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都商女 作者:张鸿疆-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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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公子皆都附和起来，纷纷向可人敬酒。那些没资格入座的大学生，还有报社记者，还有好热闹的山城闲汉，也都挤来挤去，想要一睹可人尊容。有人说：〃报纸上把可人都夸成一朵花了。〃又有人说：〃国破家亡，能够一睹美女风采，也可医治一下心灵的创伤……〃
　　在乱纷纷的人群之中，宋家二公子宋兴坐在王公子身边，若有所思，两眼直直地瞅着可人，一句话也不说。
　　可人举着酒杯，脆脆儿说道：〃诸位公子，〃又转向停船围观的人们道了个万福，高声说道：〃大叔，大婶，大娘，大伯，小女子孤身一人，为躲战祸，千里寻亲，从北平来到这山城重庆，各位行行好，如果谁……〃
　　〃谁来捧场，我们都欢迎呀！〃柳九妈惊出一身汗来，生怕控制不住局面，急忙打断她的话，赔笑说道：〃各位大爷，各位哥哥，各位公子，春梦园是靠大家伙养活的，在这兵荒马乱之际，不要说我们为抗战做了什么贡献，其实今天来九龙湖，就是为了答谢诸位的。〃然后拉拉可人的衣角，小声说道：〃快快，接着说，接着说……〃
　　可人愣了一下，望望天上的月亮，继续说道：〃今日，天地和美，我愿饮尽此酒，献上歌舞，以谢山城父老乡亲的养育之恩。〃她一饮而尽，〃啪〃地扔掉杯子，解下斗篷，款步环场一周。
　　〃快，开始了开始了……〃柳九妈急忙命香草、巧儿、翠喜、鸣凤、秋玲、柳莺等奏响乐器，可人便在优美的乐曲之中翩翩起舞。
　　小伙计殷勤地为宋兴倒茶，被宋兴一把拨拉到了一边。他望着可人，眼睛眨都不眨半下，呼吸都急促起来。
　　李公子对宋兴说：〃喂，怎么老不开腔？你母亲上星期到我们家打麻将，说你现在兴趣转了，已经对女娃儿不喜欢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呀？你看这可人，真是九龙湖头一份呀！人美，歌舞也美啊！〃
　　宋兴不耐烦地一挥扇子：〃去去去！不吭声，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你这人，今天这是怎么了？〃李公子惊讶地说道：〃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你爹还被国民政府追认为文忠公呢，你倒好，一点斯文样子都没有了。〃
　　宋兴根本没心思与李公子计较，仍在痴痴地瞅着月光下那总也旋转不停的可人。
　　香草、巧儿、春红、秋月等人弹琴吹笛，配合默契，一个个俏丽的人影子倒映在水里，流光溢彩，美不可言；丝竹悠悠而起，远远近近皆在侧耳谛听，更不知陶醉了几多江山，几多人心！　笑盈盈的柳九妈，热情地招呼着公子哥儿们，另有几家有脸面的教坊，也都拉起场子，与春梦园唱起了对台戏。她颇为自信和得意，因为她的王牌可人，此时仍在台子的中央且歌且舞，美若下凡的嫦娥，再世的貂蝉，谁能与之比肩呢？　重庆的公子哥儿们，对女人评头论足，堪称天下一流水平，只要他们认上谁，谁的身份便可一步登天。
　　看了一会歌舞，王公子说：〃其实，用不着比，也用不着评说，无论从相貌身段，还是从才情气质，这春梦园的可人姑娘都可称得上是花中魁首呀！〃
　　李公子接茬道：〃花中魁首，够得上，够得上！春梦园排第一，那百花园可以排亚军，那交通部名下的水榭丽人阁可以排第三名。至于军械局追捧的迎春园，则要排到十名以外喽……〃
　　此刻的宋兴，最烦人说话，他焦躁地吼道：〃你们别在那里胡言乱语好不好？都好好看，好好看啊！〃
　　李公子自以为和宋兴是世交，关系最铁，连着被训斥几次，实在有些委屈，说道：〃这姑娘真是太美太艳了。如今开眼，咱赞她几句都不行？你心情不好，可以原谅，但也不能太霸道了。〃
　　宋兴死死盯着轻歌曼舞的可人，他下意识地挥手制止别人说话，却〃哗啦〃一声，打翻了王公子的酒杯。
　　〃你……〃王公子气恼地抗议道：〃你这人怎么能这样……〃
　　宋兴根本没理会那些，脑中又闪现出当年在北平时见到的那扎着羊角小辫的美人儿瑶琴，自言自语道：〃多美呀！她多像瑶琴姑娘啊……她会不会就是我的……〃忽然，鬼使神差似的，站起身来，眼睛直愣愣的，径直向可人那儿走过去……　众位公子都很吃惊，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柳九妈见状，赶紧前来慰问，生怕歌舞被人搅了，别的教坊看春梦园的笑话，让自己跌份儿。
　　今晚，作为好朋友，王公子、李公子都对宋兴气愤异常，听着身边的刘公子说：〃千万别让他把这歌会给搅瞎啦！〃俩人对视一番后，李公子小声对王公子道：〃你去将他劝回来，我用药将他蒙倒，否则，没法再看下去了。〃王公子感到此话有理，就连拖带劝，将宋兴弄了回来。
　　宋兴仍在梦呓似的，不住地喊叫：〃这姑娘是我的她多像我那……这姑娘是我的人呀……〃
　　李公子递上酒道：〃宋公子，喝了这杯酒平静一下，再谈姑娘不迟。〃王公子与别的公子也在一旁帮腔叫着：〃喝吧先喝着，再细看姑娘，不要说是谁的谁的……〃
　　宋兴终于被劝着喝下了那杯药酒。顿时，他觉得船在摇，天在转，五彩缤纷的水面在天上飘荡，可人在云里飞舞：〃美……我的……〃他连梦话都说不全了，一头趴在桌上，震得那些水果乱滚，人却再也不动弹了。
　　〃没事了？〃柳九妈奔过来，见宋兴不再闹事儿了，就推了推他，果然没见动静，这才返回去，对大伙道：〃都坐下大伙儿都快坐下看吧！没事儿！〃
　　一阵骚乱过去之后，姑娘们继续演奏着，众公子们也都又重新安静下来，吃着食物，欣赏着美妙绝伦的歌舞和音乐。
　　场子中央的可人，且歌且舞，香草、巧儿、水儿、红儿四人到关节处便唱起合声，如是川剧中的帮腔调儿，优美而又激越；春红、秋月、翠喜、鸣凤、秋玲、柳莺等姑娘的乐器，一会儿奏出长调，一会儿奏出短调，如是宋词那些《菩萨蛮》、《蝶恋花》、《江城子》、《水调歌头》等长短句儿，异常别致。
　　山外山河楼外楼，　九龙歌舞几时休？　人说江南好，　天堂降神州。
　　花似锦，水如绸，　灯赛长虹夜赛昼。
　　画舫芳酒浓，　老死不回头。
　　我道江南美如画，　点点滴滴女儿愁。
　　……　歌舞之中，众公子倾心聆听，柳九妈面露欣慰。一些过往的船舶，向着这儿靠拢，船上的男男女女皆都探头倾身。岸上的行人，也都纷纷驻足，互相议论着，向湖心张望。
　　一只小船，也被这优美的歌声吸引过来，划船者便是刚刚送完豆瓣酱的吴南苑。他很想将船靠近点儿，无奈前边的水路早已被人占满了，只好侧着身子，在几个闲汉的空隙之间窥视。
　　〃怎么会是她？〃
　　猛地，他瞥见那歌舞的姑娘，咋看咋像当年逃难路上，在破庙里遇着的那一个人。细细琢磨一番，又觉得那天傍晚，自己划船过小拱桥的时候见到的那女子，也与今晚这女子十分相像。
　　〃这是怎么回事呢？〃
　　那个衣衫褴褛、饥寒交迫的落难女子，与眼前这珠光宝气、光彩照人的高贵女子，会是一个人吗？她与那日见着的女子，又有什么关系呢？望着想着，他直到夜半三更，皓月西沉……歌会何时散的，那女子如何走掉的，众人又是如何回家的，等等等等，他似乎全无记忆了。
　　那天夜里，月亮好大好圆，吴南苑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儿。
　　第九章　看在你一表人才、满腹经纶的份儿上，又看在你父兄战死、家破人亡的份儿上，妈妈我便应了，换个旁人，就是给座金山，我也不依他的！　1九龙湖歌会，一下子使可人红遍重庆山城。各种各样的报纸都把可人当成一条重大新闻，大版大版地进行宣传。卫生部一下就买了几万张报纸，发到各野战医院，对受伤住院的伤兵们进行必不可少的心理治疗。从此，那些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也都争先恐后，纷纷去春梦园求诗索书，一时间这儿门庭若市，比政府机关还要繁忙。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柳九妈那清脆如铃的笑声，成了春梦园的一道风景：每日都从早晌到晚，从前厅响到后院。
　　王七所挂的灯笼，又有了新的变化：〃香草〃灯挪于中央之首，降于〃巧儿〃、〃红儿〃、〃水儿〃等同，而在正首之上，高耸起一根独竿，有两丈多高，红漆红绳，横梁有凤翔之雕，云雾之形，那上面，悬有一个酒瓮似大小的特制红灯笼，灯笼上用正规隶书写下了〃可人〃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每至黄昏时分，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香车宝马，纷至沓来……许多人都为可人的才情美貌所倾倒，他们仰望着巨大的灯笼，且歌且舞，一片欢腾。
　　这些喧哗之声，传到后院，打破了可人生活的平静，使她反而皱起眉头，平添愁绪，心神不安，夜不能寐……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她洗涮完毕，便端坐在案前，先是写了一些应景诗词，以还笔墨之情。接着，又画起了她心爱的荷花。
　　青蓝素洁的纬幔后面，有一个多宝格，地下又置有一个百鸟朝凤的大花瓶儿，先前的砚台已经换成雕龙飞凤的特大端砚了……这一切，都是柳九妈刚添置的。
　　〃唉……〃画着画着，她叹了口气，又抬起头来，望望自己的心血之作，自语道：〃莲叶何田田？莲叶……莲叶生莲花呀，这莲花呀，的确鲜艳可人，最最宝贵之处，便是出淤泥而洁身不染……〃
　　想到此，泪珠儿顺着粉腮，落在画的莲花上，一串儿接着一串儿，恰似珍珠，在花瓣上滚动，晶莹剔透，美不可言。一会儿，这些泪珠儿渐渐散开，又如是清晨东方天空那第一缕粉红色的曦光，让人心驰神往。转眼之间，再看时，它便水乳交融地与画儿化为一体，分不出哪是笔墨，哪是粉泪，而且自然天成，生机盎然，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正当可人在感叹出污泥而不染之时，有关她的交易，正在进行着。在点春堂里，柳九妈与宋兴对坐着，他们中间的桌子上，放着〃手谈〃的红绸。
　　这个宋兴，凭借着十九路军卢沟桥抗战的赫赫威名，凭借着父亲和兄长战死沙场的政治资本，凭借着政府给宋家的丰厚抚恤资产，击败了所有竞争者，发誓也要得到可人。他与柳九妈〃手谈〃过后，从红绸下抽出手来，朝外一挥，说道：〃行！宋某是爽快人上来吧！〃
　　六个宋家的家丁，遵命分批依次进屋。前两位抬着一个大托盘，宋兴命他们放在柳九妈面前，上去掀掉红盖绸是一盘银元。第二批人排着队儿，每人都捧着蜀绣湘绣之类的绸缎，宋兴让柳九妈一一过目，然后让家丁们摞起来，像座锦绣宝塔似的。
　　柳九妈看着这些财物，喜上眉梢。但抬头望望后院那绣楼，又发起愁来。此时的她，内心非常矛盾。
　　〃怎么？〃宋兴见她皱眉，问道：〃还不够吗？〃
　　〃不，不是的！〃柳九妈立马笑道：〃宋公子啊，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呢？只与我儿作个诗词丹青之友，不也挺好嘛，为何非要与她鸳鸯共枕？要想睡觉，我这儿有的是姑娘，随你挑，随你选……〃
　　〃不，不……我只要她……〃宋兴感觉柳九妈的话头不对，有点急了。他挥手斥退家丁，凑到九妈脸边，神秘地说：〃她呀，很像一个人！〃
　　〃她……〃柳九妈问：〃她像什么人？〃
　　宋兴却莫测高深地说：〃好几年了……天机，天机不可泄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