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拉少爷-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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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不应该只是知道而已,不论出了什么事,你都应该承认是自己的过错。”
她拧着自己的手哭叫道:“哦!你这个人好狠心,是非要把我逼疯了还是怎么着!你的脑子里为什么总想到我?”
我大声嚷道:“我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你,我想到的是我那位可怜的主子。”
她把手按在胸口,哭道:“啊!亨利死了!”
我说:“你低声一点儿好不好,死的是那一个。”
我看见她的身体犹如弱柳扶风摇晃不定,也不知道她是胆怯还是痛苦,把身子扭过去盯着地板。太太的沉默令人发憷,我终于耐不住性子了,就说:“这都是不幸的消息,为了全家,你和我都应该勇敢起来。”可她还是缄口不语。我接着又说:“还有凯瑟琳小姐,如果我们不把这事儿处理好,连她长大之后也要蒙羞受辱。”
不知道是想到了孩子还是我直率地用了“蒙羞受辱”这个刺激性很强的词,她终于如梦初醒。我的话音刚落,她就开了腔。那口气声调我以前闻所未闻,仿佛她此刻给压在一座大山下面,拼命挣扎着想卸掉身上的重负,接着她的声音略大了一点。
只听太太低声说:“是打架。不是——”后面那个词没说出来,她就说不下去了。
我说:“我的主子在决斗中光明磊落,是那一位有意犯规,结果才送了命。”
她嚷道:“不是现在!”
我说:“太太,那一位虽然死了,可我心头对他的仇恨之火仍在燃烧。我本应该制止这场斗殴的,可惜胆子太小,我感到很惭愧。不过,当我看见他倒地的时候,如果我对主子的同情之心少那么一分,也就救了他的性命。”
我不知道她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多少,不过,她接着又说:“咱家老爷子呢?”
我说:“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
她说:“你跟他说话不会像刚才对我那样吧?”
我说:“太太,你就不想想别的什么人!老爷已经包在我身上了。”
她喃喃地说:“别的什么人?”
“你丈夫。”我说,她看着我,脸色十分怪异。我问道,“你打算背对着他?”
她仍然看着我,然后又以手抚胸,说:“不。”
我说:“谢天谢地,你说出了个不字。快去看看,他在厅堂里,跟他说说话——不管说点什么都成,把你的手伸给他,说:‘我都知道了。’——如果你想更礼貌一点。就说:‘请原谅。’”
她说:“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坚强一点,发发慈悲。我这就去我丈夫身边。”
我说:“我给你照亮吧。”说着就拿起蜡烛。
“我自己可以摸着去。”她说着,一阵颤抖,看样子是我引起的。
于是我们各走各的路——她下楼梯,厅堂的门口透出一线微弱的灯光,我则沿着走廊到老爷的房间。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刚才到一个年轻妇女的卧室里我就那么冒失地闯了进去,现在到一个老头子的门口却停住了脚步,无可奈何地敲了敲门。老爷大约睡得不熟,或者根本就没有睡着,一听到我敲门,马上就招呼我进去。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副老气横秋、面无血色的样子,白天穿着衣服显得很魁梧,这会儿却是又瘦又小,面孔(假发摘下来了)简直像个小孩,他这副模样,以及憔悴的目光中那种大祸临头的预感让我不寒而栗。然而他询问我的来意,声音却是十分平静。我把蜡烛放在椅子上,身子靠着床腿儿,看着他,说:
“杜瑞斯迪老爷,众所周知,我是你们家的佣人。”
他说:“你太客气啦,我们之间不止是主仆关系。你和我儿子那种真诚的友情,我是看在眼里,乐在心头哇。”
我回答道:“哦!老爷,我们已经很熟了,不必客套。这里没有生火,我还是直来直去,长话短说。我是个佣人,跟您家的人也算是吃一锅饭的吧。我以一个佣人的身份深更半夜到您面前来求情,请您听我说,我为什么要到这儿来,说完了就走。”
老爷说:“麦科拉,我一定洗耳恭听。不论是什么时候,白天也好,晚上也行,我都愿意听。我知道你来找我是有原因的。上次你说的那件事就非常合情合理,我还记得。”
我说:“我这次是为了我的主子向你求情,他的为人处世我就不必多说了。他的处境您是再清楚不过的,您也知道他对您的另一个——他遵从您的旨意是多么的宽宏大量。”我这时本想说出大少爷的名字,话到嘴边又纠正了过来:“您知道——您一定知道——他受了多少委屈——他因为太太忍受了多少屈辱。”
老爷像一头长毛狮子似的从床上猛地站起来,大声吼道:“麦科拉先生!”
我接着说:“您刚才说了要听我讲的。我要讲的是您不知道而又应该知道的一件事,那就是他私下里忍受的折磨。您一贯宠爱之至,我在您面前不敢提及的那个人,残酷无情地辱骂了他。恕我直言,嘲笑他——用您对儿女的偏爱之情嘲笑他,说他是雅可布、是傻帽,还一个劲儿地羞辱他,任何人也受不了的。如果你和二少奶奶在场,他立马就变了样。而我的主子还要忍辱负重,对他笑脸相迎。我知道这些内情,好几次我都在场,那真不是人受的气。自从他越洋过海回来之后,这几个月一直是这样,从未间断过,大少爷回家后的第一天晚上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喊他雅可布。”
老爷挪动了一下身子,好像要把衣服扔到一边,准备起来。他说:“如果确有其事——”我打断他的话,把手伸给他说:“我是个说谎的人吗?”
他说:“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我嚷道:“啊,老爷!我是应该早点儿告诉您的,可我要是真的说了,恐怕您连我这个奴才的影子都会恨之入骨的。”
他说:“我会改正的,现在就改。”他说着,又想起床。
我再次拦住他,说:“可我没有那么做。上天有眼,既然如此,我要是早点告诉您就好了!没有人帮他一点忙,没有人给他一个笑脸,我可怜的主子把这一切都忍了。您在他跟前老是说感谢,可他也是您的儿子啊!他并没有第二个父亲。在这五里四乡,人人对他恨之入骨。上帝有知,他是冤枉的。他的婚姻也是没有爱情基础的。没有人爱,没有人帮忙,孤零零地忍受着这一切——多么宽阔的胸怀,多么悲惨的命运,多么高尚的人格!”
老爷像是中风似的全身颤抖不已,说:“这眼泪对于你来说是一种荣耀,在我却是耻辱。不过,有些地方你还是错怪了我。我一直很疼爱亨利,非常疼爱他。不过,假话就不必说了,我也许更疼爱詹姆斯。你对我的詹姆斯不够公允,他时运不济,也吃了不少苦头。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可他受的苦遭的罪都是命运捉弄人。如今他的性情比亨利更讨人喜欢,在你面前我就不多说他了。你替亨利说的这些话都是千真万确,我一点都不怀疑,我也知道他宽宏大量,你以为我因此就一竿子插到底?这不是没有可能。有些美德是很容易引人上当的。麦科拉先生,我欠他的,是会偿还的!我会把这一切都处理得合情合理的,近来身子骨不怎么硬朗,更糟糕的是这脑子也不大好使了。”
我回答道:“老爷,我不敢听您老人家的自责,刚才我说的确实是良心话。不是您的身子骨不硬朗,而是您被那个奸诈的骗子害了。您知道这件事他把您骗得多惨,生活中的每一步他都骗了您。我恨不能把他从您的心灵深处撵走,让您正眼看着您的另一个儿子,啊,他才是您真正的孝子!”
他说:“不,不,是两个——我有两个儿子。”
我做了一个绝望的手势,他看后吃了一惊,满面惶惑地看着我,用微弱的声音问道:“还有什么更严重的事没说?”
我回答道:“严重多了。今天晚上他对亨利先生说:‘在你我之间从来没有哪个女人不是选择我的,也没有哪个女人不是对我旧情难忘的。’”
他嚷道:“我可不愿听谁说我闺女的坏话。”他急忙阻拦我,不让我继续说下去。这时我才发现他的脑子不是想象中的那么迟钝,听到纠纷是因为亨利太太而起的他颇为焦虑。
我也大声地说:“我不是把责任推到太太的身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些侮辱亨利先生的话是我亲自听到的。如果您觉得还不够露骨的话,他紧接着还说:‘你的妻子爱着我。’”
老爷问道:“他们吵架了?”我点了点头。
“我得马上去找他们。”他说着,又要起床。
“别,别!”我嚷叫着,伸手把他拦住。
他说:“你不知道,这样的话是要惹出大祸来的。”
我说:“您真的还没明白过来?”
他眼光注视着我,要我说出实情。
我一下跪倒在床边,哭着说:“老爷啊,想想剩下的这一位少爷吧,想想您和老太太亲生的这个少爷吧,他犯下了罪孽,可怜啊。我们准也没有从中火上加油。想想他吧,别只顾您自己。他也很不幸!瞧那伤心之门——那是耶稣之门,是上帝之门,现在敞开了。他心里想着您,您也替他着想一下吧。他是这么跟我说的:‘谁去告诉老爷子?’我就是冲着他这句话才来的。我就为这个才在您面前下跪求情。”
“让我起来。”他一下子把我推到一旁,猛地站在我的跟前,大声嚷叫。我的声音颤抖着犹如海风吹打着船帆,不过中气十足。他的脸庞雪白,眼睛凝滞而干涸。“咱们说话的时间太久了,他们在哪儿?”他问。
我说:“在灌木林里头。”
他问道:“亨利呢?”我告诉他之后,他紧绷着脸,思索着什么。
他又问道:“詹姆斯呢?”
我回答道:“我回来的时候,他躺在蜡烛旁边。”
“蜡烛?”他嚷道,然后几步跨到窗前,打开窗门,朝外面望去,喃喃地说:“路上的人也许看得见。”
我纠正他的话,说:“那么晚了,没有人走路。”
他说:“天晚又怎么样?照样有人过路。你听!那是什么?”
原来是有人在海边肆无忌惮地划船,发出哗哗的响声。我告诉了他。
老爷说:“是走私犯。快去,麦科拉,把蜡烛灭了。我马上穿好衣裳,等你转来我们再商量怎么办。”
我摸索着走下楼去,然后出了门。远远看去,灌木林里有灯火闪烁。在这样的黑夜,烛光几里开外都看得清楚,我深怪自己的粗心大意。到了跟前,烛光更是明亮得怕人!有一根蜡烛棒倒在地下,蜡烛芯上的火熄灭了。另一根仍旧燃得很旺,在冰冻的地面上投下一大片光芒,在黑夜的映衬下亮如白昼。光亮的中央有一摊血迹,不远处是亨利先生的剑,剑柄是白银铸成的,可是尸体却沓无踪迹。我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地下,心怦怦直跳,头发都竖了起来:这样的场景太离奇、大吓人了!我环顾左右,可地面坚如磐石,没有任何线索可寻。我悉心倾听着,耳朵都疼了,可是夜像一座无人的教堂,阒无声息,海边连微波拍岸的声音都没有,就是一枚针掉到地上都听得见。
吹灭了蜡烛,我顿时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