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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异兽志(全)-第6部分

小说: 异兽志(全)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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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小路佳不懂这些,她还是个小女孩,见我,哭哭啼啼,扑我怀中,叫,小姨。我心也碎了,忙拿黑森林蛋糕出来哄她开心———她爱我,我也爱她。
  
  她说,你知道吗,我看见它死了!我抱她小脑袋,柔声说,有生命的东西都会死。
  
  她似懂非懂,说,那么,我们都死了,谁来上班,谁做饭?
  
  我失笑,但又忍不住想到我年幼时候,也有同样伤感,问母亲,等一天,我们都死了,大街空荡荡,谁打扫,多恐怖。
  
  母亲笑,我们死了,新的人又来,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而我们将在远方相见,彼此或许陌生,但始终擦身过。半生缘。
  
  大半个小时,我化身猴子讲笑话翻跟斗,小路佳终于开心,终究是孩子,已经把兽的死亡忘记得干净,大口吃饭就是,怪我姐姐说:今天的牛肉不够嫩。饭后甜点花样太少。
  
  姐姐送我下楼,电梯中我们低声说几句,我问她:那只兽怎么死的。
  
  她皱眉毛:听说很恐怖,用餐刀切开肚皮,肠子流了一地,偏偏这么想死。叹气。
  
  难怪路佳要哭,我一听也几乎昏厥。不过情理之中,每一只舍身兽的死,都是如此惨烈。因生命力太过顽强。要毁灭,手段也极其残酷。
  
  本年度舍身兽之死已经是第六次,纵然保护周密,措施万千,但一月一只,几乎成定理,每月月圆时候,必有舍身兽死,防不胜防。且都无比恐怖。
  
  报纸一般都黑底红字,说:世界上第XX只舍身兽今日死亡。无数个惊叹号。那个数字,越来越小。
  
  进而详细描述死法,形容词成山,白描也精彩,照片马赛克处理,欲盖弥彰,全市人为之疯狂。
  
  于是新闻就来了:上头头头说:反正舍身兽也死得差不多了,为了避免恶劣的社会影响,决定集体屠杀舍身兽,以绝后患。
  
  全城皆惊。
  
  但娱乐新闻天生爆炸,第二天所有报纸上同一头条:两只舍身兽逃亡,一雌,一雄。
  
  惟有小虫我行我素得可爱,第二天依然带他新女友来跟我见面,海豚酒吧摇曳灯光下二人都面色如鬼,小虫给我介绍:我新女朋友如如。如如一张小脸,长发及腰,伸手同我握,笑———少有的好品位,小虫。
  
  我同如如一见如故,低声交谈,她声音非常好听,眼睛似婴孩,瞳仁黑且大,像我侄女路佳。我对她心生好感,问她说,你和小虫怎么认识的。
  
  如如笑,说我们是同乡。
  
  哦?我好奇,认识小虫多年,竟对他过去一无所知。只知他终年不换手机号,都猜想他有陈年女友,怕她迷途归来,寻他不到———却只是猜想,无人知道。
  
  但终究矜持都市人,谁也不多问。
  
  一晚上我们喝酒,小虫喝醉,他说你知道为什么我老换女朋友?
  
  你变态。我敷衍他。
  
  小虫说不,他说因为我自虐,明明一个人怕孤独,但两个人又觉得还是一个人痛苦好,生得惨,死得烈,像一台戏,多精彩。
  
  你真伟大,用生命来给众人娱乐。我白眼。
  
  他说,你不懂。我们不一样。
  
  我再白眼,低头喝闷酒,摸烟出来,问他,抽不抽。
  
  抽,抽。他说。拉如如手,温情无比。
  
  天生戏子,但你作戏,别人可在看,你感动,别人却嘲笑。你知根知底,但装疯卖傻,可笑。你浑然不觉,更可笑。
  
  路佳打电话给我,说,小姨,报纸上说要杀舍身兽。
  
  是啊。我说,不过大人都喜欢乱说话,你不要太当真。
  
  小姑娘沉默半天,突然无比稳重,说,他不想死。
  
  啊?我跟不上年轻人思维,傻问。
  
  那只雄兽。她说。
  
  她说小姨,你不是写了很多兽的故事吗,我也懂得他们,虽然他们不说人话,但长得和我们也差不多呀,我看他眼睛就明白,他跟我说,他不想死,一边哭,一边流血……
  
  别说了。隔着电话线,我想拥抱她温暖的小身体,你别胡思乱想的。
  
  不是的———她很固执,跟我小时候很像,她说,真的是这样,我懂得的。他们不想死。好可怜。
  
  挂掉电话,我想她的话,舍身兽自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万年前?两万?
  
  从人类开始,就有舍身兽,他们一直在死,到现在,是多少年了?那么曾经,他们有多少只,多么庞大。
  
  但,他们不想死?我反复想路佳的话,终究笑了。
  
  孩童是如此,觉得生命如花朵美好———他不想死———但她会长大,会明白,生有时候如同嚼蜡。说放手,就放手了,当生命强韧时,便想毁灭,毁灭它,如作戏,轰轰烈烈,多快乐。
  
  电视中,正播放政府最新统计,一月,一只雄兽跳楼自杀,跳楼的人多达二十三。二月,一只雄兽绑着双手上吊,同月上吊的人多达三十五。三月,一只雄兽死了,脖子断掉……一直到六月,路佳看见的那只雄兽切了肠子……
  
  死的,都是雄兽。他们甚至不能说话。我们不懂。
  
  路佳说,你们不懂,我懂。他不想死。
  
  我突然冒冷汗。
  
  只好打电话给我曾经的老师,问他:要屠杀舍身兽的事情你知道么。
  
  他说:知道。
  
  轻描淡写,让人愤怒,身为知名动物学权威,他恐怕早被政府作为专家请入计划核心组。
  
  我说,你少装蒜。
  
  他不为所动,继续说:先杀雄兽。下个月开始。雌兽温顺,也会说人语。会等几个月。所有的幼兽也会从下月开始被喂入慢性毒药。
  
  太残酷……我说。
  
  他说:自然规律,优胜劣汰,何况,他们只是兽。
  
  不是人。我知道,虽然脸和我们几乎一样。我知这是我的死穴,所以当不了动物学家,改做无聊可耻小说家。
  
  我是在海豚酒吧外面遇见那个男人。他很高,站在门口,往里面望,灯光昏暗,但脸上轮廓依然好看。
  
  走出来的时候,我在哭。喝得半醉,想到陈年往事,只是哭,一头撞在他怀中。
  
  他扶住我,神色忧伤,看我一眼,眼睛像孩童一样纯洁,甚至有婴儿蓝。
  
  我问他,你找人?
  
  他只笑,不说话。
  
  我转身走,他跟在我身后。我于是停住,问他,你干什么?
  
  他走过来拉我的手,手很大,掌心温暖干燥———拉我入怀,抬我手,摸他耳朵:锯齿形耳垂。
  
  锯齿形。眼睛发蓝。嘴唇薄。似笑非笑,看我。
  
  舍身兽。
  
  逃走的一只,雄兽。他来寻我么?为何。
  
  但他无法回答我问题。
  
  我带他回家。喂他喝牛奶。他极温顺,低头喝,不时抬头看我笑。他这样,让我想到我初恋男孩,放学送我回家,在我家门口,低头看我笑,不说话,眼神分明,想要一个吻。
  
  于是去吻他。
  
  我朦朦胧胧,去吻了那只兽。他的嘴唇冰冷但湿润,口中,舌竟如蛇,分成两条。我一声惊叫。推开他,捂着嘴。他无辜看我,眼神中,略有宠溺无奈———卑微的人类。
  
  然后张口,给我看他的舌头,分分明明,不是天生,伤口刺裂狰狞,是被人为割开的。
  
  雄兽,不通人语。
  
  一条舌,分两端,不死,因生命力无比顽强,因是舍身兽。
  
  我惊惧,想问,但无回答,也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他只看我。眼神阴郁,突然,探过身,吻我。似蛇,冰冷,潮湿,我动弹不得。
  
  那一刻我决定驯养他。
  
  我们睡在一起,他满身伤疤,横横竖竖,但身体温暖,抱我在怀中,母亲般温柔,哄我入睡。不说话,一人,一兽,似溺水之人,抱住浮木,安然睡去。
  
  ———小虫打电话来时,我还未睡醒,接起来,迷迷糊糊,他问我,你和别的什么人在一起么。
  
  我说,没有———并非要骗他,下意识,而且,也不是人。
  
  他罗嗦无比,又问一次:真的没有?
  
  没有。
  
  他说,你骗我。
  
  抢过电话的是如如,她声音很焦虑,说:他在你那里对不对,你别走,我们马上过来!
  
  我们在楼下了,小虫补充。
  
  我身边雄兽,半梦半醒,满身伤疤,听见电话中的声音,突然惊醒,眼神惊恐,一把推开我,缩到窗边,发出低声吼叫。
  
  我莫名。
  
  但小虫已在敲门。
  
  盖世太保。
  
  我开门。小虫冲进来,背后是如如,第一次在日光下看见她,眼睛发蓝,肤色略黑,但依然很漂亮———她直接走到我卧室,寻到那只雄兽,过去拉他,柔声说:你怎么又跑出来,跟我回去,满大街都在找你,你不是怕死吗。
  
  我呆立门边,看小虫,小虫不看我,坐下,抽烟。
  
  好小虫,人兽通吃。
  
  我们坐下,正式介绍:雄兽唤做周飞。是我的丈夫。如如说。
  
  我给他们泡咖啡,问他们吃早饭没,于是给他们烤面包,要抹花生酱还是苹果酱———照顾周到。然后他们离开,小虫关门,眼神闪烁,终于问我,你们……
  
  我们没什么。我迅速说。
  
  关门。
  
  一场闹剧。二十四小时内我已见到走失的两只舍身兽,一雌一雄。
  
  但周飞,为何来寻我。为何。一闪而过。
  
  我回去补眠。
  
  被我老师电话吵醒。
  
  他说:你少跟小虫来往些,最近,他是个危险人物。
  
  不就是收留了两只舍身兽吗。我低声回答。
  
  他抽气。他说,你看见他们了?
  
  是啊,一雌一雄。我说。
  
  你离他们远点。他说。
  
  难道会吃人。我撇嘴。
  
  他忍气,说,至少离雌兽远点。
  
  为什么。我问。
  
  你没发现么,那些死的,都是雄兽,你看见他的舌头了吗。
  
  你什么意思?我大声问,无比愤怒。
  
  你已经知道了。我师平静,挂电话。
  
  ———我握着电话,浑身发抖,想到那个吻,分开的舌尖,如此冰凉。居然打电话给路佳,接电话的是我姐姐。我说,找路佳。
  
  姐姐说不在,路佳去看舍身兽。
  
  明日开始屠杀第一批舍身兽,小朋友们今天去告别。
  
  真的杀?我无比惊讶。怎么会!
  
  头头们已经决定,死者家长请愿,队伍庞大,哭天抢地,舍身兽非杀不可,何况保护也保护不来,本身就自残。
  
  怎么死?———直接用子弹打入大脑,免得死不透,生命力旺盛如此,之前还注射毒药。双重保险。
  
  说的人平静,我眼睛已湿,浑身颤抖。
  
  去云端大厦。下面红河广场依然拥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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