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军的将领-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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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听说了,他们正是把这项美好而神圣的任务交给您去完成。”老妇人说,“我们能和您认识感到很荣幸。”
“我们是为了这件事才到这儿来的。”
“整个战争期间,我们一直在寻找他。”老妇人说,“我们三次派人去找他。可是,三次都两手空空地回来了。第四个人骗了我们,拿了钱,人就不见了,也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当我们听说现在您要去,我们的希望又复活了。嗨,我们满怀希望,我的儿子,我们对您满怀希望呢。”
“太太,我要努力去作这件事,竭尽全力。”
“他是那么年轻,品德又是那样高尚。”老妇人说道,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大家都说,在军事问题方面,他将成为一个天才,作战部长到我们家慰问时,也说过同样的话。还说我儿子的死对大家是一个重大的损失,非常巨大的损失。可他是我的儿子,最大的痛苦还是落在我的头上呵,请原谅。蓓蒂。当然啦,亲爱的,这对你也是一个损失。你的表现是那样的无愧于他,是那样的忠诚。你记得吗?他是什么时候从阿尔巴尼亚回来度那两周假期的?只有两周,我们匆匆忙忙地为你们举行了婚礼,因为时不待人啊。他肩负一项非常重要的任务,甚至在那个该死的地方,他的缺席都不能超过两周。蓓蒂,你记得吗?”
“记得,妈妈,我记得。”
“你还记得你是怎样站在楼梯前哭泣的吗?那会儿他正在穿军装。我竭力让你和我自己平静下来。后来突然作战部又来了电话。你记得吗?飞机半小时以后就要起飞。他跑过楼梯,吻了你和我,然后就走了。嗐,请你原谅。”老妇人说,“请你原谅我这么絮叨,我太多愁善感了,总是这个样子。”说着她擦了擦眼泪。
亡军的将领 第二部分(17)
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的友情又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上校的一家进入到他们的社交活动中。上校的家人跟他们一起打羽毛球,洗澡,划船游玩,晚上到海边上跳舞。将军的夫人对这一新的友谊不感兴趣,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她不喜欢他常常与蓓蒂一起在滚热的沙子上散步。这当然是因为她妒忌蓓蒂秀美的身段、金黄的头发,以及她的一切而使然。
“真有意思,你和她谈什么谈了那么长时间?”一天妻子向将军问道。
“谈了上校的事儿。”将军回答道,“只是谈了谈他。”
“为了让老太太整天说他的事儿,这个我也是能理解的。”他妻子说,“不过,那还是为了让她说……”
“你这样谈话是不体面的。”将军对妻子说,“他们有件难办的事情,求我帮点忙。我应该表现得有人情味才对。”
“我晓得上校的寡妇老婆的难题在哪里。”将军的妻子说,“浴场上所有的人都听说了,她对她丈夫的遗骨是多么忠贞不渝,令人尊敬。她整天不分场合到处讲这种事,对跟她一起只生活了两个星期,二十年前就死了的丈夫表现出来的完全多余的激情,只能有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将军说。
“她是在跟她的脑子不好的婆婆的记性捣鬼。可怜的老太婆,满以为媳妇没忘记她儿子,而且对这事肯定还觉得挺不错呢。”
“说下去呀,还怎么?”将军问道,装出一副似乎没听懂的样子。
“你还要问怎么?这个老太婆是个伯爵夫人,有大宗财富,可是却无继承人。她很快就要死了,她要留下遗书的。”
“不要跟我讲这种事儿。”将军说,“我不想掺和这样的交易。我要干的是,把上校的遗骨运回来。这是我的任务。”
“该诅咒的任务。”妻子说。
后来,蓓蒂突然失踪了一两天。重新回来时,将军发现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冷漠、倦怠的神情。
“您到哪儿去了?”他在旅馆前面碰见她时问道。
她身着浴衣,面戴一副假面具式样的黑色太阳镜。虽然她被太阳晒黑了,可是当她念叨神甫的名字时,他还是察觉到她的脸色变红了。
她开始讲述,她婆婆为了自己的儿子,如何从自己的角度打算,想不惜任何代价劳驾神甫;她如何根据地址找到他,婆婆又是如何安下心来。还有……
然而,将军并没有听。他打量着她那裸露的好像麻木了的身体,第一次对自己发问:神甫能跟她干什么事呢?
后来,一连多日阳光都很充足。上校的老母亲,一个劲儿地夸奖她那个曾是作战部的宠儿的儿子的美德,就那么一些事儿,老是翻来覆去地讲。她还炫耀她们家悠久的家史。而蓓蒂却三番两次地离开浴场,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每次回来,似乎总是显得有些劳累,冷淡,于是将军便在心里划起同样的问号来。
每天下午,他们一伙还是到旅馆的大台子上逗留,品尝各种各样的新鲜饮料。那位他们熟悉的最新的电影演员,多次跟他说:
“将军先生,我觉得您是这整个浴场上最奇怪的人,心里藏有一种深不可测的秘密。我一想到当这些非常美好的日子结束以后,您就要去阿尔巴尼亚收拾死人这件事时,就怕得不寒而栗。我觉得您好像我们在学校里读书时读过的一个德国诗人的颂诗中的一位英雄,但我想不起他的名字了。您正像那部颂诗中的英雄,从坟墓里一跃而起,骑马奔驰在月光下。有的时候,我还觉得您将在夜里敲我房间的窗户呢。噢,多么可怕呀!”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亡军的将领 第二部分(18)
将军在笑,思想溜了号,不知溜到哪儿去了。其他人惊叹着落日的景观,上校的老母亲没完没了地唠叨:
“他是多么喜爱这个世界上每件美好的事情哟!”说着掏出手帕擦起眼睛来。
蓓蒂还像原来那样漂亮,那么不可思议。天空还是那么蔚蓝,只是在地平线上,不时地卷起一团团乌黑的雨云;那云彩向东方、向阿尔巴尼亚飘去……
将军站起来,帐篷里空无一人。再也觉察不到雨点响,看样子,工人又开始干起来了。他走到帐篷门口,看到外面依然弥漫着那种湿漉漉的晨雾。那晨雾笼罩了大地上的帐篷。他向东北方向望了望,纪念碑和在空中拉着电线的旧电线杆子,应当还在那里才是。
第九章
神甫点着煤油灯,放到一张小桌子上。他们的影子开始晃动起来,在起脊的帐篷的顶端,碎成了两部分。
“真冷。”将军说,“这种万恶的湿气湿进我的骨缝里了。”
神甫动手去开一盒罐头。
“我们要一直忍耐到明天。”神甫说道。
“我可忍耐不了,明早天一亮,我们就拔腿离开这儿。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个野人似的,不仅这样,我们还脏得不行,全成了泥人了。”
“最好别感冒。”
“这件工作本应当夏天开始干。”将军说,“可是,夏天没有这种可能,因为协议签订以后,还需要做好准备工作。但是,我们刚刚准备好,雨就下起来了。”
“时间确实不合适,不过,提早干显然没有可能。这是国家政府的事嘛。”
“这个鬼差使。”将军说。
他把墓地详细的地形图在桌子上打开,并在上面记了一点什么。
“另外那两个人哪儿去了?”
“哪两个人?”
“中将跟市长呵。”
“谁晓得。”神甫说。
“也许还在挖那个被我们扔掉的体育场。”
“他们的困难很大,事事都不得要领。”神甫说。
“可我们却是每件事都有章法,我们是世界上最现代式的坟墓挖掘者。”
神甫没回答他的话。
“只是我们太脏了。”将军说。
帐篷外面,在黑黝黝的夜色里,响起了一支歌。一开始唱得很慢,是嗓音又低又顸的人先唱起来的。后来,声音变得越唱越强。歌声已经传到跟前,在秋日里的那些晚上,它真就像雨或风那样撞击在帐篷上。看上去,帐篷变得又沉又重。它颤栗起来了。
“是公用局的工人们唱的。”将军说道。他抬起头,眼睛离开了地形图。
他们倾耳静听了片刻。
“几个地区的阿尔巴尼亚人的习俗就是这样。”神甫说,“三四个男子聚到一块儿,就开始唱歌,这是古老的民俗。”
“也许因为今晚是星期六之夜吧。”
“大概是吧。不光是因为这个。今天他们领到了工资,肯定是从过路者那里买了一瓶白酒。”
“我也注意到了,有时这些人是要喝上一杯的。”将军说,“看得出来,干这种活儿他们也觉得厌烦。离家那么远!”
“他们一喝酒,就开始习以为常地讲古。”神甫说,“他们当中最老的那一个,常给大家讲战斗故事。”
“他当过游击队员?”
“根据现有的表现来看,他是当过。”
“那么说,这项工作倒是能让他重温战争岁月的生活。”
“那当然喽。”神甫说,“在这种时候,唱歌是他的一种精神需要。对一个老战士来说,有什么能比从坟墓中挖出他先前的仇敌更叫他发疯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战争的继续。”
歌声拖着长音,慢悠悠地响了很久,伴唱声从四面八方一起伴随着它,好像披上了一件又软绵又暖和的斗篷,保护它免受夜晚的黑暗与潮湿的损害。后来,伴唱声慢慢地消失了,其中只有一个人的音调高了起来。 。 想看书来
亡军的将领 第二部分(19)
“是他唱的。”将军说,“您听到没有?”
“听到了。”
“声音很好。这首歌儿讲的是什么内容?”
“这是一首古老的军人歌曲。”神甫说。
“很庄重。”
“是的。”
“您能听清楚歌词吗?”
“当然能,这首歌讲的是一个战死在非洲的阿尔巴尼亚军人的故事。在阿尔巴尼亚被土耳其统治的时代,阿尔巴尼亚人要到非常遥远的地方服兵役。”
“呵,对,您对我讲过了。”
“如果您希望听的话,我可以把歌词翻译出来给您听。”
“请吧。”
神甫听了一会儿。
“准确地翻译很难,大概意思是这样的:啊,我的伙伴,我死在疆场,死在加倍斯桥另一边的高地上。”
“那就是说,这首歌是歌唱沙漠的。”将军梦呓似的说道。在他的脑海里,沙漠仿佛像一张铺展开的无边无际、金辉耀眼的大地毯一样,他吃力地像二十五年前穿着上尉军装行军那样走在这块地毯上。
“请代我向我的母亲问好。”神甫继续往下翻译,“借此机会请您对她讲,把那头黑牛卖掉吧。”
帐篷外面,歌声拖得很长,似乎要停下来不唱了。后来又重新欢快地唱起来,在浓重的伴唱下,帐篷陡峭的篷面一直在摇撼着。
“假如母亲向您打听我的情况。”
“嘿,”将军说,“该把什么话对母亲讲?”
神甫又重新听了片刻。
“这是大概意思。”神甫接着往下翻译,“假如母亲向您打听我的情况,请您告诉她,您的儿子娶了三个新娘。就是说,有三颗子弹打在了他的身上。许多娘家的客人和认识的人参加了婚礼,这群乌鸦开始吞噬新郎。”
“太可怕了!”将军说。
“我没跟您讲过吗?”
帐篷外边,歌声向四处荡漾,好像皮筋似的一直抻到尽头,最后被抻断了。
“现在他们又唱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