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鸟电子书 > 耽美同人电子书 > 周国平自选集 >

第29部分

周国平自选集-第29部分

小说: 周国平自选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没有神圣的价值,没有敬畏之心,没有道德的约束,人生惟剩纵欲和消费,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益的交易和争斗。它甚至不再是一座神庙,而成了一个吵吵闹闹的市场。事实上,不仅在比喻的意义上,而且按照字面的意思理解,在今日中国,这种沦落为乌烟瘴气的市场的所谓神庙,我们见得还少吗?

  在一个功利至上、精神贬值的社会里,适应取代创造成了才能的标志,消费取代享受成了生活的目标。在许多人心目中,〃理想〃、〃信仰〃、〃灵魂生活〃都是过时的空洞词眼。可是,我始终相信,人的灵魂生活比外在的肉身生活和社会生活更为本质,每个人的人生质量首先取决于他的灵魂生活的质量。一个经常在阅读和沉思中与古今哲人文豪倾心交谈的人,和一个沉湎在歌厅、肥皂剧以及庸俗小报中的人,他们肯定生活在两个绝对不同的世界上。

  人是一个被废黜的国王,被废黜的是人的灵魂。由于被废黜,精神有了一个多灾多难的命运。然而,不论怎样被废黜,精神终归有着高贵的王室血统。在任何时代,总会有一些人默记和继承着精神的这个高贵血统,并且为有朝一日恢复它的王位而努力着。我愿把他们恰如其分地称作〃精神贵族〃。〃精神贵族〃曾经是一个大批判词汇,可是真正的〃精神贵族〃何其稀少!尤其在一个精神遭到空前贬值的时代,倘若一个人仍然坚持做〃精神贵族〃,以精神的富有而坦然于物质的清贫,我相信他就必定不是为了虚荣,而是真正出于精神上的高贵和诚实。

  19954


第一卷 第四十八章

  ?两位未曾晤面的朋友远道而来,因为读过我的论人生的书,要与我聊一聊人生。他们自己谈得很热烈,可是我却几乎一言不发,想必让他们失望了。我不是不愿说,而确实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应约谈论人生始终是一件使我狼狈的事。

  最真实最切己的人生感悟是找不到言词的。对于人生最重大的问题,我们每个人都只能在沉默中独自面对。我们可以一般地谈论爱情、孤独、幸福、苦难、死亡等等,但是,倘若

  这些词眼确有意义,那属于每个人自己的真正的意义始终在话语之外。我无法告诉别人我的爱情有多温柔,我的孤独有多绝望,我的幸福有多美丽,我的苦难有多沉重,我的死亡有多荒谬。我只能把这一切藏在心中。我所说出写出的东西只是思考的产物,而一切思考在某种意义上都是一种逃避,从最个别的逃向最一般的,从命运逃向生活,从沉默的深渊逃向语言的岸。如果说它们尚未沦为纯粹的空洞观念,那也只是因为它们是从沉默中挣扎出来的,身上还散发着深渊里不可名状的事物的气息。

  有的时候,我会忽然觉得一切观念、话语、文字都变得异常疏远和陌生,惶然不知它们为何物,一向信以为真的东西失去了根据,于是陷入可怕的迷茫之中。包括读我自己过去所写的文字时,也常常会有这种感觉。这使我几乎丧失了再动笔的兴致和勇气,而我也确实很久没有认真地动笔了。之所以又拿起笔,实在是因为别无更好的办法,使我得以哪怕用一种极不可靠的方式保存沉默的收获,同时也摆脱沉默的压力。

  我不否认人与人之间沟通的可能,但我确信其前提是沉默而不是言词。梅特林克说得好:沉默的性质揭示了一个人的灵魂的性质。在不能共享沉默的两个人之间,任何言辞都无法使他们的灵魂发生沟通。对于未曾在沉默中面对过相同问题的人来说,再深刻的哲理也只是一些套话。事实上,那些浅薄的读者的确分不清深刻的感悟和空洞的感叹,格言和套话,哲理和老生常谈,平淡和平庸,佛性和故弄玄虚的禅机,而且更经常地是把鱼目当做珍珠,搜集了一堆破烂。一个人对言辞理解的深度取决于他对沉默理解的深度,归根结蒂取决于他的沉默亦即他的灵魂的深度。所以,在我看来,凡有志于探究人生真理的人,首要的功夫便是沉默,在沉默中面对他灵魂中真正属于他自己的重大问题。到他有了足够的孕育并因此感到不堪其重负时,一切语言之门便向他打开了,这时他不但理解了有限的言词,而且理解了言词背后沉默着的无限的存在。

  199512

第一卷 第四十九章

  ?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信神,有的人不信,由此而区分为有神论者和无神论者,宗教徒和俗人。不过,这个区分并非很重要。还有一个比这重要得多的区分,便是有的人相信神圣,有的人不相信,人由此而分出了高尚和卑鄙。

  一个人可以不信神,但不可以不相信神圣。是否相信上帝、佛、真主或别的什么主宰宇宙的神秘力量,往往取决于个人所隶属的民族传统、文化背景和个人的特殊经历,甚至取决

  于个人的某种神秘体验,这是勉强不得的。一个没有这些宗教信仰的人,仍然可能是一个善良的人。然而,倘若不相信人世间有任何神圣价值,百无禁忌,为所欲为,这样的人就与禽兽无异了。

  相信神圣的人有所敬畏。在他心目中,总有一些东西属于做人的根本,是亵渎不得的。他并不是害怕受到惩罚,而是不肯丧失基本的人格。不论他对人生怎样充满着欲求,他始终明白,一旦人格扫地,他在自己面前竟也失去了做人的自信和尊严,那么,一切欲求的满足都不能挽救他的人生的彻底失败。

  相反,对于那些毫无敬畏之心的人来说,是不存在人格上的自我反省的。如果说〃知耻近乎勇〃,那么,这种人因为不知耻便显出一种卑怯的无赖相和残忍相。只要能够不受惩罚,他们可以在光天化日下干任何恶事,欺负、迫害乃至残杀无辜的弱者。盗匪之中,多这种愚昧兼无所敬畏之徒。一种消极的表现则是对他人生命的极端冷漠,见死不救,如今这类事既频频发生在众多路人旁观歹徒行凶的现场,也频频发生在号称治病救人实则草菅人命的某些医院里。类似行为每每使善良的人们不解,因为善良的人们无法相信,世上竟然真的会有这样丧失起码人性的人。在一个正常社会里,这种人总是极少数,并且会受到法律或正义力量的制裁。可是,当一个民族普遍丧失对神圣价值的信念时,这种人便可能相当多地滋生出来,成为触目惊心的颓败征兆。

  赤裸裸的凶蛮和冷漠只是不知耻的粗糙形式,不知耻还有稍微精致一些的形式。有的人有很高的文化程度,仍然可能毫无敬畏之心。他可以玩弄真心爱他的女人,背叛诚恳待他的朋友,然后装出一付无辜的面孔。他的足迹所到之处,再神圣的东西也敢践踏,再美好的东西也敢毁坏,而且内心没有丝毫不安。不论他的头脑里有多少知识,他的心是蒙昧的,真理之光到不了那里。这样的人有再多的艳遇,也没有能力真正爱一回,交再多的哥们,也体味不了友谊的纯正,获取再多的名声,也不知什么是光荣。我对此深信不疑:不相信神圣的人,必被世上一切神圣的事物所抛弃。

  19961

第一卷 第五十章

  ?在巴黎时,友人送我一本精美的活页记事本,真皮封面,内芯是一九九六年度的记事页,纸质极佳,每日一页。他是为了祝贺我的生日,特地花了一百多法郎买来送我的。我很感谢他的这份礼物,却不知拿它作什么用。每到新年在望,我都会得到类似的年度记事本,当然远不如这本巴黎产的精美,但也一律使我感到华而不实,派不上用场。用来记事吗?我的日子过得很简单,不像商人、政客、明星,有那么多的事务和约会,需要精确地安排日程,详尽地记录备忘。用来写日记吗?可是,我并非每天都有值得一写的经历的,有时候又

  会心潮澎湃一泻千里,怎么能削足适履,按照每日一页的篇幅来分配我的生活和思想呢?所以,结果是,若干年下来,积压了好些这类废弃不用的空白记事本,成了一堆彻底无用的垃圾。

  还有那些漂亮的书签,据说是专供夹在读到一半的书里,作标签用的。然而,我虽然也有一些这样的书签,却从来想不到用它们。不,我宁可用随手抓到的小纸片,其标签的功能丝毫不亚于世上最豪华的书签,而且我在读书时可以在上面随意写点什么,也可以随意将它们丢弃。

  诸如收藏精美的稿笺、信笺、笔记本、藏书票之类,就像收藏邮票、古币一样,不失为一种雅好,但是肯定和真正的精神创造活动无关。依我之见,一切奢侈品都会给精神活动带来不便。翻一翻文学史和艺术史,多少流传千古的文字和乐曲,一开始只是写在不起眼的纸片上的。灵感袭来之时,但求一吐为快,绝不讲究承载物的质地。当内容是妙手偶得的时候,承载它的物质材料就当然是信手拈来的了。惟其信手拈来,所以心态是自由无碍的。

  推而广之,我相信物质上的简朴乃是精神上的自由的一个必要条件。譬如说,我最不爱穿西服,就因为西服使我感到非常不自由。在我看来,穿前那熨烫的功夫,对褶缝的讲究,领带花式的配备,穿时那保养的功夫,对礼仪的讲究,举手投足的谨慎,都是对我的自由的粗暴剥夺。所以,我平生几乎不曾穿过西服,出国时也是一套不带,穿一身夹克和牛仔裤漫游欧洲,随地坐卧,那多自在。

  那么,现在我使用电脑写作,岂非违背了我的上述信念?是的,在享受电脑所提供的种种便利的同时,我确实感觉到了它的诸多不便。例如,当我脑中闪过突然的感想时,倘若要去打开电脑把它们写下来,实在是不胜其烦的事情。正因为如此,在我的案头、床头依然放着许多小纸片,它们在我的精神生活中继续发挥着电脑永远无法代替的作用。

  19962

第一卷 第五十一章

  ?一

  一八六二年秋天的一个夜晚,托尔斯泰几乎通宵失眠,心里只想着一件事:明天他就要向索菲亚求婚了。他非常爱这个比他小十六岁、年方十八的姑娘,觉得即将来临的幸福简直难以置信,因此兴奋得睡不着觉了。

  求婚很顺利。可是,就在求婚被接受的当天,他想到的是:〃我不能为自己一个人写日记了。我觉得,我相信,不久我就不再会有属于一个人的秘密,而是属于两个人的,她将看我写的一切。〃

  当他在日记里写下这段话时,他显然不是为有人将分享他的秘密而感到甜蜜,而是为他不再能独享仅仅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而感到深深的不安。这种不安在九个月后完全得到了证实,清晰成了一种强烈的痛苦和悔恨:〃我自己喜欢并且了解的我,那个有时整个地显身、叫我高兴也叫我害怕的我,如今在哪里?我成了一个渺小的微不足道的人。自从我娶了我所爱的女人以来,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这个簿子里写的几乎全是谎言……虚伪。一想到她此刻就在我身后看我写东西,就减少了、破坏了我的真实性。〃

  托尔斯泰并非不愿对他所爱的人讲真话。但是,面对他人的真实是一回事,面对自己的真实是另一回事,前者不能代替后者。作为一个珍惜内心生活的人,他从小就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如果我们不把记事本、备忘录之类和日记混为一谈的话,就应该承认,日记是最纯粹的私人写作,是个人精神生活的隐秘领域。在日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1 1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