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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部分

禁书-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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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刮得更厉害了,江美辉的呻吟声从她耳边飘过,但都没有阻止她离开的脚步。经过喷水池时,她停了一会儿,看着池里的自己的倒影,随着邪恶的碧绿池水一起晃动着。后来她就直接回到宿舍,但是眼前挥之不去的是江美辉鲜血淋漓的脸,脑海里频繁闪过的江美辉十年来对她的折磨。
  就这样子在床上辗转反侧近一个小时,她终于躺不住了,又跑到了后院,拨开美人蕉肥大的叶子,已经没有江美辉的脸。而美人蕉丛下的泥土有新翻的痕迹,并且比原来高出一块。
  那一刹那,方离几乎崩溃了。她再也无法在孤儿院里呆下去,远离孤儿院,远离徐海城,远离一切一切能让她回忆的东西,可是像波浪一般起伏的美人蕉经常在梦里出现,根部的泥土总是有东西要顶出来。
  泪水浮上眼眶,方离看着远处的黑暗,说:“是的,她不是我杀的,但事实上她就是死在我手里的,死在我一念之差里。我们的法律没有见死不救这种罪名,所以不能判我的刑,但是道德有这种罪名,它判我终生监禁,这一辈子我都不能从这件事情里摆脱出来。所以桔枝你,不要让憎恨一再地主宰你,不要跟我一样只能在黑暗里忏悔。”
  何桔枝的脸藏在面具后,看不到表情,但从忽明忽暗的眼珠可看出她内心的悸动,然后她忽然发出怪异的笑声,歇斯底里的,在一片寂静里传得很远很远。废楼里的电筒光圈顿了顿,然后移到窗口,对着灌木丛一阵乱晃。其中一束打在何桔枝的脸上,然后灯光马上熄灭,远处传来蹬蹬蹬下楼的奔跑声。
  方离怔怔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状若癫狂?何桔枝的笑渐渐地变了味,由开始的怪异变成悲怆,连方离都能感觉到她内心藏着无尽的痛苦,不由地想起那天她。在基金会电脑上看到傩面具照片的表情,痛苦与兴奋交织的眼眸。
  传来哗啦哗啦的树叶拨动声,越来越近。何桔枝的笑声戛然而止,偏头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眸子里满是冷冷的笑意。失去声源,树叶拨动声慢了下来,想来是徐海城与小张有点搞不清楚方向,手电筒的光圈在摇晃的树叶间隙里闪过。
  方离嘴唇蠕动,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将徐海城引到这里。何桔枝似乎看出来她的意图,慢条斯理地问:“方离姐,你又要出卖我吗?”
  “桔枝,我从来没有出卖你,只是不希望你一错再错,我们都应该面对心中的魔鬼,都应该接受应有的惩罚,无论是道德还是法律。”方离扬高声音喊了一声,“大徐,桔枝在这里。”
  何桔枝并没有惊慌,眼中的笑意更盛,说:“方离姐,我就知道你会出卖我。”说完,她一个转身钻进灌木丛里,又是一阵枝叶攒动。
  方离站在原地等着徐海城,一会儿,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电筒的光圈越晃越近,终于定格在她的脸上,她不舒服地眯起眼睛。徐海城很快地移开电筒,照着四周,问:“何桔枝呢?”方离指着依然晃动的枝叶,他二话不说钻了进去,小张紧随其后。
  方离想了想,也跟上。只是她动作慢,而晃动的枝叶又刮的人很疼,等终于钻出整个灌木丛站在空地里时,只听到徐海城着急的喊声:“下来,何桔枝你下来。”她惊愕地抬起头,看着电筒的光圈。它高高地落在半空,照着何桔枝油彩斑斓的脸,原来她站在围墙上。
  何桔枝对徐海城的话恍若未闻,只是看着气喘吁吁的方离,虽然看不到表情,甚至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方离感觉她在笑,那种莫测高深的笑,似乎在说:瞧,方离姐,你又出卖了我。
  不管徐海城说什么,何桔枝就是不吭声,在围墙上走来走去,徐海城与小张在围墙下跟着她走来走去。春雨越来越密,像一把柔软的小梳子刷着大家的脸。
  徐海城大声地喊了一声:“何桔枝,跟我说说你妈妈是怎么死的?”
  何桔枝一下子停住脚步,身子一阵颤动,差点从围墙摔了下来。
  “我听说,她抛弃你和你父亲……”
  “闭嘴。”何桔枝恶狠狠地说,目光如利箭般盯着徐海城。
  “我听说你妈妈是睡觉时被毒蛇咬死的……”徐海城故意地顿了顿,“跟她的情人一起……”
  “啊……”何桔枝大叫一声,抱住自己的脑袋。
  那时何桔枝有多大呢?
  好像比小板凳稍高一点,走路偶而还会摔倒。爸爸背着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走出她出生后一直生活着的大山群。她看到很多人很多人,挤来挤去,穿着漂亮的衣服。她很害羞,捂着脸把头埋在爸爸的脖子处,却又忍不住从手指缝里偷偷地看着。这个地方与家里完全不一样,家里有数不清楚的山,而这里有着数不清的房子。山里飘着树木的气息,这里则飘着糖果的香味,她偷偷地嗅了几下。
  爸爸背着她走进一个院子,敲了敲门,有个女人开门出来。是妈妈,是半年没见的妈妈,她高兴地叫了一声,伸出手想扑入她怀里。可是妈妈非常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关上了房门,她的声音隔着薄薄的门板传来:“以后再也不要来找我,再也不要来找我。”
  她很惶恐,这是妈妈的声音吗?妈妈不是一向亲热地叫她囡囡的吗?妈妈的声音不是像山涧里的叮咚水流声的吗?什么时候妈妈的声音变得像十二月里山上的风,能把人割伤?
  爸爸把她从背上放下来,她趴在台阶前,惶恐不安地喊着妈妈,一直地喊,声音渐渐地变小变哑。而爸爸一动不动地站着,太阳把他的影子从西拉到东,拉的越来越长。妈妈始终没有出来。她抬头仰望着爸爸,他的脸多么像山上的石头。
  太阳快要下山时,有个陌生男人回到院子里。一看到爸爸,那人就操起院子里的扫帚赶他走:“滚,快滚……”父亲不闪不躲,任他的扫把拂着赤祼的脚。那种用树枝扎成的扫帚,一会儿就把爸爸的脚扫出交错的血痕。何桔枝扑过去,尖叫着,伸出细细的手捶打着陌生男人的小腿。那人恼火,一扫帚拂过她的脸,那种用枯枝扎破她娇嫩的脸,划出几道血痕。她哇哇地哭了。
  父亲怒吼了一声,抡起拳头跟那个陌生男人打成一团。
  不知何时,院子外围着一帮看热闹的人,吱吱喳喳的说着:“这男人是哪里来的呀?”
  “蟠龙那个山沟沟里的,听说是阿音以前的男人。”
  “哎唷,那个山沟沟,怪不得阿音要跟别的男人跑这里来呢。”
  “男子汉大丈夫管不住自己老婆偷人,还好意思跑这里来找,要我呀,找根绳子上吊算了……”
  ……
  那些议论纷纷,何桔枝听不懂,但奇怪地,每一个字她都记住了。
  爸爸长年在山里干活,气力很大,很快就把那个陌生男人打倒在地上。这时房门开了,妈妈冲了出来,桔枝用欣喜的眼神迎着她。妈妈肯定是来哄自己的,囡囡的脸受伤了,妈妈一定很心疼吧。记得以前手被新柴划破时,妈妈搂着她说:囡囡的手在流血,妈妈的心在流血。
  然而妈妈看也没看她一眼,却拿起房门口的扁担挥了出来。扁担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挟着一股凌厉的风落在爸爸的小腿上。何桔枝惊呆了,眼睁睁地看着爸爸的腿裂开一道长口子,开出一朵血红的花,像春天燃烧整个山头的映山红。
  爸爸收回拳头,缓缓地转过身瞪着妈妈。妈妈一点也不退缩,她手中握着的扁担还在滴血……
  她爬过去,用小手堵住爸爸的伤口,仰起头含泪看着妈妈,问:“妈妈,你为什么要帮别人打爸爸?为什么?”
  “闭嘴,滚。”妈妈恶狠狠地说。这是疼爱她的妈妈吗?她不是冬天会给桔枝讲熊宝宝的故事,夏天会为她摇蒲扇赶蚊子的吗?她不是说囡囡是她的宝贝吗?
  “你……”爸爸挥起手,却停在妈妈的头上,那巨大的手多像妈妈用来帮她驱蚊子的蒲扇呀。妈妈瞪着爸爸,不仅没有退缩,反而挺起胸脯。
  爸爸最终收回了手,抱起地上的桔枝,说:“囡囡,我们回家吧。”桔枝没有吭声,她被妈妈的表情吓坏了。但她在心底连声说好,这里的人一点也友善。瞧,他们都在指指点点,瞧,他们都在笑话我们。她把头埋进爸爸的脖弯处,双手捂住眼睛,她再也不要看到他们啦。虽然这里到处飘着糖果的香味。
  太阳下山了,星星开始眨眼睛了。爸爸小腿的伤口不再流血了,血凝固变成黑色的痂,很难看也很恶心。桔枝渴了,桔枝饿了,桔枝困了,桔枝好孤单,桔枝再也没有妈妈了。但何桔枝不敢吭声,因为知道爸爸的心情不好。爸爸总是低头看着伤口,而且爸爸流眼泪了。她本想跟爸爸说囡囡饿了,但看到爸爸的眼泪,她重新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
  爸爸的眼泪真干净,像天上的星星。
  又走了很久很久的路才回到家,爷爷什么也没有说。从那以后,爸爸变得很沉默,成天成天地不说话,只知道在山里干活。砍柴、采草药、捉毒蛇等等去集市上卖,说要赚钱给桔枝读书用。爷爷跟以前一样,天天雕他的小玩意儿,小猫小狗小偶人,然后涂上颜色,也送到集市上卖,说要攒钱给她将来读书用。
  整天都看不到爸爸的影子,桔枝就跟着爷爷,当爷爷的小伙计,一会儿给他递个刀,一会儿帮忙着涂颜色。有一天,爷爷说要雕个特别的东西。他拿出一块很大的木头,那块木头比桔枝的脸还大。爷爷以前雕的都是小玩意儿,从来没有雕过这么大的东西。桔枝很兴奋,蹲在他面前,看着他手中的木头长出了鼻子、长出眼睛、长出嘴巴、还有头发……
  爷爷给它涂上各种各样的鲜艳颜色,然后放在太阳下晒着。桔枝看着它,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想不起来。爷爷坐在一旁,眯着眼睛,咕滋滋地抽着水烟,问她:“桔枝,还记得过年时带你看的戏吗?”
  “记得,记得。”但她不是记得过年的戏,是过年的糖果,好甜好甜,她舔舔嘴巴。
  面具很快干了,爷爷把它戴到脸上,她吓了一跳,终于记起过年的戏。过年时候,爷爷会带背着她走上一段山路去看戏,那是沙洲岭还要往山里走。过年时天天有演戏,那些人穿着鲜艳的衣服,戴着各种各样的面具,跳来跳去,很有趣。而且牛皮鼓的声音很让桔枝兴奋。
  每出戏里的人所戴的面具都不一样,有一出她记得有人就戴着这样的面具,爷爷曾指着面具告诉她,那是神。
  那天晚上,劳作一天的爸爸很早睡了。爷爷悄悄地叫醒她,背着她离开了家,她很高兴,以为爷爷又要带她去看戏。天上的月亮又白又圆,她趴在爷爷的背上,一晃一荡,感觉像坐在摇篮里,很幸福。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然后又到了那个令她害怕的陌生地方,那个到处都是房子没有山的地方。她很不安,在爷爷背上的扭来扭去。虽然是晚上,虽然没有一个人,但她很不安。爷爷说:“乖孙囡,你还记得妈妈住的房子吗?”
  “记得。”她指着一个小巷子的那个院子。四周静悄悄的,大家都睡的很熟。已经是夏末初秋了,夜晚有点凉快,正适宜睡觉。爷爷背着她走到窗下,窗子微微敞开,月光泄了半片进去,像羽毛飘浮着。
  桔枝莫名地紧张,爷爷从腰间掏出面具戴上,黑糁糁的夜里看着这面具,桔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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