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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部分

红瓦黑瓦-第77部分

小说: 红瓦黑瓦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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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丁玫就一直对爷爷说话,我们三人就在那儿站着。
  “地,我已让西头的小群子耕了,是用牛耕的,没用手扶拖拉机,拖拉机耕地耕不透,田头还总有耕不着的。让太阳晒个几天再播麦种吧。我妈说,就不要种大麦了。大麦产量高是高一些,但不好吃,还是种小麦吧,反正平常家里也就你一个人吃饭,奶奶是几乎不吃的,加上队里分的,粮食足够了。播种时,得洒些磷肥。今年麦子就倒伏得厉害……”
  丁玫突然停住了,“你们吃饭吧。”
  马水清说:“和我们一起吃吧。”
  丁玫说:“我吃过了。你们吃吧,我这就走了,还要通知人明天早上打早工呢。”说完,就朝门口走。但没走几步,又停住了,朝马水清招招手,让他过去。
  马水清犹豫了―下,就跟了上去。
  走到门口时,丁玫闪到一旁,站着不动,却让马水清先走出门去。当马水清从她身边走过去之后,她说了一声:“你停一下。”马水清站住了。她走到他的身后,踮起脚,伸出胖胖的手来,很细心地将一小片刚才干活时落在马水清头上的芦苇叶子取下来,又顺手掸了掸他衣服上的灰尘。接着,掉过头来对我们说:“你们先吃吧。我跟他说几句话,他马上就来。”
  我们三人就坐在凳上等马水清。等了十分钟,他回来了。那时天已黑下来了,爷爷便摇晃晃地去端来了罩子灯。灯光下,人的脸色模糊不清,并且不太稳定。风大些时,灯光摇曳,人脸都显得有点怪。这饭吃得太安静,我就第一个说话,小声问马水清:“丁玫与你说什么么?”
  马水清说:“没有说什么。就向我随便问了一些学校里的事。”
  我往嘴里一粒―粒丢黄豆,在心里琢磨着丁玫的这―连串微小的举动。我突然体会出什么意思来了,禁不住一笑,手一颤抖,黄豆掉到桌子上,蹦到桌子下的阴影里去了。
  舒敏问:“你笑什么?”
  我摇摇头,“我没笑什么。想笑,就笑呗!”
  我又―粒―粒地往嘴里丢黄豆。因为丁玫的形象老在我眼前晃。刚才,她在与爷爷说话时,我在―旁长时间地打量了她。经了一年多的风吹日晒,经了一年多田野的熏陶,经了一年多农夫村妇真实而放肆的言辞的感染,她在劳动里已长成了―个很漂亮的村姑。她的身体是那样地丰满,那样地结实,头发是那样地黑,眼睛又是那样地亮,脸庞红红的,灿如霞光。在她身上,已有了艾雯、陶卉、舒敏这些女性身上没有的一些迷人之处。
  马水清用筷子捅了―下我的额头,“想什么呢?”
  “她长得比原先更好看了。”我―说出这句话来,心里就后悔起来,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舒敏,赶紧岔开话题去,“月亮出来了……”
  吃完晚饭,大家都洗了澡,换了衣裳。爷爷总有他―套活儿要做:伺候奶奶,关鸡窝门,查看灶膛里的火彻底熄灭了没有……我们三个搬了椅子,坐到了院门外的大河边上,去看深秋夜晚的大河。
  那深秋夜晚的大河很寂寞,一轮清月,只照着―河空水。我们坐了很久,居然没有见着有一叶帆从水面上驶过。河那边人家,大概也都因秋忙而劳累,早早睡了吧,不见一星灯火闪烁。
  记得那回夏日的夜晚,也是我们三人坐在这大河边上。河水虽然空茫,但毕竟偶尔能见到一叶风帆,听到几声不能归去的家鸭的鸣叫,而这深秋夜晚的大河,竟是这样地无声无息。
  舒敏坐在最边上。她穿了―件绸衣服,风―吹,在月光下微微泛光。一股淡淡的花露水味飘散在空气里。后来,她便吹响了她的那管箫。箫声里,月亮就―寸一寸地往西边走,夜风就―点―点大起来。
  我一点也不感到困,倒是马水清第一个喊困了,并伸了双臂,打了―个哈欠,说:“睡觉吧。”
  舒敏也赞成:“睡吧。”
  上床不久,马水清就睡着了,还打了小呼噜。我眼睛一闭,白天走路、割苇留下的疲倦―下子袭上身来,不―会儿,也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忽然起了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便醒来了。我觉得床上没有了马水清,就用手去摸,用脚去探,终于没有碰到他。与他―床睡觉时,我总有―个习惯,睡着之后,不是将胳膊放到他身上,就是把腿跷到他身上。(为此,马水清常将我捣醒,醒来以后很不好意思。)此时之所以醒来,大概就是因为那胳膊和腿皆没有着落的缘故。他大概去小便了。
  可是过了十多分钟,也不见他回到床上来,我特别纳闷。纳闷了一阵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子一动也不动了,眼睛瞪得很大,望着床顶,仿佛此刻才真正醒来。我屏住呼吸,去听四周的动静。只有东房里爷爷无力的鼾声和后窗外风吹枯叶发出的瑟瑟之声。当我的手摸到―个凉了的空枕时,我一下子觉得,一段光阴骤然间如烟云般远去了,某种温暖而清纯的联系―下了结束了。
  我感到这床,这屋子,皆无比空大,像孤身―人躺在旷野上。我静静地躺着,眼睛―眨不眨,没有思想,也没有情感地望着床顶。
  过了很久,门慢慢打开,―个人影像水一般漏进了屋子。门又慢慢地关上了。不久,蚊帐掀开,马水清轻轻爬上床来。我立即闻到了―股汗味和一股熟悉的的花露水的香气。
  他哨悄地睡下了。不一会儿,就打起呼噜来,很疲倦,很忘我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我鼻头―酸,眼角上就滚出一颗泪来。
  我到五更天才朦朦胧胧地睡着。天―亮,我就轻轻起了床,开了屋门,又开了院门,走到大河边上去。那时,马水清与舒敏大概都睡得正香。我坐在大河边上,朝东边望着,那儿是大河的尽头。河上飘着淡淡的晨雾,飘到岸上去,把枯瘦了的林子似有似无地笼罩了起来。不一会儿,大河尽头便泛出淡淡的红色。先是粉红、然后逐渐加深,在太阳即将升起时,天与水都染得通红。太阳渐渐探露出来,最后,轻轻―跳,脱离了水面。我觉得今天的太阳很美,很感人。
  吃完早惚,我说:“我想回家了。”
  马水清感到奇怪,“不是说好了星期一早上走的吗?”
  我拿了我的书包,说:“我想,我应该回家去―趟。我上个星期天就没回家。”
  马水清从我手中夺走书包,并将它立即锁到了柜子里。
  “给我吧,我,今天真要回家―趟。”
  马水清不理,走出门去。这时,来了那个打猎的吴大朋,说:“你们还不赶快回学校看看,你们有个同学杀人了!昨天晚上,就在油麻地中学他的宿舍里,公安局的人把他抓了。”
  “是谁?知道他名字吗?”
  “知道。叫乔桉。”
  我和马水清对望了一下,沉默了一阵。他转身进屋,打开柜子,取了我的书包,也拿了他自己的书包。我们一起赶往学校。
  第二节
  我们没有见到乔桉。今天一早,他就被推进囚车,押进城里去了。
  整个油麻地中学以及油麻地镇,都在议论这件事。
  乔桉杀的是他的外公。老头从几百里外,找到了他们母子俩。那天夜晚,老头突然闯进了他家。他和母亲将老头赶出了门外。他从门后操了一把锋利的大锹,一步一步地将老头逼开去。
  他回头对母亲说:“你进屋吧。”他端着大锹,就像端―把带着刺刀的长枪,跟着不敢在此处停留的老头。当那老头过一座高桥时,他突然冲上去,将他推下了桥。那是―条枯河,河床干涸多日,坚硬如石。天亮时,人们在桥下发现了一具趴着的尸体。那尸体短小瘦细如一只不慎失足的狗。
  这仅仅是―种传说。还有另一种说法,说是那老头喝酒了,是自己过桥时踉踉跄跄地跌到桥下去的。有―个过路人还亲眼看到了。
  但这里的人们一般都相信前一种说法。算起来,这件事发生在我和他坟场交手之后的半个月。
  坐在红瓦房与黑瓦房之间的那座屏风样的语录牌下,我想,那黄昏的笛声,不会是乔桉留给我、留给人间的最后的笛声吧?
  我没有回家去,在镇上,在学校里到处溜达,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听人们议论。
  这天是星期天,很多老师和同学都还没有赶回学校。天黑之后,宿舍和教室,有的有灯光,有的黑着,很荒凉的样子。最后的―批秋虫,在池塘边上那已枯萎的衰草里鸣叫,发出细微的金属般的声响。它们大概已想到冬天不久就要来临。风起时,满是树木的校园,到处发出一片枯燥的声响。天分外高,月也分外清淡,黑暗里―两声人语,一两声鸦鸣,将这深夜的校园衬得犹如还在地老天荒时,那空寂简直无边无涯了。
  我和马水清躺在床上,带了少许恐惧,少许惆怅,少许感伤。我回想着这好几年的往事,等待着―个新的日子。
  新的日子,也不会使我们回到从前。从前是永远也回不去了。自从进入黑瓦房之后,我越来越深切地感受到,我的日子,―个个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容易变成“从前”了。我老有―种感觉,好似一叶扁舟离了岸,欲靠拢,却―个劲儿地往前漂流,是那么无奈与恐慌。
  乔桉几乎把我们所有人的扁舟,都推得离岸更加遥远。星期一的油麻地中学几乎是无言的。除了白麻子像往常一样准时敲响钟声而外,校园安静得如同在沉睡。
  第一堂课,是艾雯的作文课。作文簿发下来了。所有的作文簿后面都坐着―个人,而乔桉的作文簿却没有了主人,孤独地躺在桌面上。当风吹来时,它的一角不住地掀起来,牵去了一室的目光。艾雯说:“今天,大家就自己随便想个题目做吧。”说罢,她离开了教室。
  我没有题目,也不愿去想―个题目,待了好―阵,请了假,回家了。
  我―走,马水清也回家了。
  第三节
  冬季来临时,我才渐渐忘了乔桉,忘了其他种种不快。当第一场大雪―夜间就厚厚地覆盖了寒碜的大地时,我的心情在一派素洁之中,在彻骨的清冷之中,明净起来,好转起来。有那么一整段的时间,我似乎又回到了红瓦房,我好好地看书、听课、写作文,丢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但,马水清却一直情绪不好,并且渐渐变得烦恼起来。我知道那并不是因为乔桉。像我―样,他也将乔桉淡忘了。他大概是因为舒敏和丁玫,才变得如此心神不宁的。他又开始常常照镜子。然而,他已不能像在别的―些人与事情上那样,总忽然地有了胆大包天、让人吃惊的主意了。那镜子呆傻、木讷、灰暗了,不能再给他灵感、智慧和胆量了。现在的马水清干脆无计可施。我记得,在我和马水清离开学校前的最后一段日子里,他至少摔碎了三枚镜子(我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丁玫)。我与他之间,似乎也有了点疏远。因此,他常有回吴庄的欲望。而―旦真的回去了,却又很快走进回学校来,仿佛这世界再也没有―个好去处了。
  马水清不在家时,丁玫常去吴庄。她把队里分的稻子给爷爷挑回来,放到稻囤里。过几天,她又把这些稻子从稻囤里弄出来,弄到船上,去粮食加工厂碾成米。碾成米之后,她又用簸箕将糠簸出去,将干干净净的米装到大瓦缸里,并告诉爷爷:“小瓦缸里大概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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