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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异兽志(全)-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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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你骗我。
  
  他说,是真的,政府是有数据的,清楚得很,我可以给你看。
  
  那么政府为什么不处理这个事情。
  
  他神秘一笑,他说,这是很微妙的,绝望这种东西,人没有了会死,但城市中太多,却会发生暴乱。而你太绝望,你太绝望,所以那头兽才会找上门来。
  
  我愣住。他起身,走了。走之前,把小说稿件放我枕头边,他说不过那个爱情故事,倒看得我几多感动。
  
  我无言,果然,庸俗人人都喜欢。
  
  我独自坐床上,看我写的穷途兽,想到穷途兽钟越,以及更多的穷途兽,他说我过得很好,他说你似我小女儿。
  
  我再也没见过他,没见过任何穷途兽。
  
  穷途兽性木讷,从东方来,食量大,以绝望为食物。他们的头发吸收绝望,便会渐渐长长,而身体随之变大,成熟。
  
  穷途兽为游牧民族——开着大卡车,寻找绝望最多的城市,在城市中绝望最多的地方住下来,被他们吃去绝望的人类会变得快乐,但却会觉得虚空,不知道绝望,就会轻易死去。
  
  但没有人敢杀死穷途兽,因为穷途兽一死,他吃掉的绝望就会爆发出来,于是城市中将爆发战乱,城市将毁灭。
  
  随着年老,穷途兽的头发会不断变长,以至成为一个蛹,把他的身体包裹其中,死去——穷途兽寿命极长,几百年一死,但每死,必然爆发大战,无数城市毁灭。
  
  传说,穷途兽是古代那些最绝望的人们的子孙,他们绝望到了极点,走到穷途,于是痛哭着折返,故自称穷途兽。
  
  
  
  
 卷五  荣华兽
  
  
  荣华兽皆为雌兽,性安,群居。善植花木,古时多为花匠园丁,尤善植奇花异草,濯然而明。花,同华,故名荣华兽。
  
  荣华兽居住在永安城东南的万古庵,后院多种花木,终年异香,大殿供荣华佛,求子求偶尤为灵验,终年香火不断。
  
  此兽面目清秀,少言,神色多愁苦,肤白,上有淡蓝色半月形斑纹,手有六指,其余与人类女子无异。斑纹色彩老而愈重,直至深蓝,沉黑,荣华兽亡。兽亡后,族人切其尸为八块,埋于土中,浇黄酒为养料,一月后长出荣华木,白而无暇,质地坚硬,色泽似玉,再一月,木上长出四肢,再一月,木出五官,似成年人,既而木质变柔,又一月后,木根断,荣华兽出世。
  
  幼兽不通人语,食花粉饮黄酒为食,至半岁,身形已与人类三岁小孩无异,但面目似年轻女子,言语流畅。极其聪慧。
  
  荣华兽繁殖艰难,八个兽种中一般至多存活下一二,天时地利皆不易得,再者,其苗为荣华木时,人类商人喜欢偷偷砍掉作为上好的建材,制造的精品家私小物件,可卖出天价。
  
  永安市终止暴乱,建立新政后,政府下了五道禁令,严厉打击,但因利润巨大,砍伐荣华木之风气依然如故。
  
  荣华兽安和温顺,永安城中女子走投无路便去万古庵中居住,帮它们养育花木,或照顾兽苗或者小兽,双方和乐溶溶,各取所需。
  
  荣华兽喜食蜂蜜,黄酒,鸡蛋,花菜,不食荤腥。是天生的修行者。
  
  三月的一天,钟亮登门拜访我,抱一箱方便面。笑嘻嘻,放地上,说,师姐,这是礼物。
  
  我斜眼看,气不打一处来,我说钟亮你小小年纪倒已经学会谋杀长辈,这么一堆防腐剂是要填入哪个木乃伊肚子?
  
  钟亮依然笑嘻嘻,他说好吧好师姐我错了,你爱吃什么,我给你重新买过?
  
  算了,我说,你找我有事吧?
  
  他挠挠头,吐个舌头,说师姐真是聪明,下个星期我舅舅家聚会想请你去。
  
  我坐他对面,莫名其妙,你们家庭聚会叫我去干什么,你追我当你女朋友吗?
  
  钟亮一脸踩到炸弹的表情让我大为受伤,他说我怎么敢——潜台词是,你这个老女人!
  
  他说我舅舅喜欢看你的小说,听说我认识你,想见见你。
  
  原来是读者见面会——不去,我照例拒绝。
  
  谁知道我小师弟果然奸猾,把一张俊脸凑我面前,说,可能老师也会去的。你去不去。
  
  我去。我冲口而出。
  
  他奸计得逞我原形毕露恼羞成怒,二话不说,推他出门。
  
  钟亮在门缝里对我叫,下个星期五下午六点我来接你!
  
  等到下个星期五来的时候,我已经差不多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情,穿一件大几号的衬衣在家中蓬头垢面吃冰淇淋看电视,钟亮来敲门,我们看见对方,都被吓出一身冷汗。
  
  好小子,一身中山装,腰板挺直,表情严肃,害我以为去参加葬礼。
  
  我们同时说: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我顿时想起聚会的事情,一连声道歉冲进房间,五分钟后再冲出来,衬衣下面穿了一条裤子,头发扎起来,算是梳妆完毕。我说,走吧。
  
  钟亮眼神古怪,打量我三秒钟,神情抽搐,终于说,好。
  
  半小时后,钟亮开菲亚特汽车驶入城中富豪区,我才隐约觉得不妙,等到我们穿越宽大庭院进入他舅舅家时候,我终于发现我上当了。
  
  城中名珠宝商人钟仁就坐在我对面和我握手,指甲修剪整洁,手掌稳重有力,他说,你好。
  
  我傻笑,干笑,应道,你好,心里面把钟亮翻来覆去骂了几千次——骗我说是聚会,根本是一对一单挑。
  
  我如咸鱼在砧板,任凭我读者钟仁先生观摩,钟亮坐窗户旁边看一本厚书,我们坐在中厅,面对面,像美苏谈判。
  
  钟仁说,我爱看你的小说。
  
  谢谢。我只能重复已经在人生中被重复了一千次的台词。
  
  他说你写的那些兽的故事我都在看,你写得真,兽比人更像人,人比兽还不如兽。
  
  我喝口茶,继续干笑,说,其实也不是那么偏激。
  
  然后,冷场。
  
  对面的男人看起来似我大哥般慈祥,面容同钟亮有几分相似,但却在神情中透露中一种少年人才有的不安,他直盯盯看着我,从额头看到下巴又看上去。
  
  我被他看得浑身差点起疹子,终于问他说:钟先生,我还有事……
  
  他一惊,似从梦中惊醒,开口说:我们结婚吧!
  
  情真意切,我一口被呛到,钟亮手中的书怦然落地——死小孩,敢偷听!我第一时间,居然想到。
  
  要躲人其实很容易,但是要躲开一个热情过度莫名执着的有钱人实在是颇有难度。我抱头鼠窜一星期,连在海豚酒吧如此鱼龙混杂之地都能让钟仁痴心款款突然出现在我对面:你听我说好不好?——我绝望过度,真心希望手中不是啤酒,而是鹤顶红。
  
  电话骂钟亮,浑身抖如冬鼠:你害我,你害我,我变鬼也不放过你!
  
  钟亮也哭笑不得,他说师姐,我这个舅舅一直都比较怪,可是没想到会怪到这种程度,居然看上你这样女人……
  
  我尖叫一声,愤然挂电话,深呼吸:小人小人,不要和小朋友生气,他不懂欣赏……
  
  黑暗中,等电话,等那个人给我打电话,有钟亮小喇叭在,他没道理不知道我的处境,但,一片沉寂,整夜整夜的黑沉沉压我脑门。
  
  我终于忍不住,拿起电话,打过去。
  
  他接电话:喂。声音漫不经心。
  
  我想说话,但终于丧失勇气,挂掉,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哭了起来。
  
  我的母亲曾经说:你如果伤心,就一定不要哭,因为你一哭,伤心就发芽长大。
  
  终于,拿起电话,再打。
  
  接电话是陈年。我喂一声她就知道我是谁。
  
  她说,你怎么了,不开心?
  
  我说,是,我想来住一段时间。
  
  陈年说,你来。
  
  我母亲说,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就不要去找陈年。我已经给她添很多麻烦。
  
  陈年说,哪里,我想念你母亲,虽然她死去已有十年。
  
  她坐在我旁边,喝茶,头发蓬松刚刚洗过,在阳光下发出美丽光芒,空气中是让人心安的味道,那时候我还年幼,同母亲一直住在这里,闭着眼睛也能辨出:炉中的沉烟,后院的花草,虫卵,鸟粪,还有陈年身上的潮湿木香。
  
  她依然面容愁苦,已经老了,比我上次见她时候,身上的斑纹成了深蓝色,那上面皮肤看起来薄而透亮,似乎中间空无一物,她轻轻把手放在我手上,说,你放心在这里住下,住你母亲以前住过的房间可好。
  
  我点头,说,好。深呼吸,心神安宁,反握她的手,她的六根手指冰凉。
  
  她是荣华兽,此处是万古庵,我心终得安慰。
  
  带我入后院香客房的兽尚且年幼,脖子形状优美,淡蓝色斑纹像蝴蝶般潜伏在皮肤下面。你可以叫我朱槐。她微笑——应该是十岁左右的年纪,虽然看起来已经有人类女子二十岁的样子,声音显得清脆,我之前从未见过她。
  
  她有些害羞,道了别说晚饭时叫我,很快离开了。
  
  房间一切没变,只是角落多了一台电视机,巨大的吊扇坠落在半空中,像一块幽浮。
  
  我坐在沙发上,看窗户外面的风景,荣华兽的后院永远欣欣向荣,我说不出名字的花朵开出匪夷所思的色彩,我认得只有最远处的榆叶梅,重重叠叠地开,淡粉,雪白,我母亲说,我喜欢这花,胜过喜欢天美百货二楼的真丝裙子。
  
  我微笑。
  
  那一晚陈年炖豆腐汤给我喝,散发着异香,非常入味,我们吃着米饭,大厅中日光灯稳定而明亮,有壁挂等离子电视播放新闻联播,陈年指左边的一群兽给我看,她说她们是在你走了以后才出生的。我扭头去看,只见朱槐对我微笑。她长得很秀气,眼睛是我所熟悉的媚气而湿润。陈年说,你见过朱槐了吗。
  
  我说,是的。
  
  她说,她喜欢你的。
  
  我点头笑,我说我也喜欢她。
  
  大厅的另一头,一群人类女子围坐在一张圆桌旁,她们的面前摆着几个肉菜,埋着头,看起来比面容悲戚的兽们更加悲痛着,头发染成千奇百怪的颜色,突然一个女人丢掉筷子,埋着头,痛哭起来。
  
  陈年摇头,她说,年代变了,现在的人都喜欢大哭。
  
  新闻联播是地方台转播的,完了以后,屏幕上突然闪出钟仁的脸,叫我的名字,他说,你去哪里了,我找不到你,你快出来吧,我有话对你说。
  
  陈年看着我,狡猾一笑。
  
  我胃口全无。
  
  但那一夜我依然睡得香甜,梦见我母亲,她其实还年轻,但头发全白了,坐在窗户旁边,听吱吱呀呀的广播,跟着唱歌。
  
  隐隐约约,我听见她的歌声,后来变成了痛苦的呻吟,似蚂蚁吞噬心脏,一声声,传入我耳中。
  
  我醒来,日上三竿,但满头大汗。
  
  我推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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