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拉少爷-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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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合时宜地嬉笑不止,时而又向我打情卖悄,简直把我吓得快要趴到地上了。说起钱的事来她是声泪俱下:
“这是血淋淋的钱啊!我拿在手上还在滴血呀。死者给人出卖了,就给这几个可怜的钱!瞧我现在这样子多惨!啊,要是那个帅少爷活着该有多好,现在可是今非昔比了。他死了,他在苏格兰高原的崇山峻岭中睡着了。帅哥儿啊,帅哥儿啊!”
哭起她的帅哥儿们,这个女人如醉如痴,紧握双拳,仰望着天空,这一套肯定是从街头卖唱的艺人那儿学来的,外表的悲伤大半是惺惺作态。跟大少爷的风流韵事如今事过境迁,不仅没有了羞耻之感,甚至成了向人夸耀的本钱。对她的表演我虽然不能说无动于衷,但最多也是嫌恶的怜悯。而这一点怜悯也由于她情绪的突变而烟消云散。她大概对我这个唯一的观众有点腻味了,就在收据上签了字,说:“拿去!”然后信口雌黄高声叫骂,简直没有一点女人味了。她叫我快滚,快回去向我那叛徒的主子交差。我这是第一次亲耳听到别人骂亨利先生是叛徒。她这突如其来的敌意和狂风暴雨般的辱骂搞得我蒙头转向,像丧家之狗一样跌跌撞撞地逃了出来。可是这个母老虎还没有过足瘾,我在小胡同里走时,她还从窗口探出头来继续叫骂。小酒店里的小贩私枭闻讯也到门口来凑热闹,还有一个没人性的家伙竟然放出一条小狗来,在我的踝骨上咬了一口。这是与恶人为伍的报应,我将来教育后人的时候有了再好不过的事例。就这样,我忍着脚上的剧痛和心头的怒火回到了家里。
亨利先生在账房里佯装忙碌,我知道如果照直说他会很不高兴的。
果然我一进门他打了一声招呼:“哦?”我讲完了事情的经过,随便发了一通议论,说跟杰西这样的人交往有失身份,何况这女人没有良心呢。他听了之后说:“我跟她没有任何瓜葛,不过,麦科拉,其实我这个人一辈子也没交上几个好朋友。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咱们家里有人做了对不起她的事。”虽然话说得拐弯抹角的,但他议论大少爷,我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有点言不由衷。过了一会儿接着说:“所以我对这件事闭口不提。不然我太太和老爷听到了会很伤心的。”这时我发现他的脸又红了。
我说:“亨利先生,要是让我来处理这件事,我就根本不理睬她。把钱给这种人究竟图的什么?这个女人不会过日子不说,还一个劲儿地挥霍浪费。要她感激你,那是从磨刀石上挤牛奶。就算您不在乎那几个钱,可总得心疼心疼下人的踝骨吧。”
亨利笑了,“你的踝骨受伤,我很过意不去。”可是,到了第二天他又面容严峻起来。
我央告说:“您瞧,我的建议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过刚开始的时候我也很同情这个女人。”
“这就对了,是不是?你可知道从前我就跟她很熟。那时候她可是个很体面的小妞儿。再说,咱们这个家我不敢夸耀;但维护家风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谈话就到此为止了,但跟主人这样坦诚相见还是前所未有的事。当天下午我得到确证,老爷对这件事早就了然于胸。这样亨利先生瞒着的实际上就是太太一个人。
老爷对我说:“今天这趟差事让你吃苦了,而且是跟你毫不相干的事,我更要谢谢你。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亨利这孩子没准儿会忘了),千万别把这事让我那位姑娘知道了。麦科拉先生,你是明白人,勾起对死者的回忆是十分痛苦的事情。”
这时我怒火中烧,真恨不得当着老爷的面数落他千不该万不该在亨利太太的心目中树立死者高大的形象,真想说服他尽最大的努力摧毁掉太太心中那个虚假的偶像。因为我清楚地注意到我的主人与主母之间已经产生了莫大的隔阂。
如果只是陈述一个简单的故事,我这支笔是足以胜任的,但是,要把恒河沙数的小事、小得无法叙述的细枝末节有声有色地写出来,要把无关宏旨的音容笑貌、表情动作描摹下来,要把一年半时间里发生的事件提炼、浓缩到半页纸的空间,我自忖力不从心。话说白了,这要怪亨利太太。她把这门婚事当作是崇高的自我牺牲,并企图从中体现自己的美德,老爷又有意无意地极力怂恿。她体现自我美德的另一种方式是对死者的情意始终不渝。凭良心说,这在某种意义上是对活着的丈夫不忠不义,但老爷反而啧啧称羡。也许对大少爷的死他当着亨利先生的面羞于启齿,但在其他人跟前却是津津乐道的。就在这个三口之家里,他还要另立宗派,把自己现在唯一的儿子弃之一旁。也许只有杜瑞斯迪府邸内才有这么一个特殊的老传统:老爷把酒端到火炉旁边,当年的爱丽森小姐非但不回避,反而带着凳子坐在他的膝下,促膝谈心。跟我的主人结婚以后,这个习惯仍然延续了下来。在其他人的眼里这位年高德肋的者者如此溺爱养女兼媳妇应该是值得称道的事,可是我跟亨利先生的关系太密切了,对别人孤立他的举动自然看不惯。有好几次我看见他鼓足勇气,离开餐桌来到妻子和者爷中间。公公和媳妇从不扭头来欢迎他,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冒失地闯进别人隐秘之地的淘气鬼,勉强朝他笑笑,勉强地把话题转向他。而他自然感到别扭,很快又知趣地回到餐桌上,与我为伴。杜瑞斯迪府邸里的厅堂很大,坐在餐桌上只能听到火炉旁边传来的喁喁私语。这时,我们主仆两人总是呆呆地看着他们俩。有时候老爷伤心地摇晃着脑袋,或者用手抚摩着亨利太太的头发,再不就是她把手搁在老人的膝盖上以示抚恤,也有时两人泪眼汪汪,四目相对而视,不难想见他们的话题又转到老路子上了,于是偌大一个厅堂似乎全罩上了死亡的阴影。
有时候一连几个小时我不住地埋怨亨利先生太没骨气了。不过,我们俩心里都明白,人家同意嫁给他完全是出于怜悯,记得有那么一次,他告诉大家,他找了一个人来要把窗户挡风板上那块透明玻璃换掉。这样一点小事由他独自做主完全是合情合理的。但是殊不知大少爷生前曾把这块玻璃当作珍贵文物格外珍惜。亨利太太一听到要换掉,脸上立刻涨得通红,厉声责问:“我不明白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也不明白。”以前亨利先生说话时声音里从来没有像这样充满敌意。
这时,老爷走上前来和风细雨地调解。不到一顿饭的动夫一切都成了如烟往事。饭后,公公和媳妇仍旧来到火炉旁边;我们俩看到太太把脑袋枕在老爷的膝盖上哭泣。亨利先生一个劲儿地跟我谈房地产的事儿。除了事务方面的话题,别的他什么都谈不来,跟谁也没有多少话可讲。可那一天他说起来滔滔不绝,眼睛不时地斜向火炉那个方向,说话的声音也踉往常大不相同,但谈话的内容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换窗玻璃的事终于告吹,大概他把这看成是自己的一次失败吧。
不论是不是阳刚不足,反正他心地善良是人所共知的。亨利太太在他跟前颇有几分降格相就的态度,要是换了别人,自尊心准会受到莫大的伤害,可他还受宠若惊。妻子把丈夫当作玩物,忘了则弃之千里之外,冷若冰霜,记起时又如漆似胶,屈身相就,跟普通人家里哄孩子差不多。有时冷语施恩,有时又咬着嘴唇、怒容满面、横加训斥,仿佛为丈夫的遭人唾骂感到羞愧。她不顺心的时候对丈夫颐指气使,高兴起来又楚楚可怜地乞求丈夫的爱抚,那情形仿佛初恋的少女期待人生的第一次案情蜜意。而他对这一切安之若素,百依百顺,就像人们常说的,连她脚下的土地也爱之不尽,用那灿若明灯的眼睛深情地凝视许久。快生凯瑟琳小姐的那阵子,他说什么也要守在产房的床脚。据说,他当时脸色煞白,眉头上汗滴如雨,手上一块手绢被他捏得跟火枪的弹子一般大。孩子出生后好多天他都不忍正眼相看。我真怀疑他对待小姐是不是有某种病态的扭曲心理。因为他对孩子的态度冷漠,还常常遭到夫人的大声呵斥。
以上就是这个家族在一七四九年四月七日以前的大致情况。而此后一连串催人泪下,牵涉到好多条人命的事件就在这一天拉开了序幕。
这一天,离吃中饭还有那么一小会儿,我正坐在自己的房子里,约翰·保尔连门都不敲就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一边告诉我说下面有个人要跟管家说话,一边还鄙夷地奚落我这间名叫账房的小屋子。
我问他是一个什么人,叫什么名字。话一出口才明白他进门时为什么要摆出那副酸样儿。估计来人非要当我的面才肯道出自己的真名实姓,这样一来自然就碍了他这个总管的大面子。
我笑了笑,说:“好吧,我去瞧瞧,看他有何公干。”
在厅堂里我看到一个大个子,衣着简朴,外面披着一件航海的斗篷,像是刚上岸不久的样子。后来才知道他也确是漂洋过海来的。离陌生人不远的地方站着麦科诺奇,舌头伸得老长,用手托着下巴,一副痴呆呆的傻样儿。陌生人用斗篷遮着脸,一看见我出来了马上就热情洋溢地迎上前来,说:
“哎呀,我的好哥儿们,一千个对不起,打搅打搅了。我是有苦难言啦。这不,刚才碰上个头儿模样的人,太狂了,我认识他,他认识我那就更甭说了。您是这个家里的人,在这里又有面子,所以我才冒昧地让人把您请来的。不用说,您是靠得住的喽。”
我说:“这你就放心,杜瑞斯迪府邸里的人个个都靠得住。”
他说:“好哥儿们,我也是这么琢磨的。你瞧,刚刚上岸的,派我来的就是一个忠诚可靠的人,名字我忘了。他冒着生命危险在海边等我,要等到明天天亮。说实话,我还真有点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呢。我经常是死里逃生啊,先生——敢问您的尊姓大名?我忘了——我这条命还真舍不得轻易地丢了呢。对,想起来了,刚才我说的那个头儿,记得是在离卡莱尔不远的地方见过。”
我说:“是吗,先生,您今天完全可以信赖麦科诺奇。”
陌生人回答道:“哦,这样就好。坦白地说,我的名字在苏格兰这个国家不便公开。不过在您这样的正人君子跟前用不着躲躲闪闪的,请允许我在您的耳朵里嘀咕得了。别人都叫我法朗西斯·布克——法朗西斯·布克上校。我是冒着天大的风险到这里来求见您的主人的。不知您能不能给他们通报一声我的名字。单从您的外表我看不出来这儿的情况如何。麻烦您把我的姓名告诉他们,就说我是给他们送信来的。带来了很重要的信。”
法朗西斯·布克是查利王子手下那一帮爱尔兰籍将士中的一员。这些家伙给王子的事业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损失,在起义期间为苏格兰人深恶痛绝。我立刻想到巴兰特大少爷跟这样一帮人狼狈为奸怎能不令世人惊讶!与此同时,我强烈地顶感到意想不到的事情来临了。
我打开一扇房门,对他说:“请进来吧,我这就去向老爷通报。”
上校说:“如此甚好,什么来着——先生。”
我慢吞吞地走进大厅。全家三口都在这儿——老爷还是在他的老地方,亨利太太靠着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