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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部分

美国众神 作者:[美] 尼尔·盖曼-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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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影子说。
  “和鬼魂交谈。”南西先生告诉他说,“大约100年前,有人在这里膜拜他。他们用鲜血牺牲来供奉他,祭奠用的鲜血从锤子上流下来。没过多久,镇上的人就弄清了,为什么那么多路过镇子的陌生人再也没有回来过。这里就是他们收藏尸体的地方。”
  岑诺伯格从那块地方回来。现在,他的胡子似乎变黑了些,灰色头发里也有了些黑发。他得意地笑着,露出一口黄牙。“我现在感觉很不错。啊哈。有些事情可以持续很久,最久的就是鲜血的味道。”
  他们穿过草地,走回停大众牌公共汽车的地方。岑诺伯格点上一根香烟,但这次没有咳嗽。“他们用的是锤子。”他说,“沃坦也许更喜欢绞架和长矛,可我呢,只喜欢一样……”他伸出被尼古丁染黄的手指,重重地弹在影子前额正中。
  “请别再那么做了。”影子礼貌地抗议说。
  “请别再那么做了。”岑诺伯格学着他的声音,“早晚有一天,我会用我的锤子,比那一下更重地砸到你脑袋上。我的朋友,你记住了吗?”
  “没错。”影子说,“不过,你敢再弹一下我的脑袋,我就扭断你的手。”
  岑诺伯格冷冷地哼了一声,说:“住在这里的人,他们应该对我感激不尽。力量从这里升起。即使在他们迫害追随我的人、让他们不得不躲藏起来的三十年之后,这块土地依然出了一位伟大的电影明星。她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明星。”
  “朱迪·嘉伦?”影子问。
  岑诺伯格只简单地摇了摇头。
  “他说的是露易丝·布鲁克斯。”南西先生解释说。
  影子决定还是不要追问到底谁是露易丝·布鲁克斯,于是换了个话题:“这么说,星期三过去和他们交涉的时候,是在停战协议的保护之下?”
  “是的。”
  “现在我们去把星期三的尸体领回来,也是在停战协议的保护之下?”
  “是的。”
  “我们知道,他们希望我死掉,或者离开这里。”
  “他们想让我们大伙儿全死掉。”南西说。
  “我不明白的是,我们凭什么认定他们这一次会公平交易?他们欺骗了星期三。”
  “那是因为,”岑诺伯格说,“我们将在中心点见面。那个……”他皱起眉头,“是什么词来着?神圣的反义词?”
  “亵渎。”影子不假思考,脱口而出。
  “不是。”岑诺伯格说,“我想说的是一个地方,比其他地方更加不神圣,是神圣的负数。在那里,没有人建造教堂圣殿,没有人愿意去,就算去了也立刻想离开。只有被人强迫,神才肯去那个地方。”
  “我不知道。”影子说,“我不知道有什么词可以形容这种地方。”
  “其实全美国都是这种情形,有那么一点点。”岑诺伯格说,“这就是我们在这里不受欢迎的原因。但在那个中心点,那里的情况更恶劣。那里仿佛是一个充满了潜伏危险的雷区,在那里,我们全得小心翼翼,绝对不敢打破停战协议。”
  他们走到公交汽车旁,岑诺伯格拍拍影子的手臂。“不必担心,”他阴郁地说,想安慰他,“没有别人会杀死你的,除了我,没有别人。”

  那天傍晚,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影子找到了美国的中心点,它就在黎巴嫩市西北部的一个小山坡上。他把车开进山路边的小公园,经过可以移动的小礼拜堂和石头纪念碑,看到了屹立在公园另一边的那座只有一层楼的1950年代的汽车旅馆。他的心开始沉下去。旅馆前停着一辆黑色的悍马车,看上去像哈哈镜映出来的吉普车。它蹲伏在那儿,又难看,又说不清目的。从这方面说,它又像一辆装甲轿车。房子里面没有灯光。
  他们把车停在旅馆外面。车子刚熄火,一个穿戴着司机制服与帽子的人从旅馆里面走出来,公共汽车的车前灯照亮他的身影。他彬彬有礼地冲他们碰了一下帽子,然后钻进悍马车,开车离开。
  “大车子,小鸡鸡。”南西先生评论说。
  “你觉得旅馆里有床位吗?”影子问,“我已经好几天没在床上睡过觉了。这地方看起来像正等着被人拆掉。”
  “屋主是德克萨斯州的一伙猎人,”南西先生说,“他们每年一次来这里打猎。真不知道他们来猎什么狗屁东西。有了他们,这儿才逃过被拆掉的命运。”
  他们下了公共汽车。在旅馆前等待他们的是个女人,影子不认识她。她脸上化着精致完美的妆,梳着完美无暇的发型。她让他想起过去每天早晨出现在电视里的新闻播报员,坐在一个完全不像客厅的新闻演播室里播报新闻。
  “很高兴见到你们。”她打招呼说,“你一定是岑诺伯格,我听说过很多关于你的故事。你是安纳西,总是喜欢恶作剧,是不是?你这个喜欢寻欢作乐的老头子。而你,你一定是影子了。你呀,让我们追你追得够开心的。”她用力握住他的手,目光笔直地凝视他的双眼。“我是媒体女神,很高兴见到你们。希望我们可以尽可能愉快地完成今晚的交易。”
  旅馆大门打开了。“不知为什么,托托,”影子上次在豪华轿车里见过的那个胖男孩出现在门口,“我觉得我们已经不在堪萨斯了。”
  “我们在堪萨斯州。”南西先生说,“今天开了一天的车,大半都在这个州。妈的,这个州真够平坦的。”
  “这个地方没有灯,没有电,没有热水。”胖男孩还在唠叨不休,“我不想冒犯,可你们这些人真的需要热水好好洗个澡。你们闻起来好像在那辆公共汽车上待了足足一星期。”
  “我想,这些话就不必了吧。”那女人圆滑地说,“在这里,我们大家都是朋友。快点进来,我告诉你们各自的房间在哪儿。我们这边的人住在最靠前的四间客房,你们死掉的朋友在第五间,5号房后面的房间全空着,你们可以随便挑选。”
  她为他们打开通往旅馆前台大厅的门,里面一股霉味,还有潮湿、灰尘和腐烂的味道。
  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大厅中。“你们饿了吗?”他问。
  “我随时吃得下东西。”南西先生说。
  “司机出去买汉堡包了,”那人说,“很快就回来。”他抬头看着他们。房间很暗,无法看清众人的脸,但他还是认出了影子。“大个子,你就是影子,对吧?就是那个杀了伍德和斯通的混蛋?”
  “不是我,”影子否认说,“是别人杀的。不过我知道你是谁。”他的确知道他是谁,他曾经进入这人的脑子里。“你是城先生。你和伍德的寡妇上床了吗?”
  城先生惊得从椅子上跌了下来。如果是在演电影,这一幕肯定滑稽好笑,可在现实生活中,这种情形只显得笨拙。但他爬起来的速度倒是很快。城先生向影子逼近。影子低头看着他,警告说:“别做你没准备好如何收场的傻事。”
  南西先生的手搭在影子胳膊上。“停战,记得吗?”他提醒说,“我们是在美国的中心点。”
  城先生转身走开,俯身在前台上,拿起三把钥匙。“你们的房间在走廊尽头,”他说,“给。”
  他把钥匙递给南西先生,扭头离开,消失在走廊的阴影中。响起旅馆房间打开门,又重重摔上的声音。
  南西先生分给影子一把钥匙,分给岑诺伯格另外一把。“公共汽车上有手电筒吗?”影子问他。
  “没有。”南西先生说,“只不过有点儿黑罢了。你不会怕黑吧?”
  “我不怕黑。”影子说,“可我怕躲在黑暗中的人。”
  “黑暗是好事。”岑诺伯格说。他似乎毫不费力就能看清前面的路,领着他们穿过漆黑的走廊,甚至不用摸索就把钥匙顺利插进钥匙孔里。“我住在10号房。”他告诉他们,然后又想起一件事,“美狄亚,我想我听说过她,是不是那个杀死自己孩子的女人?”
  “不是同一个人。”南西先生说,“只是碰巧同名罢了。”
  南西先生在8号房,影子住在他们对面的9号房。房间有一股潮湿、灰尘,以及荒芜的味道。里面只有一张床架,上面有床垫,但没有床单。窗户外面透进来一点点黄昏的光线。影子坐在床垫上,脱下鞋子,然后伸开手脚躺在床上。过去几天里,他开车的时间实在太久了。
  也许他睡着了。

  梦中,他在行走。
  冷风吹着他的衣服,细小的雪花比水晶微尘大不了多少,在风中疯狂飞舞。
  他身边有树木,冬天里光秃秃没有树叶的树。两侧都是高耸的山峰。现在是冬天的下午,天空和雪花都呈现出同样的暗紫色调。在他前面的某处——在这种光线下,很难判断远方的物体到底有多远——跳动着篝火的火焰,发出橙红色的光。
  一只灰色的狼,踩着积雪走到他面前。
  影子停下脚步。狼也停了下来,然后转过身,等着他跟上。它的一只眼睛闪烁着黄绿色的光。影子耸耸肩,朝火焰的方向走去,狼在他前面缓缓走着。
  篝火燃在一片小树林中,这里可能有成百棵树,种成两排。树上仿佛悬挂着什么东西。两排树的尽头是一栋建筑,看上去有点像底朝天翻过来的船。它是用木头雕成的,上面还有浮雕生物和脸谱——龙、半狮半鹫的怪兽、巨人、野猪。火光跳动下,雕像仿佛在舞蹈。
  篝火很高,连影子都几乎够不到。狼绕着噼啦作响的火堆,轻巧地走了一圈。
  狼所在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从火堆对面走出来。他拄着一根很高的手杖。
  “你现在是在乌普萨拉,在瑞典。”那人说,声音很沙哑,听上去非常熟悉,“时间大约是一千年前。”
  “你是星期三?”影子问。
  那人继续说下去,仿佛影子不在他面前。“刚开始是每年一次献祭,后来就走下坡路了,他们懒散了,每九年才举行一次献祭。他们来到这里,献上牺牲,一次献上九个牺牲品。每一天,他们都会献上九只动物,悬挂在这个小树林的树上。祭祀会持续整整九天。九只动物中,有一个是人类。”
  他从篝火旁踱步走开,朝树林的方向走去。影子在后面跟着。走近树木旁,终于可以看清悬挂在上面的物体轮廓了:腿、眼睛、舌头和脑袋。影子忍不住摇头。看见一头公牛被人拴着脖子吊在树上,感觉非常不好。可与此同时,这幅超现实的景象又让人觉得有点好笑。影子从一只悬吊的牡鹿身旁走过,接下来还有一只猎狼犬、一头褐色的熊、一匹比小马驹大不了多少的白鬃栗色马。那只被吊的狗还活着,每隔几秒种,它就痉挛地抖动一下四肢,在吊索上每一次摇晃时,它都会发出窒息的呜咽声。
  前面那人拿起他的长手杖。影子这时才发现那是一根长矛。那人用长矛猛刺狗的腹部,像使刀一样向下一划,流血的内脏滚落到雪地上。“我将这死亡奉献给奥丁。”那人庄严地宣告说。
  “这只是个姿态,”他转身面对影子,“但姿态意味着一切。一只狗的死亡象征所有狗的死亡。他们奉献给我九个人,这九个人象征着所有人类,所有的鲜血,所有的力量。但只有姿态还不够。总有一天,血将停止流淌。没有血的信仰,会让我们远离人间。血必须继续流淌下去!”
  “我看见你死了。”影子说。
  “在神灵这个行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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