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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女友杜拉斯-第11部分

小说: 女友杜拉斯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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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夏天,诺弗勒很热。白天没有风,让人感到烦恼。玛格丽特觉得丢人现眼了。我觉得她有点夸大,她到处在寻找安慰。人们安慰她。她的助手伯努瓦 · 雅戈建议她等到次日上午再决定电影是否停拍。
  不眠之夜,百叶窗开着,朝着乡村。在思考的并不是玛格丽特一个人。假如这部电影停拍了……不,玛格丽特决不会放弃的。
  然而,那天晚上,她想:“电影,完蛋了。我要重新开始写书,我要回到故乡,重新开始那种已离开十年的让人害怕的劳动。我赢得了这场失败。快乐应该由此而来,由于赢了。我满足于这场胜利,做到了拍电影这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没有哪次成功能像这次失败这样让我感到如此宽心。”
  不过,电影还是在拍,集体工作使她感到快乐。晚上,有盛宴。为了让她高兴,摄制组甚至星期天也呆在诺弗勒。我让没有床位的人住在我家里。1978年的夏天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复活的夏天。四年来第一个夏天,我可以在呼吸、吃饭的同时,没有烦闷、焦虑或期望死亡。这种我觉得仍很脆弱的安宁使我又对某些东西产生了渴望,这种渴望就是写作。我对玛格丽特说,有一本书可能要诞生了。
  “啊,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否则会落到土里的。你应该把书加盖放在锅里,让它翻滚。那是你的书,你的,只有你自己可以看。最后,书自己会让锅盖跳起来的。”
  玛格丽特不习惯用做饭做比喻。她跟我说着,就像附近的厨娘。我笑了:
  “你给莱谱让我写?”
  她也笑了,接着又严肃起来。写作就像爱情一样,永无止境。她不可能不想办法弄懂在写作中发生的一切。
  “你知道,人只有在某种黑暗中才能写作。这并不是因为你喜欢黑暗,而是因为你被黑暗包围着。人们无法破坏它。人们可以谈论一部正在制作的电影,却不能谈论写作。就像爱情一样,那是不能细说的。”
  玛格丽特听自己讲话,就像要留住从思想深处冒出来的东西一样。她听自己说话,不单满足,而且更好奇。流过她大脑的那些模糊而嘈杂的东西表达出来,总使她感到惊讶。
  她大胆地说:
  “毫无疑问,我是个聪明人。”
  在场者都不寒而栗。然而,有一天上午,她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又突然悲哀起来:
  “真可怕,我的思想永远停不下来。有时,当我写东西时,它又停了下来,但立即又动了起来,永远不让我安宁。我只有在写作的时候才能停止思考。”
  她的坦言使我感到不安,尤其是因为我跟她刚好相反,我只有拿起钢笔时大脑才能开动。
  她和颜悦色地安慰我。
  “我一直认为,写作就是工作,但要达到无为而治的状态。就是说,要整天坐在桌边,什么事都不干。现在,我已走出了耕作阶段,完全摆脱了被迫的状态。谁都对我说必须工作。”
  她也对我说:
  “工作起来你就会好得多。写作,就是自杀,但不再是被死神所杀。”
  她当然没有问我那本书的情况,但她提了一个让我吃惊的问题,因为我才刚刚开头。
  “你想出书名了吗?”
  书名立即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有了。也许就叫《大纪实》。”
  当时,我们坐在标致203里,她朝我转过身来,忘了打方向盘:
  “不错,这很好。”
  她没有再做任何解释。她刚刚对我说,谈论一本正在写的书是不可能的:“书,就是夜晚。”我也觉得,谈自己手稿的作者总有些虚荣、软弱之嫌。不过,我想进一步跟她谈谈我的计划。
  “那是关于我刚刚穿越的深渊的纪实,但我很害怕。怎样讲述这个我内心深处几乎一无所知的历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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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杜拉斯 (八)(2)
她马上打断我说:
  “知道自己将要写什么的人是贫乏之人。”
  我也担心自己太顾影自怜了。我所经历的抑郁在哪方面可能让别人感兴趣呢?
  于是,她向我重复了一些我已听说过的话,那种方式使我感到十分有趣。
  “你越是特别,便越普通。”
  “越是戴高乐将军1?”
  我们谈论作品时,她从来不笑。这会儿,我成了寄宿学校里大姐姐面前的小女孩了。
  “我也害怕变得厚颜无耻。你觉得别人会像我一样如此坦白吗?”
  “那是因为你别无选择。要像这样叙述自己的作品,那得疯了才行。投入书中,然后卖书。比布洛涅森林2里一丝不挂的妓女还恬不知耻。写作更厚颜无耻。别无选择的时候,人们往往会这样。”
  我向她引用了科克多1的话:“厚颜无耻是我们的英雄品质。”还有托马斯 · 贝恩阿尔2的话:“只写不知羞耻的人。”
  玛格丽特更耽于声色,更大胆。她突然惊跳起来,好像想超越所有已说过的话:
  “厚颜无耻,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对她来说,爱与写作同样无遮无挡,同样不为人知,“同样藐视让人失望的知识”。
  一天,她问我的金发小女孩娜塔莉:
  “你也写作吗?”
  娜塔莉回答说,她写日记。
  “对,对,你很正常。我寻思大家怎么不写东西。活着而不写东西,这怎么可能呢!在一个完结了的、可探测的世界上,人们不会写作。我要说:写作吧,就像我说的生活一样。”
  1978年,玛格丽特复苏了。作家的毛病结束了。在《黑夜号轮船》中,缺憾和欲望,她作品中不可分割的主要的成分混合在一起。但电影拍的是这种挑战:两个打电话的人物之间的欲望。这种不合时宜的行为,对她来说是迫不得已的。纯粹是写作的结果。
  尽管如此,她仍在制作电影,摄制组在等待。结果无法预料:人们永远也不知道。
  8月,放大假的气氛越来越浓。电影使每个人都在镜头前短暂地占有一刻,使他们焕发出精神活力。假如电影会砸锅,谁也不会事先感到痛苦,这有力地证明拍电影没写作那么悲观。写作是孤独的,拍电影却集中了一大帮人在身边。那个夏天在《黑夜号轮船》周围欢乐地度过。
  远在粉红色的节日之前,她就发明了这艘幽灵之船,它满载着性的诱惑,在夜间航行。她说,她在《黑夜号轮船》中也创造了她的风格。从《黑夜号轮船》这个给人以启示的片名中,她找到了雄辩而滑稽的叙述方式。
  玛格丽特天生雄辩,话说得很漂亮,这毫无疑问,但她的服装也很漂亮。我在照片上又看到了她的提花上衣,蓝色的帆布短上衣。裙子、翻领和背心之间的颜色很讲究,十分协调,或对比鲜明。亚麻布做的衣服是天蓝色的。远在我认识她之前,在她很年轻的时候,她的衣服就精心裁剪。她身体柔软,裙子线条流畅,白色的衣领,纽扣精心选择。当时,人们还以为有大裁缝替她打理呢!这不大可能。是否有很亲密的朋友悄悄地把衣橱里无用的衣服给了她?
  我后悔没有问她关于战争时期的看法。她很少提到战争。我本能地猜到她所保留的领地,尊重她的沉默。1940年,她26岁。她那时已如此精心地做裁缝了吗?甚至在印度###的时候,她就已经懂得什么叫漂亮。有些女人天生就会打扮。她就是如此。
  她不逛商店,不翻杂志,很留意乌塔的女友们及女助手、女记者和女演员们的穿戴。她向她们打听:“这是羊毛做的吗?这要多少钱?在哪里买的?”她重复新款的衣服就像时装专栏编辑一样快,而如果是新款的,她又会说,“那是圣洛朗1式样”,哪怕那并不是圣洛朗式样的东西。没有人反驳她。人们好心地安慰她。假如她喜欢圣洛朗,那再好不过了。
  如果她喜欢一件衣服,她就会去试穿。有时,她想留为己有。她急切地想得到它,就像小孩想得到玻璃小号角一样。人们抵挡不住她这种可惊可叹的爱好。来访者离开诺弗勒时往往会留给她一条披肩、一条开司米围巾或一件猎装,甚至是男装——因为她也喜欢男士服装。我的巴西女友维奥莱塔,当然,她跟玛格丽特一样漂亮,离开时脱下了她那件形如毛毯、中间开有领口的南美牧人披风。玛格丽特将永远赞美维奥莱塔,而维奥莱塔将永远为这件披风的归宿而感到高兴。这些东西既是掠夺品,也是礼物,只有把它们看成罪恶的人才会觉得耻辱。玛格丽特不是诺弗勒的麦当娜吗?有几个节日之夜,酒灌得有点多了,几个村妇在她的拥抱下哭泣,缩在她的怀里。尤其是一个圣诞之夜,玛格丽特坐在我阁楼的地板上,两个女人可以说是坐在她的大腿上,哭得使她动弹不了。她最后哀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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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杜拉斯 (八)(3)
“替我把她们拉开吧。啊,把她们拉开吧。她们这种崇拜我可受够了。”
  玛格丽特认为自己长相普通。她这个几乎对一切都透过现象看本质的人,对自己却犯了错误。她绝非普通。她很美,有时甚至很漂亮,像一道光,一段音乐。但当酒精充满她的脸、她的身体时,她又变得很可怕,像癞蛤蟆一样。她很迷人,或者说很有魅力。甚至当她麻木不仁时,她也有某种光彩,飘飘欲仙,一种转瞬即逝的清新,非常感人,大家都不忍舍弃。
  她说自己普通,但她也说起普通的高贵之处。上了年纪的时候,她仍相信自己还能引起男人的欲望。也许不是由于她身体上的魅力,而是因为她是个著名作家。她认为唯一能和她平起平坐的是萨米埃尔 · 贝克特1。
  “你知道,我和贝克特可以一直吻到80岁。”
  这也许是真的。两年后,即1980年,她66岁的时候,27岁的扬成了她的情人。
  她对我说:
  “很奇怪你会考虑年龄。我从来不想它。年龄不重要。”
  “你否认年龄。为什么你的作品中没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也没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除了那个让人想起你母亲的老妇?”
  她觉得我这个问题几乎是对她的冒犯。
  “老妇?我对她不感兴趣。”
  那时她还没有写《萨瓦纳湾》,那本书中的玛德莱娜 · 雷诺——总让人想起她的母亲——正处于“光彩照人的年龄”。1978年,玛格丽特还年轻。
  在那些年里,我只拍过一张她的照片。她很特别地站在格莱埃尔街她家的门前,身边围着我们的孩子们:乌塔、卡罗琳娜、弗朗索瓦及其女友瓦莱莉。她成了我的孩子们的母亲。那是唯一的一张照片,是一张家庭照。
  当我们不再见面之后我才用我的尼康照相机。好极了。我的记忆将抓住这些瞬间,而且也许会感到满足。就像只有贴在旧相本上的照片才能让成年人回忆起自己的童年一样。
  不依赖于照片,这种不得不被遗望的记忆变得清晰起来。我曾生活在玛格丽特身边,却不曾以这种回忆为资本。现在,我唤起了这些回忆。它们显得很混乱。它们乱糟糟、不规则、不完整地穿过黑夜,并且带来黑影。
  “有一天,人们看见一朵花,一朵玫瑰花,然后把它忘了——它死了——人们后来又看见了它,认出了它,并且把它叫做‘安娜…玛丽 · 斯特莱特’:从发现玫瑰一直到这个名字……这过程就是写作。”
  1978年对她和我来说,都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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