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巍文集:四行日记-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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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时起。听说参加座谈会的人来了。一个营长,一个副教导员,两个连长,三个政指。其中有一个连长名陈希荣,虽是平静的座谈会,也可以看出他的性格,他屁股坐到那儿老像受委屈,光想动。我老用微笑看他,以便使他能较安心说下去。他们今天的谈话,特别是关于炮兵对炮的感情一节,内容甚为丰富,也使我最感兴趣。在炮兵入朝以来的成长过程上,也使我很惊讶,过去我们的炮兵的确水平很低,而今天已达到很高的程度。我们在政治上的优越,的确是一个强有力的决定因素。在谈到他们作战情况时,好像唱戏一样热闹。大声喊着各种口令:“为我们的母亲——祖国开炮!咣!”确有炮兵的气魄,很可以增加我将来作品的色彩。这使我感悟到:了解多方面的生活,会增加作品许多画幅,会减少作品的枯燥。毛主席指示要分析一切生动的斗争形式,怕是这个意思,宽与深会有连带的关系。
晚上,我提出让他们谈战斗经过,他们怕回去过晚,有些不安心,就结束了会议。留下的政指一个劲儿要我谈写作经验,他对这有很深的兴趣。从写作谈到他对今天战士奋不顾身惊奇不解。他说:“你说这是什么原因呢,一个电话员在刚打过的炮弹坑里接电线,炮弹刚炸,炮弹坑里还冒着烟,可是他就在那里接线。这是干部的监督吗?不是。一个人单独出去执行任务,并没有什么人看着他,他就是那样,他非去接不可。什么战斗任务不叫去,还闹情绪。你说这是什么作用呢,是政治觉悟吧,可是具体来说,是什么给的作用呢。是个人荣誉吧,个人荣誉难道有这样强的力量吗?——我真想不透!”可是他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模范人物。我问:“那么,你为什么这么够格呢?”他说:“是呀,我总想把任务完成得好一些。……”今天,战士的觉悟,确实叫人惊讶。不,不仅是战士,全国人民都是如此。那么,这真是一个奇异的问题,他的这个问题正是我在将来的作品中应该阐述与具体分析的问题,他曾带着一个战士挖工事,体重减轻了许多,脖子也细了,累得拉稀。可是你问他,他说:“不累呀,我没有拉稀呀!”——我们的祖国,最光明,最灿烂,最令人振奋的日子到来了!到来了!谁再感觉不到这点,那真是“蒙洞古里”(朝语:糊涂)呀!
战士天天在我门口盖房子。我来后,已经盖成了一座。
敌炮不断轰击前面的九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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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二十九日
今天七时起床。起床后到坡下去看,这里山上树还不少,山下是收过耕过的稻田,已不像从前给人以荒凉之感。顺山坡走了几步,就看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和一个更小的孩子在那里蹲着,大孩子着海军服在那里演算草,我走近想说话,一想我不会朝鲜话呀,想了半天想了一句“当心吉比”?好久没见朝鲜人,想亲热些。孩子是漂亮而可爱的,特别是他那双明澈的眼睛。
一会儿谷世范找我,说这里的文化教员找我签字。我回去一看是个女同志,因开饭了,她把本子留下,饭后又添了一本,名字写着“沈季昂”,也是个女同志(译电员)。她们的本子都包着玻璃纸,表现了女同志的特性。
今晨开会时,到的都是各营的观测员、电话员、炮手和一个司机。其中有一个观察排长名叫张林的,二十二岁的青年,诗写得还很不错,不过他不愿摊开他的感情。是我在追问中得到的。其他两个炮手都很老实,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真像一门炮。有一个观测员较急躁,多少影响我谈的情绪,其他方面收获不大。他们还要来回走六十里路,我真感抱歉。
晚上七时回来。一会儿文化教员雪鸿来了,她十分拘谨,说完我写年轻人的文章外,很难找出话说。我想和她扯几句,也觉拘束得很,就给她写了“在火炮发射中,我看见,有你的青春的光芒”。她临走时紧张得把凳子踢倒,砸住了我的脚,而后又推门进来,她又忘了手电。
这也难怪,一些男同志还拘束呢,难道我今天真成了什么伟大的人物了吗?我自己感到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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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三十日
早晨与主任计划到前边看炮阵地的事。又为白天走好晚上走好,计划了半天。要是前方同志,这还有什么值得计划的呢?
饭后本和政治处座谈,他们有事,故乘隙和主任顺山沟到主峰上去游玩,拿了个望远镜去看前方阵地。因天气阴,只能看到灰蒙蒙云气中的山峦。近处的山,在森林中,有浅色的圆坑,那是敌人打过来的炮弹坑。山上是残破的交通沟。栗子树叶落得有一两寸厚。凉风习习,颇为爽快。呆了半日,才往山下走。
溪边,朝鲜老妈妈和战士在一起洗衣,她洗的也是战士的军服。她边洗边和战士乐呵呵地扯谈,她真像母亲一样,说着音乐一般的语言。不知说什么说得那么有趣,打着手势,还把她苍白的头靠在战士身上。她大概是那个女孩子的祖母。这老妈妈使我多么留恋她。她多么善良,好心肠,这样的人就该让她有好的生活呀!
又看了他们的大礼堂,舞台后有一缕叮叮作响的泉水。这里吃的就是这个水。它是顺着一个成凹形的树干流下来的。
和主任谈起军民关系。他说他们已动员前边的老百姓搬家,这几乎是每个人的心意。上级规定,饿死一个要负责,死、伤都要负责,死者负责掩埋,伤者负责治疗和我军伤员一样待遇。现在老百姓给我们做豆腐,以此给他们一部分粮食。
看了几张报,晚上和干事们座谈。他们了解情况似不充分。晚上罗工柳来了。他精神愉快,商量好明晨五时半离此到炮阵地去。
十二月一日
晨五时起,主任也早起来送我们。政治处的人全来了,实在叫我们感谢。车走时已六时多了,走了一个多钟头,才听通信员说到了。晨风吹着,很愉快,我很喜欢这样的风来吹我。
这地方原是187师的后方,有一处我仿佛走过。路上敌一架轰炸机出现了,我们看见高射炮连发,我们也没理会这大笨东西。
快到时,炮弹坑出现了,过了几个山头通信员叫停下,忽听一声炮,打在左前侧山头,接着一片锣鼓声,指导员来接我们来了。我说这是怎么搞的呢,敌一边打炮,你们一边打锣鼓,我还以为你们准备什么过年的节目呢,原来是来欢迎我们。接着又一声炮,我们沉着地走到战士的队列前,我喊了一句:“同志们,辛苦了!谢谢同志们。”我们走过去了,还听见他们敲锣鼓,我怕他们有伤亡,叫他们散去。进了一个小隐蔽部,正中有一个炭火炉子。我们坐下,小通信员余炎斌喜滋滋地从我面前经过,满脸喜气,一个小金牙,我一拉他的手,他就劈头说:
“毛主席健康吧!”
我为他突来的问话而感到深厚感情的冲击。我说:“很健康!”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
他又问:“祖国的父母身体健康吧!”
他连问了我这两句。
他十分活泼,从我们身边走,故意忍住笑,一走过就哼起来唱起来。我说这小鬼真高兴呀,指导员说,昨天听说你们来了,他一夜没怎么睡,起来好几次。还问,祖国的作家来了我要和他说什么。一时把我感动得什么似的,战士是多么纯洁富于感情!
我想和大家见见面,慰问一番。和指导员谈了一会儿,教导员也来了,他像很抱歉。接着我们就去看战士。他们都在学文化。我们把十二个班全看了,不管他们怎么拘谨不敢伸出手来,我和这些炮手们全握了手。又看了他们住的坑道。坑道较浅,但很整洁,墙壁都用炮弹箱板子镶了。接着,又到炮阵地去。山谷里有一个小村,名店村,刚才炮弹又落到那地方去了。这里老百姓不断有伤亡,九月份被炮打伤六名,亡了一名。我们往山上爬着,就看到几个新炮弹坑,背坡上有几个很潦草的隐蔽部。一个老妈妈孤单单地在那里坐着拣粮食里的什么不洁的东西,怀里放着簸箕。再走两步,有一小堆新土,很小的一堆,一问原来是一座新坟。原来是被炮打死的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朝鲜媳妇啊,她辛勤的两手停止操作了。她将不再等她在人民军中的丈夫而到别的地方去了。
走过新坟,山上草还很深,不远就是炮兵阵地,人民复仇的阵地。人们拨开伪装的干树枝叶,才看清这里将山坡劈开了,露出一个大梢门似的洞口,里面由很粗的落叶松的树干支撑着。果然有比步兵更大的气派。我们进去,听到喊敬礼,我们答礼并和炮手握手。这是一门三八野炮,两个大铁轮子,架着一个很长的炮身,炮身是绿漆漆的,有些地方有些疤痕。我扶着它的车轮,情不自禁地说:“它走了多少路啊!”这是座半坑道式的工事,整个被炮占去了,一侧有一个小洞,可以睡两个人,又一侧是放置炮弹的地方。有五六发明晃晃的上了信管的炮弹,在那儿并排放着。墙的一边贴着射表,后侧的壁上设有自做的标灯。柱子上贴着标语:
敌打我打,谁硬谁胜;打败美英,保卫开城。
还有“杀敌立功”、“为祖国开炮!”的字样,白纸写着红字。壁上的小台子里放着小油壶。旁边放着一本一本的识字课本。炮手站在他们各自的位子上。为了当场给我们看,炮车长站在炮的右侧立刻发出“准备”的口令,二炮手说了声“好”,炮车长喊了装填,三炮手就把明晃晃的炮弹,左手护着信管装到炮膛里去,完全和“预备——放”的“放”字同时,嗡的一声,坑道顶震得哗哗地落下土来,一开炮栓,冒出极浓的灰黑的烟。副排长在耳机里问,打得怎样,观测员在耳机里传过来说打近了,接着又打了一发。最后接连发急速射,我看得清清楚楚,第二发炮弹正送进冒出浓烟的炮膛里。
大炮的射击,使人振奋。洞子里充满了浓烟和瓦斯的气味。
打的结果是第一发正命中敌堡,其余各发则打在附近。如果不是观测员让修正,是全部可以命中的。
我们和炮手分别。炮手们又把干树枝盖住了坑道口。
附近是炮弹坑与炸弹坑。
指导员领我们向回走,天下着小雨,他告诉我们几天以前这里打下了一架敌机,驾驶员也捉到了。
回到连部休息了一下,教导员也回来了。给我们做了饺子,小余给我喜滋滋地端来。指导员可能是怕不够吃,为了陪我们,一个饺子分几口吃,夹菜只吃一小点。
晚上,我们在坑道里转了一下,战士们想让我们签字。小余扭扭捏捏还不敢说,只在一边端着蜡烛。我主动地给他写了一个。
一会儿,文化教员给我们拿来了许多信,都是折着三角,拆开一看是给我和罗工柳同志的。上面写着祖国的画家、作家同志,你们不避艰苦危险来看我们,我们说不出的高兴,见了你们就好像看到了毛主席,看到了祖国的父母一样。指导员也说,他白天走过战士的房门口,也听见里面这么说。劳动人民出身的战士们,他们的感情多么的真挚,使我体会得越来越深刻。他们不像某些知识分子那样,懂得许多真理,却不能完全做到;而这些人懂得一点就变成了战斗力。
和工柳计划了明天的工作,休息。我睡的床,是连长陈希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