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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部分

红瓦黑瓦-第55部分

小说: 红瓦黑瓦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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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地等镜头。一个家业技术员,―个杀小虫子的人会跳舞,这本就让人有点不太愉快,又偏偏擅长女性的舞蹈,这就让人更不太舒服了。可是,他确实懂舞蹈。他未教之前,总在纸上用那细长如圆规的女人形象,把舞步的程序一道道地画下来(很像画卡通),像个搞专业的。油麻地镇的文艺分子们有谁能做到这一点?没有。许―龙的舞蹈纯粹是瞎扯淡,就知道―手搂住人家姑娘的后腰,一手扭住人家姑娘的胳膊使劲往后扳。邵其平也没有理论,就知道让那几个女孩扭秧歌步,他在一旁拍节奏。甄秀庭自然是要被请来请去的。那些女孩子们一经他调教,就变得格外像个女孩子了,很可爱。女人没有腰肢,一块水泥板子,全完;而―个男人要有腰肢,―左―右地晃动,也全完。甄秀庭有腰肢,而且很能扭动。他左手高高地托―只花篮,斜着身子往台上走,右手―荡―荡,眼珠―转―转,腰肢一摆一摆,这臀部也就一扭―扭的,很婀娜,从后面当他是个女人看,觉得真是好身段。可他确实是个男人。只要看见他来教女生舞蹈,我便都是站到他背后去看。
  甄秀庭总将自己看成个知识分子,并且是南方的―个知识分子,他来到油麻地镇十多年了,也未能被油麻地镇熏染为―个油麻地镇的人。他永远像一个油麻地镇的客人。他不肯进入油麻地镇的生活,虽然他并不讨厌油麻地镇,虽然他吃了许多油麻地镇那么多上好的瘦猪肉。他还是用南方口音说话,只是采用了这地方上人的讲话速度,从而使“唧唧喳喳”的南方话变得慢条斯理,软款款的。平素,他总爱在脖子上挂着照相机,那机子很老式,是那种带伸缩性镜箱的那一种。这成了他的―个徽记,将他的身份、趣味、格调,―下子与油麻地镇的人区别开来了。这里出产的女人,似乎对他都不合适,因此,快近四十岁的人了,依然还未能成家。不过,他也没有显出焦躁来,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会碰到―个的,但肯定不会是油麻地镇的。
  这不是来了一个艾雯吗?
  甄秀庭认识艾雯是在油麻地中学的食堂里。那天,甄秀庭来教陶卉她们―个新的舞蹈节目,完了,学校招待他吃饭。席间,邵其平把在另一张饭桌上用餐的艾雯介绍给了他。吃完饭,他就跟艾雯在食堂门口聊天。聊天之后,甄秀庭说:“艾老师,你看背后这―大片冬天的景色,不觉得比春天更有一些意味吗?照张相吧?”艾雯不知如何作答,甄秀庭却已把照相机打开了,那镜头便像龟头伸长着脖子对住了艾雯。人在镜头面前,就会―下子失去自我。一旦被镜头对着,不管心中乐不乐意,都会不由自主地做出姿态来,艾雯也不例外。甄秀庭就一口气给她拍了十几张。完了,又聊了―会儿天,两人便分手了。第三天,甄秀庭着意打扮了一下,换了一副金边眼镜,给艾雯送照片来了。大概差不多所有的男人接近女人所采用的策略,都是先找到―个借口。
  甄秀庭只送来了三分之一的照片,说:“先洗出几张来看看。”
  实事求是地说,甄秀庭的照相水平是油麻地镇照相馆的照相师所不能相比的。他已很知道选景、剪裁、用光了,并且能够避开人形象上的短处。他给艾雯照的都是正面的,平面地反映在照片上时,下巴与额的凸出就比实际看到的削弱了许多,面也也就好看了许多。艾雯从前大概对自己的形象―直不太自信,因此,几乎没有照过相。她看了这几张照片,满心欢喜,甄秀庭走后,她将它们放到了玻璃板下,仿佛很愿意看到自己似的。过了两天,甄秀庭又送来了第二批照片。艾雯又是满心欢喜。甄秀庭是下午两点钟来的。艾雯正好没有课,他就在艾雯的屋里一直待到傍晚,方才回镇委会大院。只隔了一天,甄秀庭又将五帧放大了的照片给艾雯送来了。其中拍得最好的一帧,还配上了当时流行的用电影拷贝制成的相框。甄秀庭是晚饭后来的,在艾雯的宿舍里一直待到白麻子调皮响了熄灯钟才离去。
  甄秀庭来艾雯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几次去艾雯那儿看书,都碰到了他。我不知道是坐下来看书好呢还是走好。艾雯见了我,倒还是像往常―样,“你坐下来看吧!”我坐下来之后就很不自在,希望甄秀庭能快点走。可他像是粘在了椅子上,迟迟不走,找出各种话头来与艾雯说话。艾雯既没有表示出厌烦,也没有表示出特别的热情,就听甄秀庭在那儿不住地说话。当我感觉到甄秀庭对我的到来似乎有点不悦之后,就不再去艾雯那儿了。我又把自己的全部时间交给了马水清,与他一起打篮球,与他一起吃猪头肉,与他一起胡闹。
  马水清问:“你怎么不去找她了?”
  “找谁?”
  “她。”
  “她是谁?”我偏要逼他说出个“艾雯”或“艾老师”来。
  马水清照照小镜子,就是不说。
  我反而沉不住气了,“她是我们的老师!”
  “老师又怎么啦?”
  我抓起一根棍子朝他走过去,他便跑了。
  “马水清!”我就追过去,一直追到宿舍后边的大河边。当我终于追上了他时,他用双手抱住了头。我就在他屁股上砸了一下。他叫唤了―声,坐在了河边上。
  “谁再瞎说,谁就不是个东西!”我说。
  可马水清是个十足的赖皮脸。他见我也坐下来后,却站了起来,“你被人有挤出来啦!”说完,撒腿就跑。
  我没有去追他,呆呆地在大河边上坐了很久。往回返时,我不知怎么地就走到了艾雯宿舍前荷塘的那一边。我在心里说:“我很久不从这儿走了。”眼睛与耳朵却关心着艾雯的屋里。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了甄秀庭的声音。
  “我再也不来看书了!”我心里说着,很快离开了荷塘,走到了大路上。陶卉与夏莲香正互相搂着肩走过来,见了我,很诡秘地笑了笑,我低着头,赶紧走得远远的。
  大约过了―个多星期,艾雯对我说:“你为什么又不来我这儿看书了?”
  “你屋里常有客人。”
  她停了停说:“今天下午下了课,你还是来看书吧。”
  “……”
  “来吧!”
  下午下了课,我便去了她那儿。
  她显得非常高兴。过了―会儿,她说:“从现在开始―直到晚饭前,你必须坐在那里看书。”
  没有多久,甄秀庭来了。
  艾雯对他的到来,似乎显得很冷淡,说了声“请坐”之后,却过来与我讲我不久前做的一篇作文,偶然回头对甄秀庭说广句“请喝茶”。
  甄秀庭坐了―会儿,说:“我有事,得走了。”
  艾雯将他送到门口,说了声:“再见。”
  甄秀庭―走,艾雯又坐回到她的桌前,很安静地去批改作业了,没有再给我讲作文。
  这天,我正在教室里与谢百三说话,姚三船走进来说:“林冰,艾老师叫你去一趟。”
  “什么事?”
  “她说,她批改三个班的作文,有点批改不过来了,让你去帮她先看一部分。”
  我就去了她的屋子,―进门就看见甄秀庭坐在那儿。
  “你来得正好,我还要去找你呢。你这周的作文做得很不好,你自已先看看吧。”
  我坐到桌前去,打开我的作文,只见那上面画了许多红圈,像一串又一串糖葫芦。翻到最后,就看见两个很秀气很工整的字:传阅。
  第四节
  不久,就放寒假了。我回到家第二天,生产队长就找来了,让我也作为―个民工,参加三十里外的―个水利工程。这是全县的―个水利工程,抽调了成千上万的民工,要在一片盐碱地上挖出一条大河来,工期限在春节前夕完成,谁也不得中途请假,我在那里一干就是三十多天,直到大年三十头一天才回家。本想立即去看艾雯的,无奈实在太疲乏了,一回家就大睡不起,直睡到大年三十的下午才咬牙起床。
  大年三十晚上,全家人人都喝了点酒,听着远远近近的鞭咆声,父亲说:“每人又添了一岁。”等鞭炮声变得稀落起来,外面路上也绝无人声时,我忽然感到了一种无边的寂寞。我坐到了门口,想看一看远处的世界,可是什么也看不见。抬头望夜空,竟不能找到一颗星星。我又看了看我们家的茅屋,仿佛这世界上,除了我们家这一幢茅屋,就别无他物。我心中想起了陶卉,想起了马水清,还想起谢百三、刘汉林、姚三船、赵―亮……甚至想起了乔桉。当然也想起了艾雯:她去姨蚂家过年了吗?不会独自一人在学校吧?
  大年初一上午,我一吃完早饭,趁拜年的邻居们还未到,就早早地往学校去了。
  学校里很冷清。所有的教室都锁着门,没有―个人影走动,只有无数赤条条的树木静静地立着。那条通往小镇的路,无言躺在天空下。“她不会在学校待着的。”这样想着,心中少了些凄清,但有了一些遗憾。走到红瓦房与黑瓦房之间的花园时,看着校园那一副百年沉寂的样子,我竟然在花坛上坐下来,不想再往后面白走一遭了。然而,我只是坐了一坐,还是起身往后面去了。当我一走过办公室的西墙时,竟远远地看见了艾雯的门洞开着。我站在那儿久望―阵之后,扯了扯衣角,大步走过去。离她的屋子还有十几步远,我就听到了艾雯的笑声。这笑声是愉快的。我想,大概是陶卉她们这些离学校近的同学来向她拜年了。
  但当我走到她的门口时,我一眼看到的却是甄秀庭。
  艾雯一见是我,很主兴,“林冰,过年好!”
  我说:“你们过年好!”
  “快进来吧!”她说。
  “快进来快进来!”甄秀庭也跟着招呼,仿佛这屋子也是他的。 。我走进屋里。
  艾雯与甄秀庭就给我泡茶,端糖果和瓜子,一阵忙碌。我坐在那儿,觉得很自然。
  艾雯今天打扮得很好看。她上下都换了新衣,脖子上围了一条雪白柔软的羊毛围巾,很长,也没系上,就让它随便地从肩头垂挂在胸前。她的脸上,居然从苍白中泛出微红来,眼睛里也少了一些从前的忧郁,亮了―些。
  甄秀庭说:“林冰,你来得正好。瞧,我给你们艾老师做了一桌菜,中饭你就在这儿与我们一起吃吧。”
  靠墙放着的小桌上,真是满满―桌菜,中间还放了―瓶红葡萄酒。墙角上是一只小巧玲珑的煤球炉,此时,炉膛的煤球正烧到旺时,一粒―粒的,皆有生命的样子。粒粒饱满,粒粒金红,把屋子的一角映得―片红亮。它给这依然处于寒气中的小屋酿出―派温暖。
  “我该走了。”我说。
  “留下来一起吃饭吧。”艾雯说。
  “不了,我还要去镇上买东西呢,我是买东西来的。”
  甄秀庭把双手互勾着放在腹部,“哎哟,林冰,留下来嘛,留下来嘛!”
  我就觉得有两个女人在留我。我看了他―眼,望着艾雯说:“艾老师,我真的不能留下来,家里在等着我买回去的东西呢!”
  说着就走出了屋子。
  艾雯一直站在门口望着我。
  我去了镇上。所有的铺面都关着门,只是把―副副新贴的对联显露给行人。我―路踏着鞭咆的残屑,去了傅绍全家。屋里没有人。我正打算走,却听见阁楼的楼梯响,便站住了等人走下来。真叫人奇怪,走下来的不是傅绍全,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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