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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部分

寸丝不挂(武林秘闻录)作者:长安十年-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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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无声用唇语对黎素说,然后把黎素推得更远,让他走。
  黎素不走,他便把手轻轻覆在黎素肚子上:
  “你不想活,就忍心让孩子陪着你一起死么?”
  裴云奕太了解黎素,清楚他的软肋在哪里,一击即中。黎素咬了咬下唇,眼中有泪,太多种情绪交织在他心头,人反而变得麻木,他只知道淌泪,一路走一路回头,裴云奕都在对他笑,目送他离开。
  黎素不敢再回头,他怕自己迈不开步子,怕一回头就功亏一篑万劫不复。这一条路,崎岖多豺狼,终点未可知,但总是裴云奕用命换来的,他不得不前行,否则是对他最后的亵渎。
  裴云奕强自镇定,在场众人一时迷惑,探不清他究竟还有几分能耐,只他周身的炸药确实足够吓人,只好眼睁睁看着黎素离开。
  黎素的身影拉长,成了小小的一点,最后连那一点也消失,头顶涌下的血模糊了裴云奕的双眼,他无法再作为人墙为黎素抵御片刻,他抬头努力从一片猩红中找到黎素离开的方向,东方泛着晨光,天要亮了。
  最后,他抖抖索索将火把靠近自己,众人没料到他竟真的不要活了,只为了给黎素多争得逃命的工夫。
  这一瞬间,呼号,奔走,逃生,有人以内力震开墙壁,有人冲破屋顶,有人无计可施……忽然,轰隆一声,火光冲天,这富丽堂皇的议厅,霎时成了废墟一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浮屠山顶终年白雪不化,一路纵马驰骋,两岸芦苇临水而居,伴着秋风摇曳,他在漫天的芦苇丛中穿行而过,透过那些灵动的缝隙,看一座山明明灭灭,高高低低。

    这是他住了十多年的地方,美则美矣,却一如往昔死气沉沉。

    沉闷到云也不动,鸟孤单远飞,树落了黄叶,草枯死水中,好像只差一道惊雷,然后呼风唤雨,让天地也生动起来。

    他终于嗅到血的味道,在浮屠山西边的那块水域中,想来应该是水麒麟又食了人。

    胸口的伤疤一直没好,长了痂,就被他撕掉,接着流血,结痂,循环往复,大概锁魂链锁人尚不够牢靠,锁魂却是万无一失。

    “主公,前面就是浮屠山了。”他身后是一众黑色长衫,为首的疤脸男人快马赶到他面前,小心翼翼开了口。

    他手一挥,身后大批人马停下了。

    浮屠山,是温柔乡,也是英雄冢。即使与天一教结盟,他也知道,此行并不是胜券在握。

    因为他提前出关了,九转乾坤,已经练到了最后一重,只差两天,两天以后,再没人拦得住他,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但他在最后一刻放弃了。

    继续下去,大概只有走火入魔。入关以来,阿东一直心绪难平,愈练至上乘,脑海中愈清晰浮现一张脸。他的心跳得很快,时时刻刻都要跃出胸腔,又似被一根线牵着,扯一下,就隐隐作痛。

    但他却更担心线的那头,始作俑者还好么。

    心越疼,他就越确定,黎素不好。

    忽然之间,天地变色,周遭骤暗,风雨欲来。

    “你们听,是甚么声音。”疤脸汉子问身后一众黑衣人,个个都只摇头,面露惊惧神色。

    半空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吼声,似虎啸龙吟,力道之大,在场许多人只觉五脏六腑快被震碎,只得即刻护住心脉。

    “是水麒麟。”阿东跨坐在马背上,马儿受惊,一双前蹄直撅撅撂起,瞬间马背倾直向下,他抓住缰绳,迅速驯服马儿,再抬头看去,只见远处水域上,先是涌起一道白光,渐渐有水花自高处四散开来,众人看到一只金色神兽跃于半空之中,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这便是水麒麟了。

    麒麟本是祥瑞,不伤生灵,为走兽之尊。但望川宫养的这只,不知缘何竟要以活人喂养。

    阿东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水麒麟立即钻入水中,顿时哗哗声一片,如大雨倾盆。众人只看到两只鹿角浮于水面,划开西边的水域,一路向下游来,终于到了阿东跟前。

    阿东嘴角带笑,水麒麟闻到他的气息,忽然冲出水面,摇头摆尾,做亲近状,似他养了多年的神宠。

    缥缈峰高千余丈,山上的人对山下异况一无所知。天高云淡,白望川看着树上扑棱翅膀的鸟儿出神,凌九重把手臂借给他枕,两个人和衣躺在合欢树下。

    有一朵合欢花,离了枝叶,孤身飘落,摇摇晃晃覆在白望川额头上,凌九重小心用手捻开了,却将粉色花瓣贴上他的唇:

    “还记得十二年前么,你跟我也是这样,倚在树下说着话。”

    白望川将花瓣衔过来,眼底有一点水光,闭上眼,及时被遮去了:

    “太久了,像上辈子的事。”

    凌九重不再说话,只是替他把额边的碎发捋到一边,然后起身,挡挡身上的尘土,极其自然地向他伸出手,好像又回到了鲜衣怒马年少气盛的时候。

    白望川也不扭捏,把手递给他,被他一把拽起身,凌九重执着他的手,往云踪阁走。

    这些日子,二人有了些云淡风轻的默契,白望川还是云十三的时候,唯一能自由进出的就是云踪阁,如今不再受限,他想了想,除了云踪阁,却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那里的典藏秘籍看了一遍又一遍,白望川在凌九重跟前也不避讳,他想,他是知道自己的,虽然各种典籍牢记于心,却没有内力施展开来,就如同他是个阉人,男人的身份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根本没有丝毫威胁。

    每一句心经之于痴迷武学的无为者,都是焚身的折磨;每一次撩拨之于心有波澜的去势人,都是泣血的讽刺。

    进了云踪阁的院子,踩上木质楼梯,越过长廊,进了藏经阁,纸张古旧斑驳的味道扑面而来。白望川手里捧着一本书,倚在小塌上静静地看。平日里凌九重也会陪着他看,或者一边喝茶,一边望他,今天却有些反常。

    他在案上铺了一张上好的鹿皮,取了反面,提笔挥毫,朱砂与浓墨并飞。

    书看了几行,白望川偷眼去看他,看到他竟有几分认真的神情,勾勒一幅苍茫山水,似梦中栖息之所,不觉蹙了眉。

    凌九重画得很快,画完了,他还要洗净双手,做一碗他喜欢的羹汤,陪他吃饭,然后一起去林子里走一走,桂花开了。

    那香味惹得白望川很馋,凌九重问遍了宫里的人,才得来一个酿酒的方子。如果黎素在,他也不必这般百折不挠了,左使最会酿酒,桂花糕做的也叫人叹为观止。

    不过,还是走了好,走了才清静。

    最后还是忍不住在书堆里做了爱,绵长窒息到天地也失色,他们打翻一整面书墙,那些失传的秘籍散落,被折成一团,被撕成碎片,喘息声、啜泣声、撞击声,高低起伏,彼此投入到神魂颠倒,白望川的泪顺着眼角淌下来,有人用粗糙的手背给他抹干净:

    “你应该笑的,笑起来好看。”

    笑起来,他就可以连命也不要。


 第一百三十章

    夜色微凉,树影婆娑,风吹得落叶连番卷起,流连在眉清目秀的青年脚下。他一双布鞋踏遍山川无数,鞋底是淤泥,沾染尘埃,鞋头露了趾,路走久了,连血迹都干涸。明明是不修边幅的模样,但上下打量一番,再与他对视一二,那双明亮澄澈的眼,足以把人的魂魄也吸走。

    这青年只穿了一件灰色的袍子,身形颀长,头上寸丝不挂,唇色鲜艳如滴血,眼神却凛冽。

    这是个极英俊的阎罗似的和尚。他在五里外的野地里,用猎来的山猪喂饱了一头身长丈余的怪物,然后将它赶至不远处的山洞里,自己又走了许久的路,穿过人烟稀少的小镇,来到一座别院前。

    夜风呼号,天阴郁得像哭过一般,青年站在逼仄潮湿的小巷子里等人。他看到一个穿着正红色滚金边长袍的男人,意气风发步履生风地走过巷口,身后有人给他撑着伞。

    那伞将他半个身子隐去,只是凭着残存的记忆,那些抹不去的骨肉相亲,他知道是他。

    他等到他踏进别院,头也不回。雨势有些大了,浇得人睁不开眼,他抹了一把眼睛,身上快要湿透,而那个人,早已经消失不见。

    他又耐心等了许久,这时候觉得自己并不像人,只像个游魂,在尘世里晃荡,看别人的喜乐。

    雷声轰鸣,莲花生滴水不沾,已经进去一柱香的时辰,黄岐才策马而来,在离别院半里路的地方,马儿受了惊。他重重从马背上摔下来,幸而轻功过人,并未伤到筋骨。他低头去看,地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粗砺石块,并无特别之处。

    正凝神细想,肩后被人一个手刀,他在晕厥之前,才觉恐怖:有人竟能靠近他左右,他却毫无知觉,这是何等内力!他想转头一探究竟,这个人引出了他的好奇心,但他来不及回头,已经闭上眼,彻底失去了知觉。

    修缘带着黄岐,骑上他的马绝尘而去,只半个时辰,便到了凿齿所待的山洞中。他点了黄岐的穴,将他衣服都脱了,自己迅速换上,然后将人五花大绑捆好了,对凿齿交待:

    “看住他,别让他跑了,我去去就来。”

    那神兽仰天长啸,似是在回应他,双眼充血,目眦尽裂。

    修缘抬起手,它竟如只乖顺的猫,跪下四肢坐在地上,脑袋垂得低低的,好让修缘能摸着它。

    “不许食人,刚喂了你山猪,这个人若是少了半根毫毛,我就不要你了。”

    这怪物委委屈屈呜咽两声,看着倒也不如从前那样凶残丑陋了,修缘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抚了抚凿齿的脑袋,出了山洞,跨上马儿,重又回到了天一教隐秘的别院前。

    月明星稀,树影低垂,这别院似一座壮阔的牢笼,雕梁画栋却死气沉沉。一袭蓝色的衣袂被夜风吹起,守门人毕恭毕敬行了礼,示意随从开门:

    “首领,教主等你很久了。”

    有人上前,带蓝衣人走过蜿蜒曲折的回廊,先进屋洗净双手,待一身尘土褪去,才重又领着他沿小湖边疾行:

    “首领,这边走。”

    天一教果然个个高手,能人辈出,这带头的小哥,他从未见过,但轻功了得,步履生风,只见前头人影重叠,很快便没了踪迹。若非他当日大难不死,因缘际会,功力大有长进,恐怕早已被识穿。

    这二人脚程虽快,在这别院里行走,竟也用了一炷香时间。

    那带路人在一处小楼前停下来,枯败的梧桐叶落下来,覆在蓝衣人脚上,他俯身捡起,细细去看上面的清晰的纹路和脉络,就如他自己,半生曲折,分岔不断,跌跌撞撞却又回到主线上,沿着它走下去;想到这里,不由心中冷笑,合欢花下死,梧桐叶上生。

    不过半年,他又回来了。

    带路人上前几步,与小楼前的守卫低语几句,那人进了楼,约半盏茶后,才出来,与带路人一道走至他身边:

    “首领,教主有请。”

    他抬脚跨过门槛,半个身子隐在门内,情绪似身形忽明忽暗,胸膛里有一股郁结之气,循环往复,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流过他身上每一处,似走火入魔,似病入膏肓。

    无一不委屈。

    他低垂眉眼,收敛情绪,匆匆跟着带路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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