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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潘金莲逃离西门镇-第15部分

小说: 潘金莲逃离西门镇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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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主任说过村长庆和老二去洛阳看过他,可李主任因开会忙没见村长和老二,也没有让他们去家看金莲,说刘街改为镇,是因为经济建设上去了,改革开放搞得好,说这样看来谢去反而有些不太正当了。眼下,金莲就要回到刘街了,就要看到村长、老二、月、王奶和郓哥他们了。最终是因为她刘街才终是改成了镇,她知道她一从汽车上下来,镇长庆就要领着许许多多半年前在门口送她的刘街人,在西门路的东头候着她,见了她就都会慌忙来她的手里抢行李,问这问那,说许多热暖烫人的感谢话。不消说,老二是要对她毕恭毕敬的,月也再不会如半年前那样乜眼看她了。也许,街心花园里会塑着她金莲的青石像,或汉白玉的雕像啥儿的,因为城市的公园、街心花园都塑有半裸着的女人像,那女人都是年轻、漂亮,头发飘得风中柳枝样。还因为,因为她金莲刘街才被改成了镇,因为,刘街再也没有女人比她金莲柔秀貌美了。她想,街心花园如果有她的雕像时,刘街若还需要她去为刘街死,她就毫不犹豫地为刘街死了去。她想,日头说偏也就悄无声息偏西了,黄昏就将飘然而至了,倘若村长和村里人都到村头来接她,而这长途客车不急不忙地摇晃着,村长、老二们在那儿等着该是咋样焦急呵。金莲坐在车前的座位上,她想催司机把车开快些,可又觉得自己没啥儿资格催人家开快车,就那么无奈地坐在窗口上,望着道道山岭朝车后慢慢滚过去,片片麦田朝车后慢慢扯过去,路旁的杨树、桐树、柳树朝车后慢慢倒过去,然后闭了一会眼,好像睡了一阵儿,又好像没有睡,待她睁开眼睛时,落日就在车窗上血浆浆的转为红色了。
第四部分 第七章 两年后回来了(2)
    刘街愈发地近了呢。
    金莲的心里开始狂烈地跳起来,胸脯上有如马队奔过去。她看见了车外山上的关帝庙,庙里有人在烧香,有人挑着割过的麦捆从庙前朝着山下走。刘街快到了,三几百米就到了。
    她把手放在行李包上擦擦手心的汗,将头朝窗外伸出去,试图看看在西门路路口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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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村儿门,可司机喝斥了她一句,说不要命了嘛,她就又把头给缩回了。
    车终于就停在了路口上。
    金莲忙慌慌提着行李下了车。
    客车又按部就班地开走了,往县城开去了。
    落日干燥而酷烈,仿佛是铁匠铺那被火烧红的薄铁皮铺在村头、路上、山坡和宽敞的西门大街上,有一股淡淡的细尘在街面溜着脚地腾动着,落日把那细尘照得锐红刺眼,车上有汽车开动时的风,下了车却一切都迟缓滞动了。
    静得很,落日西移的声响如飘旋的枯柳叶样响,大街上嗡嗡的声音仿佛几只蝇子在金莲的耳前飞。
    村街头没有一个人。
    没有人来接金莲,只有当初写有刘街二字竖在村头丁字路口的路标,被一米半高、两米半宽、墙似的一块巨型青石取代了。青石竖在一个长方形的砖垛上,正中凹下二指深,凹坑里凸出了三个字
    ——西门镇。西门镇三个字皆用红漆涂抹了,艳红如新,仿佛还能闻到刚涂进的漆味。金莲朝四周迷惑地打量着,看见西门镇的巨大路标上落着一只灰麻雀,麻雀飞走时,在金莲的心时蹬落了一层灰。她把目光朝街上望过去,看见了许多家店铺正在关门窗,看见新开张的一家酒店正请电工在门口收拾门牌灯,看见有两座新楼房在大街的这头像炮楼一样突兀在站立着。半年前那儿是集贸市场的平房管理站,现在那儿的楼房已经拔地而起了。
    街上的行人都是脚步匆匆的,她看见了一个媳妇仿佛是她家对面山货铺女主人,想唤叫一声时,人家却朝纬几胡同拐走了。她心里开始滋生了一股浓烈厚重的落寞感,发现村头没人来接她,如同发现了对西门镇来说,她金莲不过是一个外乡人。宛若走错了门,金莲提着行李,忽然有些想退回到哪里,退回到公共汽车上,或洛阳李主任的家里去。然她知道这西门镇就是她的家,她只能进家不能退将回去了。应该是有一片村人站到这儿接我的,金莲想,没有一片也该有上三五个,至少村长、老二和那些当了镇上干部、原来只是行政村村委会的干部们,他们应该像接回娘家的姑女一样来接我。
    金莲想,这时候有谁来接我,是男的让我脱衣我就给他脱下来,是女的让给她跪下叫娘我就跪下把她叫娘。金莲的脸上凝了一层灰色,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样,心里酸酸的想和李主任与她分手时一样流出两行泪,可她终是忍着没让那泪流出来。日头仅剩最后一抹红色了,从街头抽走的日光如谁在那头抽去铺在街这头的一匹红绢绸。她听着那落日的抽退声,看见从西门镇的巨大青石路标下钻出了一个孩娃儿,蓬头垢面、赤背光脚,仅穿个早该洗的黑布裤衩儿,仿佛是从土粪草窝刚刚睡醒的一个脏兮兮的精灵朝她飘过来,到距她几步远时,精灵立住了。
    ——郓哥。
    郓哥望着她不说一句话。
    她慌忙朝他走过去,丢下行李,蹲下拉着他的汗脏的两只小手儿。
    ——郓哥。
    郓哥依然望着她,脸上半痴半呆,宛若有一层布贴在他脸上。
    她说,你是来接我的吗?
    他微微朝她点了一下头。
    她说,你知道我今儿回镇上?
    他又朝她落叶飘飞样轻点一下头。
    她说,你咋知道我今儿回来哩?
    他迟疑一会说,全镇人都知道你今儿回来哩。
    她慢慢地在他面前站起来,
    ——你奶呢?
    郓哥勾着头。
    她说,
    ——你奶在屋里烧饭没来接我是不是?
    他张张嘴合上了,合上了却又张开了,盯着金莲慢声细语说,
    ——奶走了。你走了三天,村委会扒房盖镇委会的大楼哩,奶去那架子下面捡柴禾,掉下一块砖就把奶给砸倒了。没流血,也没破上一层皮,可夜里奶她叹了一阵长气,好好睡着,来日日头一照进屋里奶就在床上不动了。
第四部分 第七章 两年后回来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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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莲心里先是由慢到快地跳着,后来轰隆一声,冷汗立刻袭出来挂在了她的额门上。
    ——你说啥?
    郓哥死死盯着金莲的脸,
    ——奶走了,奶不管我她先走了呢。
    金莲抬起头把目光从路角的两棵桐树间穿过去,看见王奶的茶屋一如既往地立在路边,石棉瓦的房坡上,落了许多树枝和麦秸,还有为了压风的砖块和石头。就那么盯着那房子怔了一会,她看见黄昏从西门大街的那头走过来,所到之处如半空飘着一层浅黑暗灰的纱。她开始提着行李,扯着郓哥朝着黄昏里走,走得不急不快,过王奶的茶屋时,还淡下步子看了看那挂在门上的锁,到踏上西门路的水泥路面时,有许多家的生意夜灯开始闪亮了。一切都如有人安排了一模样,一家的灯亮另一家也就跟着亮起来,于是间,一条街一个镇都亮起了灯,就宣告着说白天过去了,夜晚开始了。这当儿金莲才看清刘街果然不是原来的刘街了。西门镇就是西门镇。街道还是原来的街道。房屋也都还是原来的房屋,可原来临街的生意人和营业房的门厅招牌却面目全非了。半年前街这头只有一间房的理发厅,成了有三间大厅装修现代的鸳鸯浴池,原来路东张姓的铁匠铺,改成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贤人饭庄。路那边的棚房川菜馆成了上下两层楼房的重庆火锅城,还有卖丝袜、耳环、|乳罩和透明女人三角裤的夜市部,卖各种小吃的手推车,全都和原来不是一样了,灯光更亮啦,小摊主们也都统一穿上了卫生白的工作服。一个标着咖啡屋却是卖各种茶叶水的营业厅前,全都用假的树皮装修得又野又新鲜。一个名为现代音乐厅的地方,播放的都是地方戏。一个露天舞场,音乐现代,去跳舞的男人却都穿着拖鞋叼着烟,姑女们勾肩搭背,进舞厅如同去看戏,手里都还提了累身后坐下歇息的小凳子。然而这些门厅前边的灯光招牌,却和古都洛阳的一模一样呢,闪闪烁烁,花花绿绿,果真召示了都市的形态和气息。
    金莲拉着郓哥沿着路边朝街心花园那儿走,路上碰到两个熟人,她立下要和人家说话时,人家却把头扭到一边了。扭到一边和别人去说话,或者去看别的啥儿去。她不知道人家是不愿和她说话儿,还是确确实实没有看见她。她清晰地记得,半年前她离开刘街时,那些人都还夹在人群向她鞠过躬。她想他们一定是因为夜色没有看清她,想自己该走到路中央引人注目的地方去,想自己从洛阳回来前,特意换上了还没流行到西门镇的齐膝短裙子,且裙色是人目的粉红色。只要走到大街的中央谁都会一眼认出她金莲。她想着便往路中央挤过去了
    一步多,然刚走了几步,仿佛有人在路边拉她一样,她竟又走回到了路边的暗影里。她想,还是走在这儿好,谁看见我了我就热情地说说话,看不见我就悄然回家了。
    金莲就和郓哥沿着街边的暗影走。
    走了一段,身后有两盏车灯照来了。金莲又往路边靠着时,一辆叫不出车名的小车停在了她身边,有一个白头发的平头脑儿从车窗露将出来了。金莲把头朝那花白脑儿扭过去,看见的却是郓哥儿脸上惊了一下,一脸的灰垢便如墙上的泥皮样被惊得哩哩啦啦掉下来。她说,郓哥,你咋了?郓哥不说话。郓哥把手从她手里挣出来,猛地朝那黑亮的车上恶恶地吐了一口痰,车转身子就往身后跑过去,仿佛他害怕车上的人,仿佛车一停下他就看见了车里装满了恐惧的啥儿,仿佛那车上的人会突然下车抓他,会开着汽车追上他。金莲有些不知所措,叫着郓哥
    ——郓哥
    ——他便如精灵鸟样飞进了不夜的西门街巷里。
    怔怔地呆站着,小车的前窗摇下了,以为是因郓哥把痰吐到了车身上,人家才摇开车窗的,金莲刚要说些好话时,却从车窗里探出了一张极熟极亲的中年的脸。
    ——是金莲吧,你回来了?
    金莲惊惊喜喜,
    ——村长,是你哟。
    村长说,
    ——今儿忙着开镇委会,学习关于乡镇改革的文件哩,没顾上去接你。说金莲呀,我没想到当镇长还不如当村长,闹得今儿得连夜到县政府汇报学习情况呢,就不和你多说了,明儿有事就到镇政府里找我。
    镇长说着那车就躲似的开走了,好像镇长的话没说完司机就加油门了。停得急,走得急,使金莲压根没有看清他从村长庆到镇长庆这两年有啥儿变化,车就走远了。
    金莲木木地立在路边上,一家关门的鞋店的墙影铺在她的脸上,如一块黑布挂在她的脸上。她本来还想和村长说些话,问一下王奶咋说死就死了,可话在嘴边,只等她张嘴说出来,谁知未及张嘴车就离开了。做了镇长的村长就在车上走远了。失落开始在金莲心里铺天盖地着,像冬日时一早开门,湿润粘稠的雾冷不防从她身上卷过去。她想村长不该这样呢。想村长也许真的是忙得没有一丁点儿功夫呢,洛阳的李主任不是也经常为开会和文件忙得晚上赶不回家睡觉吗?想不为文件和会议忙那还是国家的干部吗?想这郓哥怎就见了村长和见了狼一样呢,怎就往那车上吐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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