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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部分

百年孤独-第49部分

小说: 百年孤独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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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了他;为了这桩事,她把他关在梅梅昔日的卧室里。他为了寻找摆脱孤独的出路,开始浏览起百科全书里的插图来。在那儿他又碰上了乌苏娜,乌苏娜手里拿着一束荨麻,正顺着一个个房间走动,一边往墙壁上稍稍撒点圣水。尽管她已经多次跟他相遇,却依然问他是谁。

“我是奥雷连诺*布恩蒂亚,”他说。

“不错,”她答道。“你已经到了开始学做首饰的时候啦。”

她又把他错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因为代替暴雨使她神智清醒了一阵子的热风刚刚过去。老太婆的判断又不清楚了。走进卧室,她好象每一次都会遇到一些跟她交往过的人:佩特罗尼娜*伊古阿兰令人注目地穿着一条华丽的钟式裙,披着一块用珠子装饰的绣花披肩,都是她出入上流社会时的装束;瘫痪的外祖母特兰吉林娜*马里雅*米尼亚塔*阿拉柯克*布恩蒂亚庄重地坐在摇椅里,挥着一把孔雀羽毛扇;那儿还有乌苏娜的曾祖父——奥雷连诺*阿卡蒂奥*布恩蒂亚——穿着一套总督禁卫军的制服,她的父亲奥雷连诺*伊古阿兰(牛虻的幼虫一听到他作的祷文就会丧命),从牛背上摔下来;此外还有她那位笃信神灵的母亲;长着一条猪尾巴的堂弟霍塞*奥雷连诺*布恩蒂亚和他那些已故的儿子们——他们一个个都端坐在沿墙摆着的椅子上,仿佛不是来作客,而是来听安魂祈祷的。她开始娓娓动听地跟他们谈话,讨论一些在时间和地点上彼此都无联系的事情。从学校回来的阿玛兰塔*乌苏娜,看厌了百科全书的奥雷连诺*布恩蒂亚,走进她的卧宝时,也常常见她坐在床上大声地自言自语,在回忆死者的迷宫里瞎碰乱撞。有一次,她突然拉开吓人的嗓子,叫喊起来:“夫火啦!”喊声惊动了整座房子。事实上,她回忆起了自己四岁时见到的一次马厩失火。她就这样把过去跟现在混在一起。没死之前,她还有过两三次神智清醒的时候,但即使在那种时候,大概谁也不知道她讲的是此时此刻的感觉,还是对往事的回忆,乌苏娜渐渐枯槁了,还没死就变成了一具木乃伊,在她一生最后的几个月里,干瘪得犹如掉在睡衣里的一块黑李子干,她那只总是僵硬的手也变得好象长尾猴的爪子。她可以整整几天呆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圣索菲娅*德拉佩德只好把她摇了又摇,在确信她还活着之后,就让她坐在自己膝上,喂她一小匙糖水。这时,乌苏娜看上去就象一个获得新生的老太婆。阿玛兰塔*乌苏娜和奥雷连诺*布恩蒂亚架起她,在卧室里拍着她,把她放在祭坛上,想证实一下她是否只比耶稣婴儿时稍大一点儿。有一天晚上,他们甚至把她藏在储藏室的一只柜子里,在那儿,她差一点让老鼠吃掉。在复活节前的那个礼拜日,趁菲兰达正在做弥撒,他们又走进乌苏娜的卧室,一下子抬起她的头和脚。

“可怜的高祖母,”阿玛兰塔*乌苏娜脱口而出,“她老死了。”

乌苏娜猝然一动。

“我还活着哩,”她反驳了一句。

“你瞧,”阿玛兰塔*乌苏娜抑住笑声说:“呼吸都没有啦。”

“我不是在讲话吗?”乌苏娜叫道。

“连话也讲不动啦!”奥雷连诺*布恩蒂亚说。“象一支蜡烛燃尽了。”

在这明确的事实面前,乌苏娜只好屈服。“我的天呀!”她轻轻地感叹一声。“这就是死吗?”她不由得开始念祷文,这是一篇毫无联系的长祷文,持续了两天多,直到星期二终于变成了杂乱无章的呓语:有向上帝的呼吁,也有殷切的教诲:要消灭红蚂蚁啦,否则房子就会轰隆一声倒塌;别让雷麦黛丝圣像前的神灯灭掉啦,别让布恩蒂亚家的任何一个人娶亲戚作妻子啦,不然生出的儿女会有一条猪尾巴。奥雷连诺第二总想利用她的呓语状态探出金子藏放的地方,可是他的一次次纠缠都无收获。“等主人回来以后,”乌苏娜说,”上帝会启示他,让他找到财宝的。”圣索菲娅*德拉佩德确信乌苏娜随时都可能与世长辞,因为这几天自然界出现了一些不可理解的现象:玫瑰花忽然散发出阵阵苦艾味儿;圣索菲娅*德拉佩德不小心碰倒一只南瓜形碟子,碟子里撒落下来的菜豆种子在地板上组成一幅精确的海星几何图;有一天夜里,天空中骤然掠过一长串橙黄色的小光盘。

果然,在那稣蒙难周的星期四清早,乌苏娜去世了。在乌苏娜最后一次想靠家人帮助计算她究竟活了多少岁时——当时香蕉公司还在,——她就算过自己不小于一百一十五岁,但也不大于一百二十二岁。最后她被安放在一口小小的棺材里,棺材尺寸只比奥雷连诺*布恩蒂亚睡过的摇篮稍大一点儿。参加葬礼的人寥寥无几,一则是许多人都已忘记了乌苏娜,二则是天气发疯似的热——那天晌午热得那么厉害,竟使鸟儿都迷失了方向:有的象一颗颗子弹飞快地钻进屋里,有的穿过窗上的铁丝网,死在一间间卧室里。

最初,人们都认为鸟是死于瘟疫的。家庭主妇们忙拿出全身的劲儿,清扫房间里的死鸟——午休的时候鸟死得特别多:男人们则一车一车地把死鸟扔下河去。在明朗的基督复活节那一天,百岁神父安东尼奥*伊萨贝尔忽然在讲台上宣告说,他昨天夜里曾亲眼看见一个流浪的犹太人把瘟疫传到了鸟身上,他把流浪的犹太人描绘成一个公山羊和女异教徒的杂种,一个面目可憎的怪物,他的气息能使空气变得滚烫,他的出现能使年轻女人身怀怪胎。这些启示性的说教,并没有多少人当真,因为整个市镇的人都已确信,这位教区牧师由于年老变成了疯子。可是星期二清晨,一个妇女拼命的喊声把左邻右舍都惊醒起来——她发现了一些分成两瓣的爪印,这些爪印既清晰又鲜明,不知是属于哪一种两足动物的,凡是看到它们的人,谁也不怀疑它们是神父描绘的那种可怕的怪物留下的。于是每一家的院子里都设置了陷阱,没过多少日子,神秘的外来者就被逮住了,在乌苏娜死后两星期的一天半夜里,隔壁院子突然传来一阵吓人的恸哭声,犹如一头小公牛的哞哞叫声,吵醒了佩特娜*柯特和奥雷连诺第二。他俩连忙跑出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一群男人已把怪物从原先插在洞底、用于树叶遮住的尖桩上拖了下来,怪物再也不会叫了。它象一头大公牛那样吊挂着,尽管它的身材并没超过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子;伤口流着粘乎乎的绿血,全身都是爬满壁虱的粗毛和疥癣。跟神父看见的那个怪物不同的是,它的身体有些部分象人;但与其说它象人,还不如说它更象孱弱的天使;它有一双干净纤细的手,一对眼睛又大又朦胧,两个肩胛上伤痕累累、长着老茧的部分——显然是樵夫用斧头砍断的一对翅膀的残余。为了使大家都能看到这个怪物,人们又把尸体倒挂在广场的一棵杏树上。等它开始腐烂时,就点起一堆火把它烧掉了,因为无法肯定:这个败类如果是个动物,就该扔到河里,如果是个基督徒,理应享受棺葬。就这样,人们依然不清楚鸟儿是否真的死在它手里;不过,正象神父所预言的,从此没有一个新娘不身怀怪胎,炎热也始终不见减退。

年底,雷贝卡相继去世。三天前她就把自己锁在卧室里,跟随她多年的女仆阿金尼达不得不向当局提出破门的请求。门一打开,只见雷贝卡歪着由于生癣而秃了顶的脑袋,躺在自己那张孤零零的床上,象小虾似地蜷缩着身子,嘴里还含着自己的一只大拇指。奥雷连诺第二独自承担了安葬事宜,他想把她的屋子整修一下,卖掉它。无奈这间屋子里渗透了毁灭的气息:油漆刚一涂上墙壁,就又剥落下来,用厚厚的一层石灰水也无法阻挡;杂草冒出了地面;房柱在闷热的常春藤包围中一根一根地腐烂。

这就是雨停后马孔多的生活。萎靡迟钝的人哪里抵得住健忘症,这种健忘症使他们逐渐忘记了所有的往事。突然,在尼兰德投降周年纪念日那天,共和国总统的几个使者奉命来到了马孔多,无论如何要把奥雷连诺上校多次拒绝的勋章授予英雄的后代。使者们为了找到一个了解这些后代踪迹的人,整整辗转了一个晚上。奥雷连诺第二差点鬼迷心窍地接受那个勋章,以为它毕竟是纯金的。佩特娜。柯特却告诫他说,这将是一种不体面的行为,他才放弃了自己的打算,尽管总统的代表们已经雇来乐队,在隆重的授勋仪式上的发言也已准备好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些吉卜赛人——最后一批继承梅尔加德斯学问的人,来到了马孔多。他们发现这个市镇荒芜不堪,它的居民跟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于是吉卜赛人又拿着一块块吸铁石,把它们充作巴比伦学者的最新发明,走家串户,而且又开始用放大镜聚集阳光。有不少好奇的人张大嘴巴,盯着脸盆跳下木架,锅子向吸铁石滚去;也有不少人准备付出五十个生丁,不胜惊讶地瞧着一个吉卜赛女人从嘴里取出假牙,接着又把它装回原处。在空荡荡的火车站旁,现在只有旧式蒸汽机车停留片刻,拖着几节不载人、不载货的黄色车厢——这就是昔日铁路上残留下来的一切,看不到一列客车载满旅客、挂着布劳恩先生的专用车厢,那种车厢里放着主教安乐椅,装着玻璃顶;也看不到一列货车,载着一百二十节车厢的水果,通宵达旦、络绎不绝地驶近车站。有一天,法官们来到马孔多,调查安东尼奥*伊萨贝尔神父关于离奇的瘟疫袭击鸟儿流浪的犹太人遇害的报告,正遇上可敬的神父在跟一群娃娃玩捉迷藏,他们便认定他的报告是老年人幻觉的结果,把他送进了痴人收容所。几天以后,奥古斯托*安格尔神父,一个最新炼丹术的专家,来到这个市镇,他一本正经、大胆粗鲁,一天几次亲手敲打各式各样的钟,使教徒的心灵一直处于振奋状态;他还从这一家走到那一家,唤醒一个个贪睡的人去听弥撒。然而没过一年,奥古斯托*安格尔神父就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了:他也无力抵御滞留在空气中的惰气,无力抵御滚烫的灰尘——它到处弥漫,使得一切都显出衰老的样子。热得不堪忍受的午休时刻,摆到午餐桌上的肉丸子,总要使他昏昏欲睡。

乌苏娜死后,整座房子又变成了废墟。即使象阿玛兰塔乌苏娜这么一个刚强的人,再过许多年也不可能把房子从废墟中搭救出来。那时,她将是一个成年妇女,毫无偏见,快快活活,富有时代感,脚踏实地,却依然不可能敞开门窗,驱散毁灭的气氛,不可能重建家园,不可能消灭在大白天放肆地顺着长廊爬行的红蚂蚁,不可能使布恩蒂亚家恢复那种已经消失的好客精神;这个家庭对闭关自守的偏爱,犹如一个不可逾越的拦河坝,屹立在乌苏娜风风雨雨的百年生活道路上,也占据了菲兰达的心灵。在热风停息之后,菲兰达不但拒不同意打开房门,还叫人把一个个木十字架钉在窗棂上,为的是遵从父母的遗教,活生生地埋葬自己。她跟没有见过的医生之间代价高昂的通信,也以彻底失败告终。在月经多次延期之后,菲兰达便在规定的那一天、那个时刻,把自己锁在自己的卧室里,头朝北躺在床上,全身只盖一条白被单。到了半夜,她忽然感到有一条不知用什么冰冷的液体浸湿的餐布搁在自己脸上,醒来以后,只见太阳照进了窗户,她那肚子上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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