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秦记·卷一-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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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墨子真传（4）
在无人的荒野连续走了二十多天，项少龙经历了毕生最痛苦的艰辛旅程。
最初那几天全赖野果充饥，后来凭借超群的体能，又以各种草药捣烂敷在伤口上，防止发炎和感染。箭伤渐愈，才打些野兔生吃充饥，一路弄得蓬头垢面，衣不蔽体。他依陶方的交待，白昼看太阳，晚上观天星，朝邯郸方向前进。这天来到一座大山前，仰观高不可攀的陡峭崖壁，唯有绕过大山。岂知此后十多天仍在延绵不绝的山区内转来转去，到离开山区，已是力竭筋疲，彷惶无计，幸好在林外发现一条官道，当即喜出望外循路而去，这时他的靴子已不成靴形。路上遇到两起数十人组成的商旅，他们见到他的落魄模样，皆匆匆而去，对他毫不理睬。
项少龙大叹世态炎凉，这样走了三天，抵达了另一座赵国的大城――武安。这时节晚上天气转冷，冻得他直打哆嗦，待要入城，却被守城的赵军驱逐，始知进城者必须缴纳城关税款，又要检查户籍身份，不要说他身无分文，光是那乞丐般的模样，就难以让人放行。项少龙万万想不到自己忽然成了无家可归的游民，幸亏他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心性坚毅，毫不气馁，守在城外等待机会。他打定主意，进城后不惜偷抢拐骗也要弄来衣服食物和马匹，问清楚到邯郸的路途，立即去那里投靠陶方，以便结束现在颠沛流离的流浪日子。那天他缩在道旁的密林里，全靠野果充饥，忍受了一晚难熬的苦寒。
天明时阳光普照，他终于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被车轮声惊醒过来。睁眼一看，原来是一队运羊的骡车队。他大喜过望，趁没人注意的时候，躲进最后那辆羊车，挤在羊堆中混入城里。
这座战国时代的赵国大城，高堂邃宇、层台累榭，房舍极具规模，且人丁兴旺，不过却是女多男少，项少龙心想定是长平一役被秦将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兵的结果。不知是否有男妓这种职业，若有的话，或可凭他的体能，博得娘儿们的欢心，赚个钱袋饱满，肥马鲜衣去邯郸也。
想到这里，暗觉好笑，悄悄跳下车来。街上的人见到他，露出鄙夷的眼光。项少龙摸摸脸上的胡子，差点儿大哭一场。入城前，心中还有一个目的，是如何偷入城来，现在真的置身城内，反而不知干什么好。他自惭形秽，转进一条偏僻的横巷去，却被一群在院落内玩耍的孩子发现，追在他身后把他当做怪物般取笑，顽皮的甚至拿起石子砸他。他回头吓唬他们，数十孩童作鸟兽散，其中一个小女童避之不及，跌倒在地上。项少龙上前扶起她，小女孩却放声大哭。立时引出几个拿剑枪舞棍棒的成年人，喊打喊杀地奔来。
项少龙不想动粗，唯有拼命逃走，最后来到一座破落偏僻的土地庙，颓然而入，躲到一角盘膝坐下。怎么办呢？不如回桑林村找美蚕娘去，就此终老山谷了事，想到这禁不住英雄气短。忽然间，庙内多了个人。
项少龙骇然望去，原来是个麻布葛衣的中年男人，赤着双足，难怪他听不到脚步声。那人身形高大，差不多有他的高度，容貌古朴，神色平静，一对眼睛闪闪有神，除束发的帻巾外，身上全无配饰，颇有点儿苦行僧的模样。两人互相打量，那人悠然来到项少龙面前，蹲下来道：“这位兄台来自何方？”
项少龙不知对方有何居心，应道：“鄙人本是去邯郸探亲，不料迷失路途，走到这里来了，若大爷肯告诉鄙人去邯郸的走法，自感激不尽。”这时他已学得七八成当时当地的方言与交谈礼节。 。。
第二章 墨子真传（5）
那人微微一笑道：“我并不是什么大爷，只不过见你体格魁梧，一表人才，虽落魄至此，两眼仍有不屈傲气，故出言相问。告诉我，你有什么才能？”
项少龙心中暗骂，可为探听往邯郸的路途，只得忍气吞声道：“我什么都不懂，只有一身牛力，不怕做粗活和打架。”
那人微笑道：“你懂使剑吗？”
项少龙当然点头。
那人淡淡道：“随我来！”而后推开山神庙的后门，没入门后。
项少龙横竖没个落脚处，便追了过去，不料里面别有洞天，是个荒芜的后院，四周围有高墙，中间还有个干涸的小池，另一端是间小石屋。
那人提着一对木剑从屋里走出来，抛一把被项少龙。项少龙接剑之后吓了一跳，竟比以前那把剑沉重几倍，木体黝黑，不知是什么木头制成的。
那人看出他的惊异，道：“这是千年花榴木制成的重剑，好！攻我两剑看看。”
项少龙握剑挥舞两下，摇头道：“不！我怕伤你。”
那人眼中射出赞赏之色，笑道：“如果你的剑能碰到本人的衣服，我立即奉送你去邯郸的地势详图兼盘缠衣服。”
项少龙闻言一愕，暗忖这人比他更为自负，哈哈笑道：“我不客气啦。”倏地上前，扑往那人前方五步许，使个假身，先往左方一晃，继往右移，一剑横扫过去，以硬攻硬，任凭膂力震开对方的木剑。
岂知那人一动不动，手腕一摇，木剑后发先至，斜劈在他剑上，接着剑尖斜指，欲刺项少龙面门。项少龙大吃一惊之下急退一步，对方剑术之妙，竟使自己有力难施，心中一沉，一声大喝，猛虎般扑去，一连七剑，狂风扫落叶般迎头照脸，忽上忽下，横扫直砍，往他攻去。那人却嘴角含笑，凝立不动，无论他从哪个角度劈去，总能恰到好处地把他的剑挡开，而接续的剑势又偏偏能将他逼退，不用和他硬拼斗蛮。虽只守不攻，却是无懈可击。
“扑扑”之声不绝于耳。
劈到第七十二剑，项少龙终于精疲力竭，退后喘气，不能置信地盯着眼前的这个高人。
那人惊讶道：“原来你真不懂击剑之术，只是凭仗力大身巧，不过普通剑士遇上你，会感到难以招架。”
项少龙颓然把剑掷回给他，认输道：“我自问赶不上你，唉！枉我还妄想闯天下，原来真正的剑手如此了得。告辞了！我这就返回深山，将就点儿渡过这一生。”说到最后，真的万念俱灰，强烈地思念自己熟识的那个时代。但如果比枪法，他肯定可胜过这个剑客。
那人笑道：“看兄台的言行举止，贫而不贪，气度过人，乃天生正义的非常人物，来！洗个澡，换过干净的衣服，由我煮菜做饭，大家好好谈一谈。”
两碗热饭吃下去，项少龙精神大振。
那人打量刮去胡子，理好头发，换上粗布麻衣的项少龙，像脱胎换骨般变成另一个人，眼中不时闪过欣赏神色，油然道：“刚才兄台说要闯一番事业，不知这番事业指的是什么？”
项少龙呆了半晌，有点儿尴尬道：“我其实并不太清楚，只是见步行步，现在我有了衣服，很想拿怀中匕首去换点儿钱，最好能买一匹马，把我载到邯郸去。”
那人皱眉道：“大丈夫立身处世，岂可没有目标和理想？创造时势的人方算真豪杰也！”
项少龙不服道：“你又有什么理想？”
那人从容一笑道：“很简单，就是要消除‘天下之大害’，实现‘天下之大利’。”
第二章 墨子真传（6）
项少龙失笑道：“这两句话多么笼统，什么是天下的大利和大害呢？”
那人不以为忤，淡然道：“天下的大害，莫如弱肉强食，强者侵略弱者、大国侵略小国、智者压迫愚者。而一切祸患的根由，是由于人与人间彼此不相爱，若能兼相爱，交相利，均分财富，再无嫉妒怨恨争夺，遂可实现天下之大利。”
项少龙失声道：“原来你是墨家的信徒。”
那人愕然问道：“什么墨家？”
项少龙兴奋地道：“你的祖师爷是不是墨翟，他创立的学说非常有名，与其他的儒、道、法三家四足并立，永传不衰。”
那人听得一头雾水，但他既说得出墨翟之名，显非胡诌，点头道：“墨翟确是我们的首任钜子，你真的是由乡间来的人吗？”
项少龙奇道：“什么是钜子？我倒不知道这回事。”
那人思忖一会儿，道：“钜子是‘墨者行会’的领袖，当初建立，是希望以武止武，不过只替人守，不替人攻。可惜今天的行会大大变质，分裂成三个组织，以地方分之，叫‘齐墨’、‘楚墨’和‘赵墨’，本人是上任钜子孟胜的传徒，此次出山，希望把三个行会统一起来，再次为理想奋斗。”
项少龙低声道：“这么秘密的事，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那人叹道：“我因身怀钜子令，本以为重振行会易如反掌，岂知到邯郸找到赵墨的领袖，竟被对方派人追杀，被迫逃来这里，深感势孤力弱，必须召集徒众，才有望一统三墨，像你这种人才品格，我怎肯轻易放过？”
项少龙频频摇头道：“这个不行，我绝不会为这么虚无飘渺，永远没有希望达成的理想抛头颅，洒热血。唉！相信我吧！墨家的理想根本不会成功，平均财富后，反而会培养出很多懒人，只有竞争才会有进步。”
那人听得浑身一震，闭上双目，深思起来。
项少龙低声询问：“不如告诉我怎样去邯郸吧，这赠衣赠食之恩，我项少龙永不会忘记。”
那人倏地张开眼来，神光电射，微笑道：“世上岂有不劳而获的事，跟我学剑吧！如果有一天你能攻破我手上这把木剑，我就和你一同到邯郸去。是个大丈夫，便答应我的请求！否则你即使能到邯郸，遇上真正的剑客，仍难逃一死。”
项少龙一想也有道理，犹豫道：“你不会再逼我入你的什么行会吧？”
那人笑道：“不但不会逼你入会，连拜师都省去，我们只是朋友、平辈论交。我的名字叫元宗，唤我作元兄好了。”
于是项少龙就在土地庙住下来，每天鸡鸣前起来跟元宗练剑，又与他谈论攻防之道。他进步之神速，元宗亦要大为叹服，称赞不已，一个月后，他的造诣已可和元宗有守有攻。元宗每天早上离庙外出，留下迷上剑道的项少龙如痴如醉地练习，到黄昏时元宗会带食物回来。三个月就这样匆匆度过。
这天天黑后，元宗归来，神情凝重，把他召入石室内，皱眉苦思道：“他们追来了。”
项少龙已和他建立亦师亦友的深刻感情，关切地问道：“谁追来了？”
元宗叹道：“是赵墨的严平，我伤了他们十八人后，才脱身归来。他谋的是我身上的钜子令，有了它严平可名正言顺当上钜子。”又摇头苦笑道：“真是讽刺，在我们行会里已做不到兼爱，还说什么理想？”
项少龙不知怎样安慰他好。
元宗由怀里掏出一方黄铜，上面只有一个“墨”字，像个大方印，递被项少龙道：“你拿牌立即逃往邯郸，我为你画下了地图，快走！” 。。
第二章 墨子真传（7）
项少龙大为感动，但心中不忍，说道：“不！要走一起走！”
元宗微微一笑：“少龙知否为兄因何传你墨氏举世无双的剑术？”
项少龙茫然摇头。
元宗道：“我曾周游各国，观察民情，最后终于改变想法。若要天下太平，唯一的方法是消弭国家之别，把所有的人置于一个君主的统治下，只有这样的一位一统天下的人，才能够实现我墨门的理想，实现天下的大利。而这个人就是你，所以我把胸中所学，倾囊相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