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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隐字书-第22部分

小说: 隐字书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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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腻了壮观的场面,我们努力找路回旧市区,却迷失在一条紧接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巷弄之间。这时候,我们渴了,剩下的钱币在彼得手上泛着微光,重新燃起他眼中的光芒。
  彼得发现附近有一家啤酒屋,说:“跟我来。”
  “小羔羊”并不像它的店名所暗示的那般无害。
  这是一栋暗暗的小屋,缩在过大庭院的一角,四周都被摇摇欲坠的房子包围,不见天日。庭院中间有一口井,很久以前就干涸了,如今被污物堵住。
  彼得像一只夹着尾巴的杂种狗,悄悄挨近小酒馆的门,推门进去。
  屋里面烟雾弥漫。人们在倒立过来的大酒桶上掷骰子、下棋,地板上有麦秆而滑溜溜的。我懒得往下看,只是紧跟着彼得,他在人群之中穿梭,跟店主人点了两大壶苹果酒,店主长得像头有长长暴牙的公猪。
  抓着气味酸酸的饮料,我们一头钻进后面的房间,远离席位上的嘈杂和混乱。
  这个房间空空荡荡,除了角落里有个邋里邋遢的家伙躺在一滩呕吐物中。彼得几乎完全没注意到那个人,自顾自走到一条长椅上坐下,开始谈起他最爱的话题:克莉丝蒂娜。每次提到她,彼得就一副狂喜的声音,我则闷闷不乐盯着自己的饮料,让烂苹果的味道在我鼻孔里发酵。我不想承认我好羡慕。
  “啊,年轻的爱,”角落里那个人喃喃低语,抬起失焦的双眼看着我们,“你绝对不能相信别人的心啊。”
  彼得正在形容克莉丝蒂娜的美貌,停下来,皱皱眉。
  “爱情征服一切(amor vincit omnia)。”陌生人继续说,从他的声音听得出来他酒喝多了。“如果问我的意见,我会说它是一堆蠢事。”他有一种外国口音,我听得不是很懂。
  倒是彼得从他的腔调里听出一点端倪,急切端详起那个人来。他的衣服飘下大片泥块,脸上一条条都是污垢。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睡在野外……或是酒吧的地板上。
  “爱情是骗人的东西,”那个醉汉大声哀叹,继续那套尖酸刻薄的独白,“它吻你这边的耳朵,然后咻地转过来咬你的另一耳……”
  “够了!”彼得将手上的铁瓶往面前的桌上一损,“老兄,你对爱情了解多少?”他的声音不怀好意。
  “多着呢,”那人答道,露出傻笑,让我们看见他缺了几颗牙,“我心碎的次数比你的岁数还要多……孩子。”
  彼得并未起身驳斥这样的侮辱,反倒倾身对我耳语。然后我才注意到那人拿着什么。他的手上紧抓着一本棕皮小书。一条细细的缎带夹在书页之间,像一绺头发或是老鼠的尾巴,露出一小截。书透露了他的出身。
  这景象很少见。没有多少人看得懂书,更甭说买得起书了。这个人要不是偷儿,就是落魄的学者,穷困潦倒。他们往往是最可悲的人。

美因兹 1453春(5)
那人感觉到我们投在他身上的眼光,抬起眼皮看看我们。
  “是两个恋人的故事,”他说,指着指间那本书,“皮科洛米尼的最新着作,下流、粗鄙,保证能让你这位年轻朋友的脸色恢复红润。”
  他冲着我的方向点点头,我不由自主脸红。那个人并未注意。他打了一个酸酸臭臭的嗝,像有只蟾蜍从他喉咙里跑出来。
  “可以看一下吗?”彼得从那人手上把书拿过来,内行地翻了起来,研究起文字,评估它的书法。“这位朋友,你从哪里来?”他换个口气问。
  “这儿,那儿。曾在伦敦,之前在牛津。”
  彼得竖起耳朵,“哪里?”
  “牛津。”那人用秃秃的指头在泥地上粗略画了一张模糊的迁徙图,标示他走过的旅程。他的身边多出一连串的塔楼和尖塔。
  “从来没听过。”彼得说。
  “我可不惊讶。你不过是个年轻的花花公子。”
  彼得被这句侮辱的话刺到,人一僵,“或许是吧。不过你提到的城市,到底在哪里?”
  “往北走,过海。走起来可不轻松,我向你保证。”
  “那是做学问的地方吗?”
  “仅次于巴黎。”
  “有没有图书馆?”
  那人抬起头来,意识到他有了听众。我紧张地抓着苹果酒,感觉出这番话的导向。陌生人注意到我很不安,踉踉跄跄起身。
  他挤进我们两人之间。“请我喝杯酒,我就把你们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他对彼得晃动手上的空杯子,“我叫威廉。”
  我瞄瞄彼得,彼得汗湿的手掌上紧握着剩下的几枚铜板。他抵不过那股欲望,想知道得更多,于是大步走到邻室,很快拿着三壶苹果酒回来。
  我感觉到第一杯酒已经扰乱我的判断力,于是将第二杯滑过桌面给威廉,威廉一口气牛饮下肚。他用衣袖揩揩嘴巴,然后开始对我们谈起牛津那座大学城。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话之多,就像流进他嘴里的酒一样。
  他说,他曾经是神学院的学生,生活虽贫却有德,这时候一个叫茉儿的女孩燃起他胸中的热情,还有胯下的*。巡夜的学监不能接受这点,坚守秩序和纪律,他因而被赶出大学,非常的不光彩。然后,茉儿的家人听到这起恋情的风声,威廉被大学城里一群吵吵闹闹、酒醉闹事的居民(他是这么形容的)追赶,只得逃命。自此之后,他被逼得忍无可忍,一间图书馆换过一间图书馆,担任抄写员的工作。抄不了的书,就记在脑袋里带着走。
  “人生教会我一件事,”他说,“没有什么比文字更忠实、更真实。”
  “牛津这座图书馆,”彼得怂恿他说下去,“大不大?”
  威廉的眼睛露出如梦似幻的样子,“柜子里装满了书,学院里塞满了手稿,装订商一直在替新的书装帧……没有一座图书馆比得上!”他说,“即使现在,也有一栋新的图书馆正在兴建,是为了容纳格洛斯特的汉弗莱公爵(Humfrey;Duke of Gloucester,译注:生于一三九一年,卒于一四四七年,英国军人兼政治家)的藏书。愿上帝保佑他!”他笨手笨脚尝试在污迹斑斑的衣服上画一个十字。“它铁定会成为新的亚历山大,罗马以西的学习中心。”
  “是吗?”彼得怀疑地问。
  我也是倾向于不信。我知道,为了容纳世界各地的卷轴和原稿,希腊人建了亚历山大图书馆。它是历史上令人印象最深刻、最受称赞的藏书所。然而,历来的图书馆员花了几百年的时间,尽心尽力从路过的旅人身上搜集来的书,都付之于一场祝融。许多已知的伟大着作随之灰飞烟灭,成了最贪婪的读者……火……的牺牲品。但我猜,即使是现在,龙皮纸也能让那些书起死回生。
  “如果我们想要找到这座图书馆呢?”彼得问。他的话让我抖个不停。
  “只要从那让人看着极不顺眼的伦敦沿泰晤士河走,你绝对不会错过,”威廉说,“走遍这么多地方,我还没见过可以匹敌的图书馆。”
  说着说着,威廉的叙述到了尾声。他打了一个充满歉意的嗝,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蜷成一团,留下彼得和我独自思量他给我们的讯息。
  外面,市集的喧哗提醒我们还有任务在身,于是我们心不甘情不愿离开啤酒馆,回到市政厅加入古腾堡先生和福斯特的行列。
  那天晚上,在我们投宿的客栈通铺,彼得转身面对我。
  “威廉提到的地方,”彼得轻声说,“你必须去。”
  这番话刺进我的心坎里。我晓得彼得不可能断然跟我走,可是一想到可能就要离开美因兹,单独踏上旅程,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一时半刻,泪水刺痛我的双眼,我翻过身去面对身旁那个脸色苍白、鼾声隆隆的陌生人,不让彼得察觉。长长的大通铺上躺满了臭气熏天的旅客身体。
  福斯特和古腾堡先生跟许多有钱的商人一样,选择住到几条街之外的好旅社,留下我们自求多福。
  “这是唯一的办法,”彼得继续往下说,“我一直都在想。当我在巴黎抄书的时候,读到一则谚语说:‘要藏好一片叶子,就要把它藏在林子里。’在这么多树木之间,谁会注意到一片叶子呢?”
  我闭上眼睛,试图想象那幅景象。每当我差不多要数完所有的叶子,风就轻轻一拂,枝叶重新排列。这是徒劳之举,一份永无止境、没完没了的任务。
  彼得把手搁在我的肩膀上,“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要找不到龙皮纸,最好就是把它放在图书馆里面。它会消失在文字的迷宫里,一座书的森林里。福斯特永远也不可能找到。”
  我勉强点头。我的工具包仿佛知道自己命运似的,已经神奇地转变成一本小书。棕色的书皮上面印着我的名字,还有一对龙爪扣住,不让里面的书页翻动、泄漏了秘密。或许箱子里那些龙皮纸也一样?
  “圣维克多图书馆距离太近了,”彼得说,指的是巴黎那座修道院,那是他接受训练、成为抄写员的地方,“福斯特轻而易举就能追到你,很快就找到那本书。他对那地方太清楚了。但是牛津这座图书馆却是默默无闻。它可能更大……当然它也够远,福斯特绝不可能找到你。”
  这个想法让我心为之碎。我开始发起抖来。一想到我开过箱子以后,福斯特就偷偷摸摸越来越接近我,好像他想要的一切关键都掌握在我手上,我就晓得彼得是对的。我必须离开。我别无选择,只能牺牲个人的幸福,拯救龙皮纸。
  

隐字书 牛津(1)
14
  抓搔的声音惊醒他。有东西想要进来!
  布雷克睁开眼睛,惊慌地掀开身上的被褥,想起几个钟头前瞥见那条在树上的伪装龙。他的腿被床单缠住,勉强挣脱开来,往后靠着墙,呼吸困难。他抓起枕头当盾牌挡着,瞪着窗户。
  那里什么东西也没有。没有人尝试闯进来。
  他揉揉双眼。经过昨夜的暴风雨摧残,最靠近窗户的那棵树的枝头已掉光叶子,就算真有一条龙存在,它也飞走了。八成是他的想象力作祟。
  他竖起耳朵,除了耳朵里的血液奔流声,想仔细倾听出其他的声音。然后,外面的某个地方再度传来轻柔的抓搔声。
  他徐徐移近窗户,凝视窗外。
  就在院子的门口站着一只狗。一只脏脏、灰灰的狗,有一条硬直的尾巴。狗搔着门柱,彷佛在招呼布雷克下去。布雷克搔搔头发,不知如何是好。
  然后,他从眼角的余光瞥到黄色一闪,从屋子前面一溜烟掠到大门口。妲可!这么一大早她起来做什么?
  他吃了一惊,眨眨眼。那条狗摇摇尾巴,仿佛一直在等她似的;然后妲可弯下腰去摸摸它,它舔了舔妲可的脸。
  然后他想起来了。他在书店外面见到的游民就是那条狗的主人。他扫一眼人行道,寻找那个穿着古怪的身影,却四处都看不到。
  他该怎么办?这个时间去叫醒妈妈还太早。布雷克知道没有妈妈允许,不该离开这栋房子;不过,一条狗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妲可!”布雷克嘶声叫,无助地看着她开始跟着狗朝大马路走去,一人一狗仿佛事先计划好这趟小小的远足。她连头都不回一下。
  “噢,妲可!”他哀叫,急忙离开窗边。
  没有时间了。布雷克套上前一天脱下来的肮脏牛仔裤、连帽的长袖运动衫和臭臭的袜子,迅速绑好鞋带,手指头都快打结了。从椅背上抓起外套,全速跑过楼梯平台,然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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