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的沉沦-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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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会很乐意与他分享他们的最后一片面包,与他分享他们的最后一块木板!
而他们呢,他们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
买卖越来越坏。
船越来越破旧。
维克多是从科拉丽寄来的信上知道这一切的。他不时接到科拉丽的一封信,信上往往标有校长先生用红铅笔写的两个狂怒的潦草大字:“已阅”。校长先生很不喜欢这种“暧昧的通信”。
“啊!你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科拉丽的信上说,她的信总是那样亲切,但是也越来越悲伤,“啊!如果你跟我们在一起就好了。”
说实话,这听上去不是好像在说,如果维克多回来,一切都会好转,一切都会得救吗?
是的!维克多将会挽救一切。
他将会买一条新船。
他将会抚慰科拉丽。
他将会重振买卖。
他将证明他们过去宠爱的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他们过去收留的不是一个无用之辈。
但是,要实现这一切,必须长大成人。
必须挣钱。
必须成为有学问的人。
于是,维克多重新打开书,翻到应当翻到的一页。
现在,飞镖尽管飞吧,学监尽管使劲敲讲桌,尽管像鹦鹉似的重复同一句话吧!
维克多不再抬头。
他也不再画船。
他也不去注意砸到他脸上扁扁的小纸球。
他用心读书……他用心读书……
“学生莫冉德尔的一封信。”
科拉丽的问候信真是如同天赐,它正好在他用功自修的时候到来,鼓励他,给他带来了自由和温情的芬芳。
维克多把头埋在课桌里,亲吻信封上的姓名和地址。字写得很费劲,歪歪扭扭,颤颤巍巍,他想到船在连续不断地颠簸,不停地摇晃科拉丽伏在上面写信的那张桌子。
唉!让科拉丽的手抖动的不是颠簸的船,而是激动的情绪。
“完了,我亲爱的维克多,南维尔美人号不能再航行了。它完全不行了,它在死去的同时,也毁了我们。我们在船尾挂上了一块黑布告牌:出售拆船旧木料。
“有些人来看过,从阿奇帕若的挠钩到小妹妹睡的摇篮,他们都估了价,编了号码。看来全都得卖掉了,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将会落到什么地步呢?妈妈很可能伤心地死去,爸爸看起来那么痛苦……”
维克多没有读完信。
那些字句在他眼前跳动着,他脸上好像中了一枪,脑子里嗡嗡作响。
莫冉德尔的奢望(3)
啊!他现在已许久不去自修室了。
作业、忧愁和发烧把他折磨得疲惫不堪,他一直在说胡话。
他以为自己是在塞纳河上,在这条美丽、清凉的大河上顺流而下。
他想把发烫的脑门浸在河水里。
接着,他模模糊糊地听见钟声。
毫无疑问,这是一条拖轮在大雾中经过,接着好像是水喷涌的响声,他叫了起来:
“涨水了!涨水了!”
一想到桥洞里凝重的黑暗,他不由得浑身颤抖。突然,在所有这些模模糊糊的幻象中间,学监的那张脸出现在了灯罩底下,头发蓬乱,神色紧张,离他的脸越来越近:
“你病了吗,莫冉德尔?”
学生莫冉德尔是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可怜的父亲焦急不安,他把医生送到学校门口,用哽咽的嗓音问:
“他不会死吧,是吗?”
医生含糊地点点头。
显然他没有把握。
他的灰白头发也没有把握。
它们低声说“不会”,就好像它们怕自己受到连累似的。
绿制服啦,两角帽啦,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只是如何防止学生莫冉德尔死掉。
医生明确地说,如果要想让他痊愈,最好能让他恢复自由……
要想让他痊愈……
想到要失去刚刚找回来的孩子,富裕的父亲所有的那些奢望都一一破灭了。
一切都完了,他准备放弃他的梦想。
他准备亲手把林学院学生埋葬掉。
如果需要的话,他将亲手把他钉在棺材里。
他不会为他服丧。
但是,孩子至少得同意活下去。至少得跟他说话,至少得起来,至少得搂住他的脖子,至少得对他说:
“别难过了,我的父亲。我的病已全好了。”
木匠俯下身子,趴在维克多的床上。
完了。老树从树梢一直裂到了树根。莫冉德尔的心变软了。
“我放你走,我的孩子。回去跟他们在一起吧,你还去驾船。如果偶尔能顺便见到你,对我来说,那就是最大的幸福。”
现在课间休息,吃饭和自修的钟声不再响了。
假期到了,很大的学校冷冷清清。
除了大院子里的喷泉声和操场上麻雀的叫声以外,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
三三两两的马车车轮声听上去又远又轻,因为街道上都铺上了稻草。
就是在这种寂静和孤单中,学生莫冉德尔清醒过来了。
他看到自己睡在一张洁白的床上,感到非常惊讶。密织薄纱的床帏围着床,他处在一片半透明的、清静的、和外界隔离的气氛中。
他很想爬起来,稍微撩开一点床帏看看他是在哪儿,但是他虽然通体舒适,可是却没有力气,他只能等着。
他听到周围有人在低声说话。
好像有蹑手蹑脚走路的声音,好像还有一种熟悉的敲打声,听上去就像是一根木棍在地板上戳过来戳过去。
维克多曾经很熟悉这种声音。
我在什么地方?
在哪儿?在南维尔美人号的上甲板上!
是那个声音!肯定是那个声音!
病人用尽全身力量,用微弱的——不过他自以为很粗的嗓音,喊道:
“喂!阿奇帕若!喂!”
床帏被拉开了。在刺眼的阳光中他看见了他在昏迷的时候喊到的所有心爱的人。
所有的,是的,所有的!
他们全在这儿,科拉丽、莫冉德尔、路瓦老爹、路瓦大妈、弥弥尔、小妹妹,还有被烫伤的阿奇帕若,他还是瘦得像他的那根挠钩,他咧着嘴无声地笑着,笑得十分开心。
每个人都伸出胳膊,每个人都俯下脑袋,有亲吻,有微笑,有握手,有提问。
“我在哪儿?你们怎么在这儿?”
但是医生的嘱咐是严格的。灰白头发做这种指示时可不是开玩笑。不能把胳膊伸出被窝,不能多说话,不能激动。
为了不让孩子多说话,莫冉德尔讲个不停。
“你想想,十天前,你生病的那天,我正好来看校长,想跟他谈谈你的情况。他告诉我你有了很大的进步,学习非常勤奋……
“你想想我有多高兴!我要求看看你。刚刚打发人去叫你,你的学监就神色惊慌地来到校长办公室。
“你发高烧了。
“我奔到医务室。你已经不认得我了,两只眼睛红得像烛火,嘴里不停地说着胡话!啊!我可怜的孩子,你当时病得多重啊!
“我片刻不离地守护你。
“你胡言乱语……你一直在喊南维尔美人号,喊科拉丽,喊新船。天知道你还喊些什么!
“于是我记起了那封信,科拉丽写来的那封信。信是别人在你的双手里发现的,后来交给了我。我呢?把它忘了,你能理解吗?
“我从口袋里掏出信来看,我悔恨得使劲敲我的脑袋,对自己说:‘莫冉德尔。你的悲伤不应该使你忘掉朋友们的痛苦。’
“我写信绐大家,要他们来找我们。
“没有回音。
“我趁着你的病情好转的一天,我去找他们,把他们领到我的家里。他们现在就住在我的家里,将一直住到我们把事情妥善安排好。
莫冉德尔的奢望(4)
“对不对,路瓦?”
每个人都热泪盈眶,是的!这时候,只好对灰白头发的医生说抱歉了,维克多的胳膊伸出了被窝。莫冉德尔还从不曾得到过这样的拥吻,一个真正的、亲热的、孩子的拥吻。
接下来,因为不可能把维克多接回家,所以大家对生活作了安排。
科拉丽留在病人身边,好让他的汤药好喝一些,并跟他聊天。
路瓦大妈去管理家务,弗朗索沃则去监管莫冉德尔在大街上盖的一所房屋的工程。
至于莫冉德尔,他要动身到克拉姆西去。
他要去看一些熟人,他们拥有一家运送木排的大公司。
他们将会非常乐意雇用一个像路瓦这样有经验的船家。
不!不!没有人提出异议,没有人表示拒绝。这是一桩已经谈妥了的买卖,一件非常简单的事。
当然.维克多也不会提出异议。
现在他已经被人从床上搀起来,用大轮椅把他推到窗前。
他在安静的医务室里,和科拉丽单独相处。
维克多非常高兴。
他感谢他生的这场病,感谢南维尔美人号的出售,甚至感谢世上所有的出售和所有的疾病。
“你还记得吗,科拉丽,在我掌舵的时候,你总是带着你的针线活儿坐到我身边?”
科拉丽记得是那么清楚,以致她羞红了脸,垂下了眼睛,他们两个人都感到了难为情。
现在,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跨坐在舵柄上脚还触不到上甲板、戴红贝雷帽的小家伙了。
而她呢,当早上她来脱下披肩搁在床上时,看上去已是一个真正的妙龄女郎了,她那包裹在袖子里的胳膊是那么丰满,她的身材是那么苗条。
“再来早些,科拉丽,尽可能待得晚些。”
紧挨着窗子,在窗帘的遮挡下,两个人面对面地吃中饭和晚饭,这有多么愉快啊!
他们回忆起童年,坐在床边用同一根勺子喝面包汤的童年。
啊!童年的回忆啊!
他们像关在笼中的鸟儿一样在学校的医务室里飞来飞去。他们在每一个窗帘角落里筑巢,因为每天早上都会有新的鸟儿破壳而出,比翼双飞。
说真的,听到这些回忆,人们会以为他们是一对上了八十岁的老人,正在回忆那些遥远的过去。
难道就没有一个可能也非常有趣的未来吗?
不错,是有一个未来,他们常常想起它,但他们还从来没有谈起过它。
但是,进行交谈并不一定非得用说话不可。有时候,握手和脉脉含情的眼神比谈话还要意味深长。
维克多和科拉丽整天都在用这种语言交谈。
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常常长时间默不作声。
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日子过得是如此之快,以致一个月的时间好像连一点响声都没听见,就悄悄地流逝了。
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医生不得不竖起他的灰白头发,把病人撵出了医务室。
正好这时候,莫冉德尔老爹出远门回来了。
他看见所有的人都聚在家里。可怜的路瓦小心翼翼地问他:
“嗯!那边的人要我吗?……”
莫冉德尔忍不住笑了。
“他们不要你,我的老兄!……
“不过,他们要的是一条新船的船主。他们对我送给他们的礼物,表示了感谢。”
他们是谁?
路瓦老爹如此高兴,他甚至没有问是谁。
所有的人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一起动身到克拉姆西去。
等到了运河边上,有怎样的快乐在等待着他们!
克拉姆西的码头上,有一条浑身挂满了彩旗的、崭新华丽的船,在绿树丛中它那上过漆的桅杆高高耸立。
这时候正在进行最后一道工序,把它擦亮。标明船名的艉柱用一块灰布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