挣扎得更激烈,索性钳住我的手把我反过来搂住。文森,你的力气真大,我两只手也挣不脱你一只手。你搂住我的时候我觉得你的胸膛好温暖,像火炉一样把我的背都烫热了,我这才相信你是真的不冷。我不敢回头,不敢说话,我怕你看到我通红的脸,猜出了我的心思。
你看我停止挣扎,才慢慢地松手,笑着问我:“徐诚,你用什么牌子的古龙水?身上好香。”
我结结巴巴地回答:“谁……谁用古龙水了,我只用肥皂。” 这是真的。我们全家都用舒肤佳洗澡,到今天电视上到处有明星做沐浴乳广告,我和姐姐也没改过来。
你把手插在裤兜里随便笑笑,什么也没说。
我怀疑地拉着领子闻,除了夹克上你的味道,什么也没闻到。我不死心地到处嗅,刚把胳膊举起来把鼻子凑近咯吱窝,你突然捧腹大笑,道:“徐诚,你是狗啊?”
我哀怨地瞪了你一眼,说:“你骗人。除了你的味道,我什么也没闻到。” 你笑得更厉害。
说实话,我压根儿不明白你在笑什么,但是看到你开心,我也开心,哪怕你笑我呢。
你笑到一半嘎然而止,好像一瞬间变身成了凶恶的野兽,只差露出獠牙来。我转过身去,看到大黑框站在办公室门口瞪着我们,身后是你我的爸爸。
文森,我一直知道你跟你爸爸的关系不好。你那么讨厌他,我就忍不住在心里把他想成了一个邪恶而丑陋的人,但是那天我愣住了。你不要生我的气,你爸爸是我见过气质最好的男人,这件事到今天也没有改变。
你站直了身体,把之前眼里的快活收得干干净净,彷佛它们从来不曾存在过。你脸上的每一束肌肉都控制得很完美,连表情都没有露出一个,好像有一张面具天生就长在脸上。只有你的眼睛冰冷得吓人,里面什么感情也没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