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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最后一个穷人-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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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了吧,你他妈的行了吧,你不看我们都给臭味熏成啥样了,你还嫌臭得不够水平是不是?”
  代二说:“你爹是为沙洼洼人民的利益而死的,所以我们要为他开好追悼会,这可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所以,再臭——我们也得把追悼会坚持开完。”
  马三多有些生气地说:
  “那你就念去吧,反正我要回家放我的羊去了。”
  代二一把拉住他说:
  “马三多同志,你可不能走,因为你还没有在你爹坟前磕头哩。”
  马三多说:“你他妈的就念吧,头我不磕了,你念吧,他妈的。”
  代二张开膀子把马三多抱住,回头对身边的男人们喊:
  “快下葬啊,你们还愣着干啥哩。”
  他的话音一落,装着马善仁尸首的棺材就被咚的一声撂进了早已挖好的坟坑里。代二在上面洒了些酒,扔了一把五谷,接着碎石子就噼噼啪啪敲得棺材响成一团。继而,弥散在空气中的臭味也淡了。男人们手里接力棒一样传递着另一瓶烧酒。
  

最后一个穷人 第十八章(2)
坟头耸立起来的时候,有人在坟上插了两个白纸扎成的花圈。坟堆边燃起一堆大火时,又有人将一瓶烧酒洒了进去,火堆里便嘭地爆出一声闷响,腾起一团巨大的火光——酒香把一切都盖住了。
  

最后一个穷人 第十九章(1)
旱情并没有因为马善仁的死有所缓解。麦子该拔节的时候,依然没有拔节。叶子在早晨的时候看上去还是绿色的,到了中午,太阳一晒,就像弹簧一样蜷了起来。玉米又瘦又矮,有的已经枯死了。只有马三多家的洋芋比较耐旱,天旱的时候,洋芋的地上部分就停止生长,只张开它们核桃般大小的褐绿色叶片,接受零星的光照。而它们的根,则在地下面疯狂地寻找着水源。
  最终,马家的洋芋逃过了这场厄运,在一场夏末的晚雨之后,枝头上开满了粉白相间的花朵。这时候邻近的麦地里,麦秆上挑着蝇头般小巧的麦穗。沙洼洼人张着失神的双目,望着马三多家的洋芋地,你来我往,从早看到晚,他们不得不这样打发对他们来说已经没有秋天的日子。
  这时候,马三多已经开始守着他的洋芋地了。洋芋一开花,根上就结满了鸡蛋一样的块茎,只要把手插进土里,掏出来就可以吃。
  马三多庆幸自家的地没有种上麦子,而是种了这么多洋芋。而这一切,都源于老黄的死。如果老黄在春天到来之前没有死掉,他爹马善仁肯定会把这些地全部种上麦子,因为毕竟白面比洋芋好吃。而老黄的死;又源于多打柴,多打柴的原因是他把刘巧兰背回家了,刘巧兰又生下了马嘟嘟。这样说起来,马三多就要感谢刘巧兰和她生出的这个儿子了。
  饿着肚子的时候,时间过得总是出奇地慢。太阳先是迟迟不肯露出地面,出了地面又犹豫着升不到高空,到了高空又不马上向西天滑下去。沙洼洼人肚子里吃进去的东西越来越稀了,人们渐渐地改变了那种远眺和张望,开始不分昼夜地从马三多家的洋芋地边走过来又走过去。他们像一群寻找骨头的野狗。
  他们说:
  “哈呀,马三多,洋芋种成了——好家伙,这么多,你肯定吃不完吧?”
  马三多拍着光秃秃的肚皮说:
  “不光我一个人吃,还有马嘟嘟哩。假如刘巧兰回来了,她也要吃。假如我爹不死,他也要吃。”
  他们说:
  “那也吃不完。就是你爹不死,加上刘巧兰你们也吃不完。”
  马三多说:
  “如果小白下了小羊羔的话,也要给它喂一些。”
  他们“啊呀”叫出一声说:
  “你们家的羊也要喂洋芋吃呀,啊呀——”
  马三多给他们笑了笑说:
  “你们有你们的白面吃,我可一颗麦子也没有了。”
  他们说:“我们已经连一把麸子都没有了,哪里还有白面?”
  马三多说:
  “那是你们吃得太快了。有白面的时候,你们应当慢些吃,小口小口省着些吃,吃完了,当然就没有了。”
  他们受不了马三多的奚落,不甘地说:
  “如果不是今年天旱,其实我们还是会有白面吃的。”
  马三多向上翻开嘴唇一龇牙说:
  “天旱了,偏偏他妈的天就旱了,就把麦子全旱掉了。”
  听马三多这么说,他们就走开了。
  他们都觉得瞎子马善仁的这个儿子太他妈的不是玩意儿了,以前觉得他脑子里缺点东西,他妈的,天一旱他好像脑袋里又多了些啥东西。
  他们虽然走开了,却并没有放弃,他们绿色的目光依旧觊觎着马三多家的那几块洋芋地。
  有一天,马三多看见通往他家洋芋地的田间道上,走来一个人。他的身板瘦瘦的,长长的,走路的时候轻得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身上的一件蓝布褂子已经洗得看不出颜色了,脸上露出皮包骨头的干枯迹象。走近了,马三多就认出他来了。
  他就是丁玉香的兄弟,邻村的木匠,他叫丁玉贵。
  马三多拍了拍躺在一块毛毡上的马嘟嘟,乜斜着贼一样走过来的丁玉贵说:
  “哈哈,你是丁玉贵吧,你咋这么快就老了。去年的时候;对,就是去年我见你的时候你还没有这么老嘛!你老得实在太快了,我都差一点认不出你来了。”
  

最后一个穷人 第十九章(2)
丁玉贵十分沮丧地说:
  “我确实老了,可我还没有生出儿子来哩。”
  马三多说:“你这个人太瘦了,你要是再胖一点,说不定就能生出儿子来。”
  丁玉贵说:“我是瘦哇,不瘦没办法呀。家里人口多,粮食不够吃,我女人比我还瘦哩。”
  丁玉贵听说瞎子马善仁淹死了,他是来要工钱的。
  丁玉贵接着说:
  “马三多,你今年种洋芋真是种对了,今年咱们那里,麦穗上最多的只结了三颗麦子,你种洋芋确实种对了。”
  听到丁玉贵这么说,马三多就很满意地笑了。
  等马三多笑够了,丁玉贵又说:
  “你应该把那张大木床搬到地上来,就是我帮你们家打的那张大床,就是你和刘巧兰睡觉的那张大床。马三多,大床睡起来是不是很舒服?”
  马三多说:“哦……有一件事情我想对你说,咋一下子又想不起来了。”
  说着马三多拍了拍脑袋。
  丁玉贵用他细长的脖子支起脑袋,惶然地咽下一团口水说:
  “你再想一想,不忙不忙,你再好好想一想。”
  马三多拍着脑门说:
  “嗨呀,你看我差点就忘记告诉你了,我爹他老人家死掉了,叫代二他们弄到南戈壁上给埋了。”
  丁玉贵叹了一口气说: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你想一想,还有没有别的啥事对我说。”
  马三多想也没想就对丁玉贵说:
  “好像没有了。”
  丁玉贵刚刚耸起来的肩又塌了下去。他看到脚边那些顶梢上开满白色花朵的粗壮的洋芋秧,灵机一动说:
  “马三多,我想摸一颗你的洋芋蛋吃,你不会说啥吧?我还帮你们家做过一张大木床哩。”
  马三多说:“想吃你就吃一个吧。”
  丁玉贵的手像杈子一样插进潮湿的泥土里,他的指头慌乱地左右移动着,不一会一颗洋芋就给摸了出来。丁玉贵鼻孔里一股一股喷出粗粗的气,他把洋芋放到裤子上擦了擦,转了几转,洋芋就像玉珠一样白得耀眼了。丁玉贵咬了一口,有几粒白汁溅到了他干裂的嘴唇上。
  吃完了一颗洋芋,丁玉贵又开口了。他说:
  “这么着吧,马三多,我就有话直说了,哈——”
  这时候马三多突然停下拍脑袋的手说:
  “哦——我想起来了,刘巧兰到省城去了,这事你还不知道吧?”
  丁玉贵失望地说:
  “这事我没有必要知道,因为这事和我根本没有啥关系。”
  马三多说:“那我再好好想一想。”
  丁玉贵无可奈何地说:
  “这么着吧,马三多,我就直说了吧——做那张大床的工钱,你爹还没有给我哩。你爹死了,你给我十个洋芋,做床的工钱咱们就算两清了。”
  马三多在毡子上坐直身子说:
  “哦,对了,你是来要工钱的,我差一点就忘了。我爹死了欠的账我总得认呀。你说十个就十个。我本来想秋罢的时候给你送去哩,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来要了。”
  丁玉贵在手指头上用了劲,向洋芋根部的泥土里伸进去十次,就摸出了十颗胖墩墩的洋芋。丁玉贵用衣襟包好了,又拿眼瞅了瞅马三多和他身边的马嘟嘟说:
  “马三多,你能不能再给我一颗洋芋?我女人到了冬天就会生的,这一次……说不定真能生出个儿子来哩。”
  马三多扬了扬手说:
  “那你就再摸一个吧,再摸上一个就算是我给你儿子的满月礼。”
  丁玉贵又摸了一个,他没想到这一个和另外十个相比,是最大的一个。
  丁玉贵用衣襟包着十一颗胖墩墩的洋芋,恋恋不舍地走了。
  马三多在他开满花朵的洋芋地边睡了一觉,秋天就来了。
  秋天一到,田野上就露出了疲惫不堪的饥饿面容。收获了几碗麦子的沙洼洼人,并没有像往年秋天那样在麦粒的巨大香气中沉醉地抽几锅旱烟,望着瓦蓝天幕上的云絮产生一些无关紧要的遐想。女人们首先开始愁起来。
  

最后一个穷人 第十九章(3)
女人们脸上愁云一起,男人们就苦了。这些粮食吃不到明年开春,一家人就要断顿了……这时候,大家首先想到的自然是马三多家的那片洋芋。
  有人发现马三多已经将他爹住过的那间上房腾了出来。白露以前,他的洋芋就开始出地了。五亩地洋芋大约是要装满一间屋子的啊!沙洼洼人的脖子在一夜之间变长了,天一亮,他们就鹅一样伸长脖子,向马三多家的洋芋地张望。
  那几块洋芋地里像堆满了珠宝一样闪烁着灼人的光芒。他们的目光像丝带一样,被几块洋芋地牵引着无法摆脱。田野空旷辽远,秋天复杂的气味中,他们竟然分辨出了洋芋成熟的气息。紧接着,这气息又在人们干燥的嗓子眼里凝聚成了一团绵软的忧虑。
  终于有一天,人们看见马三多挥舞着铁锨,在自家的洋芋地里大干起来了。
  先是刘歪脖的女人马玉红来到了马三多跟前。她说:
  “三多呀,你又要干活,又要管马嘟嘟,是不是忙不过来呀?我来帮一帮你吧。”
  说完她就把正在地上乱爬的马嘟嘟抱了起来。马嘟嘟嘴上挂着两溜沾满泥土的鼻涕,马玉红捋过一把洋芋叶子,给他擦了擦。马嘟嘟却很不友好地趁机抻手扯下了她的头巾,继而揪住她已经花白了的头发。马玉红龇着牙叫他松手的时候,马嘟嘟反倒揪得更紧了。
  马三多看见马玉红的眼睛里滚出了两颗眼泪,他就走过去,拍了拍马嘟嘟的小手,马嘟嘟这才把攥在一起的手指松开。
  马玉红眼睛里的泪珠却不停地骨碌骨碌滚下来。一边滚她一边说:
  “小东西,我是你的外奶奶,你却揪我,你揪错人了你这个小东西……”
  马三多从马玉红怀里夺过马嘟嘟说:
  “行了吧你,刘巧兰她跟你们老刘家已经没有啥关系了。已经没有关系了她的儿子咋会叫你奶奶?你还是不要做梦了吧,刘巧兰的儿子,他现在已经是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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