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巍文集:四行日记-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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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连部去了一下,这里特别忙乱。文书与文化教员在那里抄写什么。连长指导员都在,随便扯谈了一下他们的生活和敌人的情况。他们说开始到这阵地时,很不习惯,头痛、憋闷得慌。渐渐惯了,不是觉得日子很长,而是觉得很快,完全是“洞中不知日早晚了”,不知不觉就是一天。见到通信员打饭来,才问:“天又快黑了吗?”白天黑夜是颠倒过的,战士白天除警戒的以外,全都睡觉;夜里加修工事,输送弹药、给养,向山上扛木头……干部也是晚上一二点钟睡,白天开饭时起。敌人的炮弹把这山头的土炸得翻过来又翻过去。他们还给我说,洞里漏下的水,是炸的一个大弹坑,里面存的雨水渗下来了。我才知道洞里流出水的缘故。这真是一种奇特的生活。
晚上,我找连长谈连里的情况,介绍了几个干部。但一下怎么也记不住,我也困极了,就结束了谈话,睡下。虽然周围都是木板,但老鼠的活动却极为激烈,到处乱叫。
我脑子里在盘算,怎么才能和他们打成一片。
睡前,老团长又来看了我们一下。他能在这样疲累的状况下来看我们,使人了解到他是一个懂得人情世故的军人。
临睡前,我和王副军长又到观察哨上去了一次,在一片朦胧的月色下,能看到敌方阵地。据说往日有探照灯,但今天没有。我探出半截身子去看,想看看自己的阵地是什么形状。钻到洞里,连自己的阵地是什么样子反倒闹不清了。王副军长劝我不要尽看,他最后把我拖下来。我想,战争就是撞运气,敌人怎么能那么巧地打住我呢,假若真是那样,那是命该如此。
和观察员谈观察哨的情况。他是个很聪明的人,谈了敌炮的规律。
前面敌阵地上响起很脆的轻机枪声,可能是与我们出动的侦察部队遭遇了。但他们说不是,敌人因为恐慌,每晚都是这样。
这一天仅从现象来看也是丰富多彩的生活。
这一天坑道的人真多,军的侦察参谋和摄影记者也来了,他们是来拍摄敌人的阵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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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四日
团长的脸今天已显得消瘦了。他昨晚只睡了两个小时,说电话很多,不是这里要就是那里要。他还提着个手提电灯跑来跑去。战士在他的后面悄悄说,这就是咱们的老团长。老团长十分像一个年高而有威望的当家的,我发现他很喜欢年轻人。他见到一个专线电话员就说:“小马,你现在干什么?”“专线电话员。”“你能行吗?”“将就着干呗。”显得十分亲密。
昨晚一个通信员向营里报告情况,因为首长都在座,脸红红的,胖胖的手握着耳机,报告得十分清楚。他说敌人前后两班出来二十六个,还有十几个向前沿来。他特别强调说,数字是完全精确的,是经一个个数过的。
敌人像提高了警惕。团长马上估计说,是敌人怕我夜间攻击,临时增加的兵力。
军炮兵室主任也来了,炮兵团的一个干部也来了,他们正和团长研究。
据团长告诉我,昨晚出去的侦察部队,在小青山上,同五名敌人遭遇,敌人跑了。我方怕炮火袭击也回来了,侦察未成。
今天刘部长、王副军长召开一个支委、小组长的联席会,我也参加了。大家的脸孔都看不清,挤在一个连部的小洞子里。谈了敌人步兵炮火的规律,阵地管理,阵地联合支部的情况。从扯谈中,知道敌人的步兵,基本上已被我压在地下,不敢动。交通壕也修深了,而且也有了半坑道的工事,夜晚才敢出来动一动。敌人的炮火几乎是例行公事,这是雇佣兵的特点。大家竞相发言,每一个问题都谈得非常仔细。
在会议中,以二排副孙广义发言最多,这个年轻人,满口术语,能分析情况,是个脑子清醒的人。
关于党的领导,内容也谈得丰富。在带领新战士方面,在克服不良倾向上,在揭破敌欺骗宣传上,党都表现了强大的力量。
开完饭,团长说副军长去参加炮兵的研究。军炮办公室的主任,很像一个熟人的样子,高个,年长,富有经验。他先分析这地方与357团所打三点不同,然后提出进攻此处不能摆开架子,要施行偷袭。他的分析极合我的心意。他提出,就是炮兵摧毁侧方火力点比较困难。副军长也发了言。团长在他们发言时,精神高度集中,好像期待着一种闪光的思想,得到更多的支援。他的担子的确很重。最后谈到侦察,敌人也不还击。这些个敌人伪装得很好,工事很低,比美国人似更灵巧些。
今晚又派出侦察排,分两道沟进行摸敌。从四号沟进去的,要求到达梧村,看看梧村是否有敌人。
大家谈了一阵,又回到侦察上。
晚上,我和王闲扯,王不断赞美中国人聪明、勇敢、有为,他连说:“中国有前途!”他谈到军事学院毕业生的测验中,是友人最满意的。伏龙芝学院的毕业生,满分的只有三五人,不及格者有三分之一。但在我们四百多人中,满分的有十五六名,不及格的只有十五六名,其他的都及格。他说的话,很使我满意。到处都可看到中国民族自信心的生长。
据侦察干部说,美俘与英俘很不同。抓到的英俘很不愿意说,但说了情况以后,还可以签字,也说得比较确实;而美国人一问就说,说得净是不确实的。由此亦可看到美国人道德之一斑。
晚上,我看到战士们又忙着背面粉向前边阵地上送。一趟又一趟。我十分想到上面去看看,他们不允许。我只有到观察所去看。今天有两个巨大的探照灯,在敌人的纵深阵地上,射出两道白光。红月亮刚挪到山头上。天色很暗。敌方无声息。极静。
写日记。
忽听外面一个人进来说:“哈哈,我的好好营长在哪里呢?”原来是老团长跟一个战士开玩笑:“杨得禄,你来干什么?……”我知道这是一个很活泼的战士。我招呼这个战士坐下,他毫不怯生地就跟我吹起来。言语之间,很像一个干部的口吻。他说他们昨晚下去,可惜敌人跑了。他嘲笑敌人把哨位不设在山头,而设在山头后的山腰处。他说我们刚往下一压,敌人就跑了,根据这种情况,我考虑,下次不截他们的后路捉不到。听他的口吻,我也不好意思问他是什么干部。我和他闲扯起来,他谈雨季中的坑道生活很有意思。那是很艰苦的。坑道中全是水,有膝盖深,整天往外抬水,往里背木头。干部也不能休息,视察什么地方有危险,就马上顶。晚上睡觉,顶上支雨布,雨水流满,倒在桶里拿出去。衣服一天湿在身上,有时干脆脱了个光屁股往外挑水。哪一处没漏,就挤得一塌糊涂。
又谈起老团长,原来他当过指导员,那时就有个外号叫“老汉”。每次到团里开会,人们就找他说:“团长,你有了糖也不让我吃!”“呵,祖国慰劳我一点糖,你们都算计我。去吧,在我屋里,横竖我不给你们当通信员,我不给你拿!”
确实是一个老家长,遇见不能完成工作的人就叫来骂一顿。过后,也就完事,大家也不记恨他,好像应该挨骂,过后也就忘了。
我临睡前又到团长那里去看,他刚躺下,又马上坐起来。我赶快扶他躺下。来了电话,侦察排刚进四号沟,就出现了好几股敌人在那里修工事,人过不去。团长马上给营长打电话,吩咐迫击炮打个六七发,来杀伤敌人。争取夜一时能够再下去。
组织一个战斗是多么的难啊。
本想把日记写完睡觉,但疲乏已极,即睡倒。
十一月五日
本想早点起,趁拂晓观察敌人阵地,但起得晚了,也没人领,就自己到主峰上去。因不熟悉,不便贸然乱闯,下来找通信员带,结果营长又不让去了。到小五号去看也未看成,阳光耀眼。不管怎样,今天总算沿交通壕走了二百米,看到山头上都是炮弹炸的弹坑,把土都打暄了,青草很少。因为快到打炮时间,赶快走回。
团长今天到了小一号去了,这里显得清静。
只有回来补日记,一下记了四个小时,可见补日记是多么讨厌的事。
一边记日记,一边听战士在那里扯谈。这些战士真是心地纯洁,心里什么事也没有,扯扯没什么扯了,就唱一阵,几乎把会的歌都唱一遍。扯谈时,扯着他们朴素而真挚的幻想,如:“我将来回了国,我的津贴费什么也不买,我买一个口琴,一支钢笔。”唱了以后,没可唱的了,不由得又谈起很遗憾的事情:“他妈的,英国鬼子他要跑,他要不跑该多好呢!”“排长,快去问问吧,今天咱们还下去吗!”这都是他们的心声啊。
战士们真聪明,听过的广播,看过的电影都能唱了。
营长叫他们回去的命令传来,一个个又都呼呼嚷嚷地走了。
战士们某些地方像纯真的小孩一样,好像俘虏在那里给他摆着,好像他去收割庄稼一样。我就问:“你有把握捉到吗?”“有!”“他不出来你怎么办?”“到他家门口去。”这么有信心,有意思。
记完日记到营部,团长看地形回来了,他告诉我,今晨357团方面又以两个班的兵力向敌阵突袭,一下歼敌两个班,我伤亡两人。上级看到这种有利形势,准备继续向该处开刀。这里的任务推迟执行。团长精神上比以前轻松。一听说王副军长送了扑克,就马上催营长找扑克。找来打时,他不断地向营长嚷:“申怀亮!你不要偷牌,你是惯于偷牌的”而他则发明了抢牌。在打牌时,还骂:“打住你这个狗日的!”显然他活跃多了。本来确定三点半走,却一直打到四点多。他走后,正是敌炮最激烈时,今日炮打得特别多。我出去解手,也叫他们制止了一会儿。等我出去时,炮声甚为密集,嗖嗖从头上穿过。
回来后与左、申二营长还有通信员又打扑克。小马,真聪明俏皮,偷看牌,一张口一嘴小白牙,真年轻可爱。好多通信员都当了我的参谋,这是这里最活跃的时刻。玩牌时乱嚷,“唉,一个大的也没有,净是儿童团。”“唉,只是机枪架,没有机枪身。”
我们的炮打住敌人两名。文书打电话回营报告。
打扑克后,申怀亮营长问我能不能看到毛主席,他感叹地说,真盼望能见见他,什么时候才能见见他,想了多年还是没有见。深深流露了对领袖的向往。
我回来休息时 又搬到和政指白绍山同屋 ,本来很困,他与我扯连队情况,有的听清了,有的未听清,自己为什么这样困呢只记得这里有一个文化教员,是地主家庭,情绪低落,在人家准备庆祝国庆时,他睡大觉,并且把话匣子的把儿给拿了去,使大家乐不成。这是值得引起警惕的。
今晚有寒流由东北来。
十一月六日
今日起来得早些,企图看主峰上面的阵地。恰巧,守二号阵地的副连长来了,小伙子不像他们连长对我那么担心,他慷慨地领我出了第一层坑道口,太阳还没有露头。我们顺交通壕钻着,我拼命地吸新鲜空气。一出口就看到了两个迫击炮阵地,像半口锅似的扣在那里,八一迫击炮在那里面支着。细看,旁边有一个小门,不用说是通到坑道里。小木门还关着,有二尺多高,他们打炮时就从这里钻出来。向左前方一望,是山的左腿。再那边是五连的阵地,山峰的背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