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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冰岛渔夫-第11部分

小说: 冰岛渔夫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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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我结婚?”当天晚上,扬恩对他的父母说,“我结婚?嗨,我的天,为什么要结婚呢?——难道我有朝一日会比在这儿和你们在一起更幸福吗?什么也不用操心,和任何人都没有争执,从海上回来,每晚都有热腾腾的好饭菜。……哦!我知道,这跟今天来的那个姑娘有关。首先,一个那么有钱的姑娘,会看中像我们这样的穷人,依我看不太好解释。而且,不管是这一个或别一个姑娘,我都不结婚,不结,这事我考虑过了,我没有要结婚的意思。” 
  加沃老两口默不作声,面面相觑,感到非常失望,因为他们一起商量以后,确信这少女不会拒绝他们那漂亮的扬恩。但他们并不打算坚持己见,明知坚持也没有用。特别是妈妈,低下头不再作声;她尊重这个儿子的意志,他现在几乎已成了当家人之一了;虽说他待她总是温和而体贴,在生活琐事上,简直比小孩子还柔顺,但在大事上,他早就成为绝对的主人,他以一种平静、强悍的独立不羁精神,摆脱了一切约束。 
  他们和别的渔民一样,习惯于黎明即起,所以从来不晚睡。晚饭后,一到八点钟,朝他从洛古维买回的捕虾篓,朝他的新渔网投去最后的满意的一瞥后,他就开始宽衣,看上去心情十分宁静;然后上楼睡觉,和他的小弟弟洛麦克一起,睡在那有粉红印花布帐幔的床里。 

                  五 

  歌特的小知己西尔维斯特到布雷斯特入伍已经半个月了;他很不习惯,但很守规矩;他威武地穿着蓝色翻领制服,戴上饰着红绒球的无檐帽;凭着他高大的身躯和灵活的举止,俨然是一名出色的水兵;但实际上,他始终惦记着他善良的老祖母,始终是从前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只有一个晚上,他和一些同乡一起喝醉了酒,像往常一样,他们一大帮人互挽着胳膊,使劲唱着歌,回到营房去。 
  还有一个星期天,他到戏院的花楼①去看戏。演的是一出大型悲剧,水兵们对剧中的叛徒十分恼火,每当此人出场,他们便一起喊着:“嗬!”活像是西风深沉的怒吼。他尤其嫌里面太闷热,地方小,空气太少;他想要脱去外衣,却受到值勤官的训斥。后来他在快散场时睡着了。 
  ①三楼以上的“花楼”座位较差,票价较低。 
  回兵营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夜,他遇见一些没戴帽子的年岁相当大的女人在路边溜达。 
  “来呀,漂亮小伙子,”她们用沙哑的声音对他说。 
  他还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天真,立刻懂得了她们的意思。但是他突然想起他的老祖母和玛丽·加沃,便傲然地从她们面前走了过去,仗着自己的漂亮和年轻,他竟含着孩子气的讥讽的微笑鄙夷地打量她们。对这水兵的谨慎持重,这帮女人不禁十分惊讶。 
  “你看见这一个啦!……小心点,快逃呀,我的娃娃;快些逃,人家会把你吃掉呢!” 
  她们朝他嚷出一些下流话,声音随即淹没在星期日夜间充填着街道的含混不清的嘈杂里。 
  他在布雷斯特的行为和在冰岛一样,和在海上一样,一直保持着孩子的纯洁。但是别人并不为此讥笑他,因为他十分强壮,这一点是使水手们肃然起敬的。 

                  六 

  有一天他被叫到连部,人家告诉他,他已被派往中国,到台湾舰队!…… 
  他早就料到会来这么一着,因为他听看报的人说过,那边的战争没完没了。由于开拔的日子紧迫,人家同时通知他,不能按惯例给他假期回去向家人告别:五天以后,他就得整装出发。 
  他极其心慌意乱:既受远途旅行、陌生世界和战争的魅力吸引,又满怀离别一切的痛苦和不能生还的模糊不安。 
  千头万绪在他头脑中乱成一团。在他周围,各营房一片嘈杂,因为还有许多别的士兵刚才也接到通知被派往中国舰队。 
  他赶快写信给他可怜的老祖母,他坐在地上,很快地用铅笔写着,在那些来来去去、和他一样就要出发的年轻人的喧哗声中,他独自一人沉入了不安的遐想。 

                  七 

  “她太老了一点呀,他的爱人!”两天以后,别人在他背后笑着说,“没关系,看样子他俩还挺贴心呢!” 
  他们头一次看见他和别人一样,胳膊上挽着一个女人在勒古弗朗大街上散步,都觉得十分有趣,他以温柔的神情向她们着身子,向她说着一些看来十分甜蜜的话。 
  一个从背后看去身段相当灵巧的娇小女人;身穿一条比流行的式样稍短的裙子,肩披一块褐色小披肩,头戴班保尔的大头巾。 
  她攀着他的胳膊,同样转身向着他,温存地朝他瞧着。 
  “她太老了一点呀,他的爱人!” 
  别人这么说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恶意,因为他们明明看出这是一位从乡下来的和善的老奶奶。 
  她得到小孙儿要出发的消息,简直吓坏了,连忙赶到这儿来:因为,中国的这场战争,已经夺去了班保尔许多水手的生命。 
  她集中全部可怜的积蓄,在一个纸板盒里放进星期天穿的漂亮衣衫和一条换洗的头巾,就动身来了,为的是至少最后抱吻一次她的孙儿。 
  她直接跑到营房去找他,一开始连里的军士不让他出来。 
  “如果你一定要他出来,老太太,你就自己去和团长说吧,他从那边过来了。” 
  她直截了当去找团长,团长被她感动了。 
  “叫莫昂去换衣服吧!”他说。 
  莫昂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上楼,去换进城的服装,——这时那善良的老祖母,像往常一样,为了让他开心,在那军士背后恭恭敬敬地扮了一个滑稽可笑的鬼脸。 
  随后,当她的孙儿重新露面时,已经整整齐齐穿上了水兵们出门的服装,她发现他竟这么漂亮,真是又惊又喜:他的黑胡须,由理发师按今年水兵们的时髦样式修剪成尖尖的,他的敞领衬衫边缘打着细褶,他的无檐帽上飘着两条末端饰有金锚的长飘带。 
  刹那间,她以为看见了自己的儿子皮埃尔,二十年前,他也是舰队上的桅樯兵,本已淡忘的漫长的往事和对所有死者的回忆,竟悄悄给此时此刻罩上了一层悲哀的阴影。 
  但这悲哀很快就给撇开了。他们手挽着手,在相聚的快乐中走出门去;于是,人家把她当成他的爱人,说她“太老了一点”。 
  她带他到一家班保尔人开的饭店去吃晚饭。点了几个好菜,人家告诉过她,那儿价钱不算太贵。然后,他们一直挽着手,在布雷斯特的大街上除商店的橱窗。她觉得无论什么也不如讲些逗孙儿发笑的事更有乐趣,于是用行人无法听懂的班保尔地区的布列塔尼语对他讲着。 

                  八 

  她和他在一起度过了三天,这是欢乐的,然而有个极阴暗的“以后”沉重地压在上面的三天,也可以说是恩准的三天。 
  临了,她还是得走,还是得回到普鲁巴拉内去。首先是她那点可怜的积蓄快花完了。再说,西尔维斯特后天就得上船,水兵们在远行前夕,是绝对禁止外出的。(这种做法初看似乎有点残忍,实际上是防止有些想临阵脱逃的水兵溜号的必要措施。) 
  啊!这最后的一天!……她白费气力地在脑子里搜索,还想找点可笑的事讲给孙儿听,可是什么也找不出来了,倒是眼泪一个劲儿想往外涌,哽咽时时刻刻朝喉头上升。她攀着他的胳膊,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弄得他也直想哭。最后他们走进一个教堂,一块作了祈祷。 
  她是乘晚班火车走的。为了节约,他们步行去车站;他提着她旅行用的纸板盒,一面用他强壮的胳膊搀扶她,她则把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他的手臂上。她累了,太累了,这可怜的老太婆;这三、四天来她已过于劳累,现在再也支持不住了。她的背在褐色披肩下已经完全弯曲,再也没有气力挺直起来,她不再有那种年轻的体态,而只感到无力承受七十六岁高龄的重负。 
  想到一切都已结束,几分钟以后就得离开他,她的心就像给残酷地撕碎了。他去的是中国呀,在那边,在那个屠宰场!此刻她还和他在一起,还在用自己一双可怜的手抓着他……可他是要出发的呀;无论是她的全部意志、所有的眼泪,还是祖母的全部绝望,都无法把他留住!…… 
  她心神不定,颤颤巍巍,被车票、食品篮和手套之类弄得十分狼狈,她对他作了最后一番叮嘱,他则十分温顺地低声回答着“是”。他朝她温存地俯下头,以小孩子的神情,用他温柔和善的眼睛注视着她。 
  “行了,老奶奶,要是你想走的话就赶快拿主意吧!” 
  火车头鸣笛了,她怕误了车,赶紧从他手里拿过纸盒,接着又让东西都掉到地上,搂住他的脖颈,作了一次最后的拥抱。 
  车站上的人都在注意瞧他们,可他们再也引不起任何人的微笑。她被车站职员催促着,筋疲力尽,失魂落魄,奔进了最先来到跟前的车厢,人们立刻在她后面猛地关上车门,这时候,西尔维斯特则以水兵的轻捷步伐跑着,像鸟儿飞翔般画出一道弧线,为的是绕一个圈跑到栏杆外,好赶上看她从那儿经过。 
  汽笛一声巨吼,车轮轰隆隆地开始转动,——祖母过去了。他靠着栏杆,以一种充满青春活力的姿态挥动着缀有飘带的无檐帽。她则俯在她的三等车厢窗口,用手绢向他招呼,好让他更容易认出自己。她尽可能长久地,只要她还能略略看见孙儿蓝黑色的身影,就一直用眼睛盯着他,倾注全部感情对他喊着“再见”,那是水手们出发时人们总要对他们说的靠不住的“再见”。 
  好好瞧着他吧!可怜的老奶奶,瞧着这个小西尔维斯特,仔细追随他那逝去的、到了那边便永远消失的身影,直到最后一分钟吧!…… 
  当她再也看不见他时,便嗒然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毫不注意是否弄坏了她的漂亮头巾,在一种垂死般的痛苦中,她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他呢,耷拉着脑袋慢慢地往回走,大滴的泪珠滚落在脸颊上。秋天的夜降临了,到处燃起了瓦斯灯,水兵们的联欢开始了、他什么也不注意,穿过布雷斯特,然后走上勒古弗朗桥,一直回到营房。 
  “来呀,漂亮小伙子!”那些开始在街上徘徊的女人们已经在用沙哑的嗓音说这种话了。 
  他回去躺进自己的吊床,独自一人哭着,直到天亮才勉强合了合眼。 

                  九 

  …… 
  ……他已经出海,很快地被载往那陌生的、比冰岛的海碧蓝得多的大洋。 
  将他运往亚洲尽头的船奉命兼程前往。 
  他意识到已经走了很远很远,因为这船几乎完全无视风浪的影响,一直以这样的速度不间断地、均衡地前进着。作为桅樯水手,他如同栖在桅上的一只鸟儿,整天和他的桅墙生活在一起,远远避开了挤在甲板上的士兵和舱下嘈杂的人群。 
  他们在突尼斯海岸停了两次,为的是再上一些轻步兵和骡子。他老远就看见一些白色的城市建在山地和沙漠上。他甚至从他的桅楼上爬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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