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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第二个太阳-第3部分

小说: 第二个太阳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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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他去参加的。但在会场上那样热烈的气氛下,周副主席没有机会向他直接交代这件事,因而投给他那亲切的一瞥,像是在说:“你到时间就出发吧!我会把这件事通知你。”这一回想,使他感到了这份只有十几个字的电报的特殊分量和深刻意义。
  黄参谋猛然觉得首长在一刹那间变得目光迟滞、双眉深锁,背微微驼着,下巴颏也瘦削了。当然,黄参谋不知道那是什么电报,也无从理解电报的内容,只模糊地意识到秦震受到很大的震动。他感到十分意外。不过,黄参谋只看到了秦震精神状态的一个方面。事实上,秦震的身上常常变幻着两个形象:一个是老态龙钟,在苦难河流中跋涉的形象;一个是迎着大自然的狂暴,迎着历史的风雨昂首阔步的形象。对于前者,这电报确是一个强烈的刺激;对于后者,这电报似乎给了他无穷的鼓舞与无际的召唤。小吉普是由铁路工人用锁链与钢丝紧紧捆绑在平板车上的,它随着整个列车的震荡而震荡,秦震整个身子又随着小吉普的震荡而震荡,他从苦难、衰颓、悲哀等等沉重的字眼里霍然苏醒过来。于是,秦震身上的第二个形象,成为现实生活中主导形象了。
  他跟黄参谋说:
  “放在这里,我还要看一看。”
  他的声音又洪亮起来,恢复了一个高级指挥员的威严。而后,他把那份电报的大意抄在一张纸上,然后细心地把那张纸折叠起来,珍重地放在贴身上衣的小口袋里。
  狂风暴雨像一头怪物在撒野、肆虐。狂风刮得天崩地裂,像要把吉普砸个稀巴烂;暴雨像疯狂的海啸要把吉普卷落永劫不复的深渊。
  黄参谋又一次劝说:
  “首长!还是搬到中型吉普……”
  几乎同时,秦震严厉地说:
  “取出图纸!”
  秦震为了展看军用地图,退到吉普后座里去,顺手把那份电报还给黄参谋。黄参谋无可奈何地坐在吉普前座上,用一只手张开雨衣,挡住泼洒进来的雨水,一只手按亮手电筒。雨水在雨衣上、车篷上、风挡上敲得篷篷紧响。就在这黑得莽无边际的原野上,这一道雪亮的灯光凝聚着几乎可以征服整个宇宙的强烈的力量,它随秦震目光的移动而移动。秦震俯身在十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上,他伸出粗粗的手指,在地图那弯弯曲曲的标志线上慢慢移动。这时,他的精力、智慧,以至全副生命,都落入深沉的思索。
  灯光照明整个吉普车厢。这个方形的车厢里,一切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一个地方挂着装军用地图和日记本的皮囊(正在观看的华中前线地图就是从这里面取出来的)。一个地方挂着绿色乌龟壳似的水壶,还有他的“蔡司”望远镜,一支连发卡宾枪,一支小巧的左轮手枪。还有一个绿漆铁皮的小书箱,里面装着《孙子兵法》、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等军事书籍和几本描写战争的苏联小说。所有这些东西都由警卫员精心地绑扎固定在车棚架的梁柱上。尽管如此,在这列车剧烈震荡之中,还是摇晃着、碰撞着,叮当作响。这辆橄榄色小吉普,正如秦震所说:
  “这就是我的指挥所,我的办公室,我的温暖的小案呀!”
  多少年来,一匹马,一个大马褡子,一个小马褡子,就是他的全部家当。后来,小吉普代替了战马。“伙计,这就是我的现代化呀!”
  像从前爱调弄战马一样,现在他迷醉于驾驶吉普。他不但成了一个优秀的司机,而且有了一种发现:“汽油味是最好闻的味道,你闻一闻,不比骆驼牌香烟差!”每当这样意趣横生地和人争辩时,他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流出眼泪,像个孩子一般天真。
  秦震凝然不动,陷入深思。他眼前已不是一张地图,而是南方的连绵的高山、险峻的峡谷、激荡的河流、泥泞的小路——地图上那些弯弯曲曲的细线都成为活生生的地形地物,他寻找到华中前线先头部队陈文洪、梁曙光师行军的位置,他仿佛亲眼看到、亲身感到部队艰难跋涉的情景。他头也不抬地问道:
  “前线气象报告?”
  “有暴雨。”
  “啊,暴风雨席卷中原呀!你看,你看,就在这里!”
  他用曲起的手指关节敲了敲铺展在他两膝上的图纸。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
  “我们坐在帆布篷里,还说躲一躲吧,雨太大了。可是他们呢,踏着烂泥塘,顶着暴风雨,一步一步行进呀!想一想,部队成员大都是北方人,过惯了北方生活,现在一下远离家乡,移地千里,这里面会产生许多新问题呀。是的,这是我们通向最后胜利的坦途上的令人作难的问题啊!”
  蓦地,先头部队的师长陈文洪、师政治委员梁曙光和全体指战员出现在他眼前。他想到他们,心里不免翻滚起一阵汹涌的热潮。正是这些普普通通的战士们,在用生命与理想回答这些历史提出的疑难问题。
  

第二章 深沉的大地(1)

  风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息,黎明晨光正在慢慢照亮人间。
  列车轻快而平稳地滑行着,警卫员小陈抱了一支冲锋枪坐在司机旁的座位上守卫着。秦震裹了美国军大衣躺在后座里睡着了。人常有一种反常的惯性,在列车铿锵鸣响,轰隆震动之中酣然入睡了;但车一平平静静停止下来,反倒会立刻惊醒。
  秦震揉揉两眼,跨下小吉普。
  雨湿的清晨空气那样新鲜,整个天空和大地都笼罩着一片蔚蓝色,这颜色使人想到朝露盈盈的牵牛花,好像这种花撒遍原野。微风像柔软的丝绸在四处飞散,吹上脸颊,透入脖颈,流遍全身,多么清爽宜人的清晨呀!
  这时,我们可以清清楚楚看出我们主人公的形象了。秦震站在平板车上,一手扶着吉普棚架,一手插在腰间,披在肩头的军大衣在风中轻微摆动,他整个人衬映在红色朝霞之下,像一幅清晰的剪影。他的身材比起一般人略微矮一些,却有一种军人的坚强气势。他没有戴军帽,黑灰的长发,给风吹得飘飘拂动,脸庞红润,两眼不大,但目光很引人注目,潮湿而机敏,不过现在这一时刻,不是凌厉而是温暖,透露出他对大自然的欣赏与陶醉,这发自心灵的目光一下颤出唇边一抹甜蜜的微笑。凡是熟知秦震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气魄非凡、威风凛凛,指挥千军万马所向无敌的指挥员。但只要你深入他心灵探索一下,你就不但为他的心胸开阔、豁达坦荡而惊奇,还经常由于他那永不泯灭的赤子之心,而觉得他可近可亲。可是,谁知道秦震经历过多少痛苦的折磨,遭受过多少沉重的打击啊!但他从来没被命运击倒过,多少次沉入了悲痛的深渊,又从深渊里跃然而起。正是从几十万、几百万、几千万人大流血、大死亡,从决定着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历史的永恒希望之中,秦震的个人的命运和整个民族的命运溶合为一。问题的深刻性在于,这一切,不仅仅使他懂得了恨,而更重要的是使他懂得了爱。
  这时,列车在接近黄河的原野上缓慢下来,然后轻轻震动了一下,又继续加速驶行了。
  他像一个孩子一般天真、喜悦、贪恋地观赏着大自然。
  霞光过后,太阳升起。
  太阳以无比华丽的光辉,照亮了茫茫大地。
  看,那一望无际的翠绿的麦田!啊!那麦田就像大海的波涛,此起彼伏,轻柔荡漾,送来春天的温柔。
  看,那丛生在大地与天空之际的密密的树林,像是郁郁连绵不断的山岭,好像在发出轻悄而又愉快的咏叹。
  此时此际,
  像儿童在母亲的怀抱中,
  那芳香,
  那温暖,
  那柔情,
  那幸福,
  这一切,都一下涌上了秦震的心头。
  他在这大地上行走几十年,却好像第一次发现大地如此光洁美丽。
  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的眼睛愈来愈湿润,忽然从中滚落下一颗泪珠。
  他发觉了这一点。
  他想到黄参谋和小陈在身旁。
  他伸出手擦去泪水,回过头来粲然一笑。
  将军的一笑,是多么动人心弦呀!
  列车愈走愈快,风愈来愈大,车轮声愈震动愈响亮,他翘首瞭望,神采飞扬。
  二
  黄参谋向秦震报告:
  “电台搬到守车上去了。”
  “什么守车?”
  “就是挂在这列车尾巴上那一截小车厢,只有一个铁路工人在那儿拿红绿旗打信号。”
  “那里条件怎么样?”
  “很好,能把天线竖立在车厢顶上,好收听新闻。”
  “好,告诉他们严密注意收听华东前线消息,我到学生们那辆车厢去看看,有电报送到那里去。”
  他所说的车厢,就是紧挨着平板车那一节三等车厢。现在列车正在护路的绿荫里飞驶,北京的槐树刚从枯枝上绽出绿芽儿,这里却已经开出一穗穗槐花,一股甜蜜蜜的花香倏然扑来又突然飞去了。
  秦震走进三等车厢,立刻看到一幅动人景象:车厢里坐满人,不但座椅上是人,连车顶篷底下的行李架上也全是人,有的躺着吹口琴,有的从上面垂下两条腿哼歌曲,挂在行李架边上那些红的、黄的、白的、绿的各色毛巾,都随了车身的摇晃而有节奏地摇晃着。更多的人挤在敞开的窗口上,他们都还是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更何况这又是身赴疆场呢?因此,对他们或她们来说,一切一切望在眼里,都觉得特别新鲜,特别惬意。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章 深沉的大地(2)
没有人注意秦震的到来,秦震站在那儿从他们身上回味着自己的青年时代。
  他也有过似水年华呀!
  父亲、母亲都是老同盟会员,孙中山的挚友。他在学校里读书,他热爱哲学,更喜欢地理、历史,因为从那里面他多少次为丧权辱国之耻而悲痛欲绝,为精忠报国之志而愤然拍案。不过,那是一个方生未死的时代,是中华民族上下求索的时代,是一个觉醒的时代。只要一想到“东亚病夫”、“东方睡狮”,他就热血沸腾,满面通红。一九二五年,大革命的旋风终于把他卷了进去,他毅然决然从湖南到广东,投身黄埔军校。从那以后,走上了一条在血水中跋涉,在山川大地上风餐露宿,在炮火中前进的道路。而现今,当他一投身到这一群充满生动活泼的青春朝气的青年人中来,他那久已消逝的青春一下又回升到他的眉宇之间。而一想在他和他们之间,竟已隔绝着两代、甚至三代,他又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多么可爱,像鲜花一样盛开的青年啊!”他一面想着一面放开喉咙,压倒轰轰的列车声,说道:
  “同志们好啊!从你们一登上火车,你们就算踏上战场了,怎么样,有什么感想呀?”
  他的声音是开朗的、柔和的,甚至是年轻的。
  所有的眼光一下转过来,都集中在这个老军人身上。
  他们没有回答,也不知怎么回答,只送来盈盈笑脸。不过,从他们那最初的一瞥里,就说明他们内心对秦震反应良好。这个穿着一件米黄色美军茄克,很随便、很自在地把手插在两侧的衣兜里面,脸上挂着和蔼笑容的人,多么令人喜欢、令人亲近呀!这群第一次穿上军衣的人,既感到军人的矜持,又不习惯军人的约束。这时,他们还没有人与人之间“上级”、“下级”严格区分的概念,只是觉得到处都自由、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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