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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部分

流浪金三角-第51部分

小说: 流浪金三角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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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月黑风高的金三角之夜,叛变分子像松软的沙丘一样彻底崩溃了。
  各方力量都在对付叛乱的问题上利益一致地联合起来,共同行动,潮水般的军队从四面八方包围回棚,叛乱分子的末日来临了。
  一切的阴谋、争斗、屠杀、流血都在夜幕掩护下进行,就像东非大草原的斑马群遭到食肉动物肢解。枪炮响成一片,山头火光冲天,到处都是战场和屠场,叛军无处逃遁。等到天色终于放亮,天光四溢,一轮红彤彤的太阳如往常一样从地平线上露出脸来,回棚枪声早已平息,山头空无一人,如同曲终人尽的剧场。只有空气中残留着浓重的硝烟和硫磺味,地上弹坑累累,火烬未灭,到处散乱着血肉模糊的尸体,这些尸体还有体温,表明不久前刚刚发生过一幕血腥杀戮的人生惨剧。
  新闻界发布消息:击毙境外流窜武装毒贩若干,缴获毒品多少多少,云云。
  自卫队内部传出非正式消息如下:叛乱顺利平息,叛乱分子若干已经击毙,考虑叛乱者从前有过战功,决定免于追究罪责,家属依照作战阵亡发给抚恤,不予歧视。等等。
  坤沙集团则宣称:钱运周等人内讧,互相残杀,余众哄散,不知下落。
  据说那些不幸的家属后来被同意上山收尸,他们找到的亲人尸体大都面目全非无法辨认,许多尸体已经被野狗啃得支离破碎。也有部分被铁丝捆住手脚,说明不是战死,而是屠杀。当然从根本意义上说,怎么死都一样,死亡本身并无差异。家属无处伸冤,也无冤可伸,谁叫你的男人或者儿子去当叛军呢?在金三角,生存的法则是,要么成功,要么死亡。
  米增田老婆抱着刚刚过完两岁生日的儿子小米来给丈夫收尸,她一找到丈夫尸体就干嚎起来,然后昏死在山头上,醒来之后就去撞树,幸好被人拉住没有死成。最后还是儿子哭声提醒她记起责任,于是这位妇女擦干眼泪,埋葬丈夫,顽强地活下来并把子女抚养成人。1998年我在金三角看见这位令人起敬的汉人寡妇时,她已经是个满脸皱纹的干瘦老太太,正蹲在美斯乐中学门口卖米豆粉。小米在我身后小声说,母亲每天早上三点钟就要起床推磨,煮米豆粉,十几年从未中断……
  据说回棚山头成了所有遇害者亲属的禁地,只有一年一度清明节带上香蜡纸钱才可以去磕头。米团长的儿子小米长大以后自然也遵循这条家规,拒绝走近那个方向,据说谁要是听见那些孤魂野鬼的哭声要倒霉一辈子。
  最后悬念是指挥官钱运周下落不明,他好像被外星人掠走一样,遁入空气无影无踪。钱大宇说他和母亲找遍回棚附近每一座山头,每一条山沟,仍然没有踪影。这是个谜,活见人死见尸,一个活人被蒸发是不符合常情的。当然他基本上不可能逃走,也没有希望突围,所以他应该做了俘虏,被秘密关押在什么地方,或者即使被枪毙,遭到极刑,也应该告知家属收尸呀!问题是他确实失踪了,没有下落,他变成一个问号长久地烙在亲人心中。
  我历来认为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悲哀。钱大宇说,他母亲瑞娜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女人。这位前勐萨大土司的千金小姐一生都在饱受厄运折磨:战争频仍,家道中落,父亲贫困而死,丈夫谋反失踪。总之这一切灾难都与若干年前那支兵败大陆的国民党汉人军队闯入金三角有关。打个不大恰当的比喻,瑞娜一家好比偶然搭上国民党残军这艘过路的破船,他们把命运交给船长,船长就是钱运周。现在船沉了,她该怎么办呢?
  钱大宇说,因为没有尸体,所以母亲心中留着一线希望,坚信父亲还活着,这是个残酷的希望,老人一生都为这个希望所折磨。钱大宇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父亲,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红了眼圈。我脑海中出现这样一幅感人画面:无论天晴下雨还是电闪雷鸣,母亲瑞娜的眼睛都是半睁着的,虽然她已经什么也看不见。她像老鼠一样警觉地说大宇你去门外看看,是不是你父亲回来了?或者老人根本就没有睡觉,她彻夜等待那个令人惊喜的时刻神奇降临,就像几十年前那样,穿军装的丈夫轻轻敲响窗户,把她和孩子接走,远走高飞……
  钱大宇说,老人家眼睛早已哭瞎,哭了将近二十年,什么样的眼睛不会变形,被锈蚀被磨穿呢?
  我的眼泪猛然像泉水一样涌出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种铭心刻骨的等待更伟大,更惊心动魄的爱呢?孟姜女哭长城,长城为之倾塌,她不过哭了几天几夜,可是这位母亲和妻子已经哭了二十年!在金三角,这样的母亲和妻子几乎到处都是,还有许多许多……
  钱大宇终于要说再见,他要回曼谷“做生意”去了,我们分手时候像兄弟一样亲热拥抱。我问他最后一个问题,我说以你现在能力,难道无法调查父亲下落?他摇摇头说,我只能做我应该做的事。历史是一本旧账,不该由我来清算,再说金三角至少有数百个公开和秘密的土洞,那是通往地狱的大门,没有人能够指望活着出来。
  我说在你心目中,你父亲,就是那个在金三角众说纷纭几经沉浮,让人莫衷一是褒贬不一的神秘人物钱运周,你如何评价?
  他毫不犹豫地吐出两个字:——英雄!
  一瞬间,我顺着儿子的目光看到一个伟岸的高大身影,这便是父亲,儿子心目中的父亲。我相信父亲永远活在儿子心中,这就足够了,父亲将在天堂或者地狱默默地注视儿子走向一个新的世纪。所不同的是,儿子走上一条与父亲完全不同的道路,那是一条为捍卫人类神圣而战的正义道路,我相信父亲在天之灵也会为此欣慰,“泪飞顿作倾盆雨”!
  需要郑重补充,我从金三角回国不久,中国新华社转引泰国消息,泰缉毒组织在金三角连续获得重大胜利,缴获海洛因和其他毒品达一百多万克,为近年来破获数量最大的贩毒案。消息没有详细披露破案时间地点,以及参加破案的有功人员,但是我宁愿相信这里面也有我朋友的一份心血结晶。本书接近完稿时接朋友来信,告诉我钱大宇已经公开身份,不再从事秘密缉毒工作,所以聪明的读者不难猜到,那天晚上我在满星叠的惊险之旅,那个神秘出现的人物就是钱大宇。
  我在中国为这个遥远的朋友默默祝福。
  顺便说说,我与小米最后分手是在曼谷国际机场。他显得很着急,呼吸不匀,慌慌张张的样子,眼睛盯牢我的采访包,有种孤注一掷的疯狂表情。他一再催促我去换钱,兑换泰币,我告诉他不用担心,因为我已经没有理由再花钱了。这时候他就显得很绝望,眼珠发红,有些像狼,或者像输钱的赌徒。可是他没有理由同我争吵,因为他早已经从我这里预支了比他全部薪水还多的泰币。
  我本来还想同他谈谈什么,他却没有耐心,好像一门心思要从我这里讨回公道。本来我同丰先生并没有协议,一定要支付向导多少薪水,我体会丰先生的意思,多少给一点饭钱即可。像小米这样没有执照的“野导”,一月能挣下饭钱就不错了,何况他已经预支几千泰铢和天知道做了多少手脚的回扣。我想他毕竟才十九岁,从小失去父爱,家里很穷,我想到他那位在学校门口卖米豆粉的寡妇母亲,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在我金三角之行中毕竟起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我把身上那个令他馋涎欲滴的采访包打开,向他公开全部财产秘密。我告诉他,我只是个作家,不是腰缠万贯的富翁,作家与富翁不是一回事,所以我的全部财产还剩下不到三千铢泰币。我决定除留下机场出境所需费用外,其余钱一分不剩全部送给他。我想这大约很出乎他的预料,这是一个没有想到的结局,或者说在他短暂的人生经历中还没有这样的经验,当客人已经不需要他,也就是解雇他的时候把所有钱全部送给他。年轻人显然感动了,面部表情起了极大变化:先是吃惊,呢喃,困惑,不可理解,当他弄明白我没有欺骗他的时候,他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显得放松,接着出现我所熟悉的柔和、满意和谦卑的神情。他一再向我弯腰致谢,态度友好、殷勤和恭顺,像个称职的仆人。我突然想到一句话,这是我一直想问他而难以启齿的,我果断地抓住的机会。我说:“你想过没有……报仇?”
  他大吃一惊,好像被人当场抓住吸毒把柄一样。他惊慌地申明:“不不!……我现在是泰国人,佛教要讲因果报应……不不,不是你们那个意思。”
  我有些失望,又感到欣慰。因为我看出来,米团长的这个唯一的儿子已经彻底洗尽了杀伐之气。他的气质更像个懦弱的泰国商人,可是当一个商人为什么不比当一个铁血杀手和杀人不眨眼的复仇者更好呢?哪怕一个不成功的三流导游,也比整天生活在血腥中的刺客枪手好一万倍。
  从这个十九岁的也许还染有某些恶习的金三角第三代人身上,我意识到,金三角的杀戮时代确确实实是结束了。
  我们友好和亲热地互道再见,然后我像我来时一样,独自踏上返回我的国家的行程。当巨大的波音飞机腾空而起时,我俯瞰地面,不知道刚才那个小米生活在这个偌大世界的哪一个角落。
  我默默地祝福他走运。
  第三十二章 金三角之魂
  金三角,美丽的金三角!
  如果不是贫困、疾病、战争、毒品、暴力和罪恶困扰着这片美丽如画的原始土地,它一定能成为世界上最具开发价值的旅游胜地。那郁郁葱葱的热带雨林,令人眼花缭乱的珍禽异兽,雄伟而奇异的山川河谷,还有神秘动人的风土人情,民族部落,历史文化,自然资源,都是人类世界不可多得的最后遗产……
  我从美斯乐前往勐萨采访途中,路过一处地名叫做中寨的地方,时值下午,太阳已经偏西,突然一片云彩涌来将阳光遮挡。我抬头一看,天空哪里是什么白云?分明是成千上万的鹭鸶和白鹤在天空快乐地翱翔。我是城市人,打我记事以来从来没有看见过数量如此之多的白鸟,它们像圣洁的雪片,像传说中上帝的天使,像传世杰作《天鹅湖》,像我小时候看过童话故事中美丽的精灵在天上翩翩起舞,它们不停洒下细碎而快乐的叫声填满我的心房。太阳斜斜地透下来,天空因了它们而变得无比生动,无比美妙,我像走进一个纯洁的梦境,走进一个真正充满高尚想象纤毫不染的童话世界。我流下眼泪,不是为悲痛而是为美丽而哭泣,是为我们这个世界至今还保留的一片美好圣境,一块能让我们心灵安静憩息的神圣净土而感动得热泪滚滚。
  朋友说,这是金三角有名的鸟国,像这样规模的天然鸟国还有几处。
  哦,鸟儿,美丽的鸟儿!你们快乐地飞翔吧,但愿人类的罪恶不要干扰你们最后的舞蹈。我在心中默默祝愿。
  但是一年多后我接到朋友来信,他说由于修公路发生山火,我们到过的那个鸟国已经不复存在。一连数日,我伤心难眠。
  在金三角,我有幸见过一次野象群,那是在马鹿塘采访的日子,一天清晨,我偶尔发现村子对面的山坡上有许多移动的巨大黑影,我怀疑自己看差了眼,连忙取出望远镜来。我的天!那是一群大大小小的亚洲野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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