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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错把妻子当帽子-第17部分

小说: 错把妻子当帽子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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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我们不禁要问:‘没有它,我们还过得下去吗?’只有巨大的痛苦才是灵魂最终的解放者。”小雷丧失了自然本能的生理健康,反而在服用药物与不服用药物的交替之间找到了新的健康和自由。虽然图雷特症依旧缠身,但他还是勇敢幽默、朝气蓬勃—他已经成就了尼采所说的“伟大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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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醒沉睡的爱欲
九十高龄的娜塔莎依旧耳聪目明,前段日子还来过我们诊所。她说,八十八岁生日过后不久,她注意到自己“变了”。
  “变得怎么样了呢?”我们问。
  “太快乐了!”她大声地说,“我爱死了这样的变化,我现在精力旺盛、生气勃勃,感觉自己又年轻起来了。我开始对年轻的男人有兴趣。我开始感觉……活蹦乱跳?对,就是‘活蹦乱跳’!”
  “这有问题吗?”
  “刚开始觉得没什么不对劲。感觉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我为什么要大惊小怪呢?”
  “后来呢?”
  “朋友们一开始都说:‘你看起来气色真好,越活越年轻了!’但后来他们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你以前总是那么害羞,’他们说,‘现在你却卖弄*,咯咯笑,还会讲荤段子。你都这把年纪了,这样好吗?’”
  “那你觉得呢?”
  “我吓了一大跳。之前我乐在其中,根本没想过有什么问题。不过仔细想来确实不对劲儿,我就告诉自己:‘你都八十九岁了,娜塔莎,竟然一整年都那么亢奋。你以前情绪稳定,现在却这样放纵。都是行将就木的老太婆了,怎么会突然像得了兴奋症一样呢?’当我一想到‘兴奋症’这个字眼,事情就不一样了……‘你病了,亲爱的。’我告诉自己,‘你的感觉太好了,你一定是生病了!’”
  “生病?是感情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不,不是感情上的,是身体上的毛病。我的身体、我的脑子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才会如此兴奋。接着我又想—该死,是丘比特之病。”
  “丘比特之病?”我茫然地附和着。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没错,丘比特之病,就是梅毒,你应该知道吧。七十多年前,在萨洛尼卡的一家妓院,我得了梅毒,那时很多女孩都得了这种病,我们管它叫丘比特之病。后来,我丈夫救了我,把我从妓院带出来,治好了我的梅毒。当然,那年头还没有青霉素。会不会是经过这么多年,我的病又复发了?”
  从首次感染梅毒到进一步演变成神经性梅毒,的确可能有相当长的潜伏期,尤其是当原先的感染仅仅受到抑制而没有根除时,这种可能性就更大了。我有个病人叫欧利希,他自己用胂凡那明①治疗,结果五十年之后才演变成脊髓痨(也是一种神经性梅毒)。
  不过,我从未听过某种疾病的潜伏期有七十年之久,更没听过有人能诊断出自己感染了脑神经性梅毒,同时还能如此平静清晰地和别人讨论问题。
  “这个想法很惊人,”我想了又想,回答说,“我是绝对想不出来的,不过也许你是对的。”
  她说得没错—脊髓液测试呈阳性反应,她的确患有神经性梅毒,而螺旋菌也的确影响到了她高龄的大脑皮层。现在要解决怎样治疗的问题了。不过另一个左右为难的问题是由老夫人自己提出来的,条件非常苛刻。“我不知道要不要把它治好,”她说,“我知道这是一种病,但是它让我感觉很好。我乐在其中,现在也是这样,我不想完全否定它。这个病让我觉得比二十岁时更精力充沛、活力十足,这样很好。不过我也知道在事情太过美好时就应该打住。我曾经有一些想法,还有一些冲动,我不想告诉你是什么,那是些会让人脸红的愚蠢念头。刚开始有点小醉的感觉,不过如果深入下去的话……”她做了个鬼脸,“我猜我得了丘比特之病,这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不希望病情恶化,那就不好了;不过我也不希望它被治好,那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得这病之前,我从没觉得这么有活力。您想想,有没有办法让它维持现状呢?”
  我考虑了一下。幸好,办法很简单。我给她开了青霉素,这虽然消灭了她脑中的螺旋菌,但并没有根除她脑部病毒引起的变异。
  现在娜塔莎既享受着轻微的解放,思想与冲动也都得到放松,又不用担心不能自我控制,或是让病菌危害到她的脑皮层。她希望能这样年轻快乐地活到一百岁。“真有趣,”她说,“这都得感谢丘比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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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1985年1月,我在另一位患者(米格尔·O)身上也看到了类似的两难情况。米格尔被诊断为患有狂躁症,因而住进了州立医院,医生很快就意识到是神经性梅毒导致了他的狂躁状态。他是个单纯的人,过去在波多黎各务农,因为他有听说障碍,口语表达能力不是很好。不过,通过画图,他能把自己的状况简单明了地描述出来。
  第一次见面时,我发现他十分兴奋。当我要他依样画一个简单的图案(如图A),他却兴致勃勃地画出三维空间的图案来(如图B),或者说只是我以为是三维空间。接着他解释说那是个打开的纸箱,他想在里面画一些水果。在异常活跃的想象力的推动下,他没有注意图中的圆圈和十字,而是把注意力停留在封闭的空间上面,再把这个封闭的空间具体化并呈现出来。一个打开的纸箱,里头放满了橘子,这不是比我那单调的图案更有趣、更生动吗?
  几天后再见到他,他依然精力充沛、思维活跃,念头和感觉像风筝一样漫天飘飞。我让他再画一次同样的图形。这一次他没作半点思索,顺势就把原来的图画成不规则的四边形(有点像菱形),然后系上一条线,还有一个小男孩牵着线(见图C)。“男孩在放风筝,风筝在飞呢!”他兴奋地喊着。
  又过了几天,当我第三次看到他时,我发现他相当平静,很像帕金森症患者(他服用了氟哌啶醇,安静地坐着,等待脊髓液检测的最终结果)。我再次要他画出那个图,这一次他只是简单完整地复制,而且比原来的图还略小一点儿(服用氟哌啶醇会让人产生写字过小的症状),精细的构图、灵动的生气、丰富的想象全都没有了(见图D)。“我再也不能‘看到’什么东西了。”他说,“以前见到的东西是那么真实、那么生动,是不是我接受治疗后,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死气沉沉啊?”
  被左旋多巴“唤醒”之后,帕金森症病人所画的图也有这种特点。通常,要帕金森症患者画一棵树,他们会画一棵小小的、细细的、矮矮的、仿佛营养不良的、冬日里光秃秃的树。一旦病人服用左旋多巴之后,他就会慢慢活跃起来,画出活力四射、枝叶丰满、洋溢着生命活力的大树。如果左旋多巴让他变得太过兴奋了,树就变得异常华丽和茂盛,到处是盛开的鲜花和新生的枝叶、细小的蔓藤和卷曲的花样,还有些不知为何物的东西,以至于在如此庞大的巴洛克式的装饰下,完全看不出那是一棵树。图雷特综合征患者描绘出的画也有这种非常明显的特点:原来的形状、原本的想法,都会被过度地装饰,被所谓的“速绘”淹没。刚开始,他们的想象力只是被唤醒,接着越来越兴奋,越来越狂热,最终变得没有边际、不可遏止。
  这是多么矛盾、多么残酷、多么讽刺的事情!内在的生命与想象力,除非因为疾病或醉酒才有办法释放或唤醒,否则可能一辈子被埋没!
  正好,这一矛盾也是《觉醒》一书要讨论的核心问题;同样地,图雷特综合征所以诱人,这也是原因之一(见本书第十章、第十四章)。毫无疑问,某些药物,比如古柯碱(我们知道,它和左旋多巴或图雷特综合征一样,都能增加脑部的多巴胺)让人又爱又怕的地方也在这里。所以,弗洛伊德才会对古柯碱带来的*作了令人大吃一惊的评论:“……跟健康人正常的快乐感觉相比,没有什么不同……换句话说,你很正常,但是很难相信的是,你很快就会被毒品控制。”
  关于脑部电疗,人们也有同样矛盾的评价:有时癫痫症会让人感到兴奋、上瘾,而且那些喜欢这种感觉的病人可能会不断地自我诱发这种状态(就像在脑部植入电极的老鼠,会不由自主地刺激自己脑中的“快乐中心”);不过也有的癫痫病患者会变得平静,获得真正的安宁。即使是由疾病引发的良好感觉也曾真实地存在。而这样矛盾的好感,甚至还可能产生永久的好处,这就是本书第十五章提到的欧康太太与她阵发的“记忆重现”。
  我们处在一种奇怪的境况中,过去所有的正常想法或许会被推翻—生病可能有利于健康,正常反而令人不快;兴奋的感觉有可能是束缚,也可能是解放;而事实可能隐匿于酩酊之中,而非清醒之际:这就是爱神和酒神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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