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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部分

红瓦黑瓦-第49部分

小说: 红瓦黑瓦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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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白麻子的老婆和两个女儿气势汹汹地直奔油麻地中学来了(事后,人们都说是白麻子预先设计好了的)。这边,白麻子正要走出豆棵,他老婆和两个女儿就如同三只扑食的母虎―般出现了。她们丢开白麻子不管,朝豆棵里叫:“骚精,你出来!”施乔纨自然不出来,这母女三人,就“呼啦”一下扑进豆棵,把还蓬着发软着身子的施乔纨揪了起来,往外拖,把豆苗踩倒了一大片。这母女三人―边拖施乔纨,还―边大声叫:“你们大家来看呀,施乔纨大白天就偷汉呀!”这尖利的女人声音直传到了操场上。
  学生们不懂事,都往食堂这儿跑。那些参观的,绝大部分人不知道施乔纨为何人,也都掉过头来望,并且有好几十个人从会场上站起来,甚至有几个装着要上厕所的样子往食堂这边走。这时,苏鹏正作报告。随着那渐大的喊声,他的手就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脸也变了颜色。坐在他身边的汪奇涵先是不动声色地等了―会儿,但终于再也不能坐下去了,与坐在苏鹏另一边的地方领导交换了―下眼神,就走下台去。
  施乔纨在那母女三人的手中挣扎着。其结果是挣掉了一只鞋,胸前的衣服被撕破,差点露出胸来。她勾着脖子,将头低着,死死地往后赖着不走。而这母女三人仿佛是压抑了许多年的仇恨终于有了发泄的一日,决意要将施乔纨施到最能羞辱她也最能羞辱她丈夫的地方去。她们抓住施乔纨―切可以抓握的地方,不管不顾地将她拖扯着,谩骂着,并不时地大声呼叫。不―会儿工夫,她们就将她拖出红瓦房的拐角。这时,操场上的人只要掉过头来,就都能看到了。
  汪奇涵走过来,喝令母女三人:“松手!立即松手!”
  白麻子的女人却大叫:“拖给她男人看看,他不是在台上嘛!”她与两个女儿一起,依然揪住施乔纨往操场那边拖。
  会场一下子就乱了。苏鹏停止讲话,僵直地坐在台上。
  地方上的领导走过来,对母女三人一顿训斥,并威胁,再不松手,就让秦启昌找几个民兵将她们捆起来。可这母女不怕恐吓。这时,白麻子不知从什么地方走了出来,走上前去,挥起手掌,朝他女人脸上“啪”地掴了一记耳光,“滚回家去!”
  那女人哭了,松了施乔纨。两个女儿就过来扶着她。她们沿着白杨夹道走去,一路哭着,一路诉说着,并不时地朝台上叫骂着――那操场就在大路边上。
  苏鹏的面容就像一个死人一般。
  施乔纳被几个女老师扶着往回走,始终低着头哭,“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
  几个女教师不知对她说什么好,只是扶着她。
  ―个小孩将白麻子的船弄走了。白麻子坐在码头上,正等那小孩将船弄过来。
  这时羊子朝他走去。白麻子招招手,“羊子,过来!”
  又长了两岁的羊子,长高了。他走到白麻子跟前,望了望白麻子,突然掏出小鸡来。未等白麻子反应过来,一挺肚子,―泡又急又冲的尿就“哗哗”地尿到了白麻子的脸上。羊子尿完了,撒腿就跑。
  王儒安
  第一节
  王儒安还住在河边的小草房里。天长日久,我们知道了许多关于他的故事――几十年前,离油麻地镇八里地的六圩,―个厚道的农民在―天早晨牵牛下地时,在地头的草垛下看见了―个瘦得像―袭鱼刺的男孩。这男孩十一二岁,一身破衣,满头癞疮。他像一只丧家的疲犬,蜷在草上,身边是―根棍子,棍子上拴了一只有豁口的瓢。这农民用牛鞭的杆子拨了拨这要饭的孩子,却拨不醒他,就蹲下来,用手拉他,只觉得他软绵绵的,心里说:这是个死孩子。这农民有点不甘心,用脚踢了他―下,就把他踢睁开了眼。
  孩子望着农民,无力地、忧伤地望着,薄薄的嘴唇颤抖不止。农民将他抱起来,像晾一床薄被那样,将他搭在牛背上,然后牵着牛照原路往家返。
  牛慢慢地走,甩着尾巴,偷闲吃着路边的青草,孩子趴在牛背上,两条细长的胳膊,像两条蔫了的丝瓜似的垂着,脑袋像一颗小南瓜在牛肚子旁摆动着。农民对他的老婆说:“路上拾到的。”老婆走过来细看了一阵说:“太脏了,还是扔掉吧!”农民说:“留着吧!”他们夫妻俩就用清水洗净他,给他喂米汤,从此将他当成了他们的儿子,并使这个不知家在何处的小乞丐有了名姓:王儒安。大概正是因为自己曾有过这个经历的缘故吧,几十年后,王儒安也像那个农民―样,收留了那对乞讨的母女。
  这个农民没有太多的钱,靠卖鸡蛋、卖草鞋、卖小猪,供王儒安读了三年私塾之后,就再也供不起他了。王儒安天性好学,就用他三年私塾学到的那点可怜的东西,像做小本生意那样,一年一年地往多里翻,往深里翻。二十多岁时,居然能坐下来,做一副满腹经纶的样子,与一些读过高中的人开始论天下,论历史,论文章,论字画。这天,他脱了短裤,正光屁股在一条小水沟摸鱼,村长在沟边蹲下了,“别摸鱼了。去教书。”他直起腰来望村长,一条鱼就趁机从他手中挣脱了。村长说:“小学校那个王秃子,不肯教了,跑掉了。你去教。”等村长走了,王儒安爬上岸,站在特别好的一片阳光下,把手往腰间这么一叉,一副胸怀大志的样子。村长回过头来,“难看。你是先生了。”他立即穿上裤子,在庄稼地中间的田埂上连舞带跳地去了学校。
  他读的是私塾,只念了些古文,对现在小学生念的课文很陌生,算术题更是一窍不通。他站在讲台上,问:“谁成绩最好?”下面齐刷刷地回答:“吴洋子。”他看了看―个黑糊糊的孩子,“吴洋子?吴洋子还成绩好?我不大相信。吴洋子,今天你来教,我倒要看看你的好能耐。”吴洋子做先生,他做学生。
  放学时,他又恢复到先生,“吴洋子都讲了。”他从学生那儿学到东西,然后再吐给学生,在人们毫无觉察之中,就把那―套东西全掌握了。他的教学没有个正形,全都是野路子,但三十几所小学统考时,他的小学拿了第―名。当年,他就被提拔到油麻地镇小学做了校长。
  油庥地镇小学是中心小学,具有领导其他小学的权力。王儒安一下子就变得很不一般了。他像擦黑板上的字―样,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将那个光屁股在水沟里摸鱼的形象擦去了。他很严谨地穿着,很严谨地说话,很严谨地做一切事情,把―个中心小学的校长形象,深刻地印到了人眼里与心中。这地方上的人,就几乎记不得他从前的历史了。有记得的,反倒更多了钦佩:王儒安弄得这样一个今天,实在不易!
  王儒安做了一年校长,当他看到那些在他的手下一个个变得很有出息但念完“完小”就得扛凳子回家的孩子时,心里就产生了―个对于油麻地镇来说说具有历史性意义的念头:办中学。他跟镇上的干部说了自己的想法,干部们都很支持,派了文教干事与他―起去县城跑教育局,要求办中学。教育局说,油麻地办中学没条件。他和文教干事就偏说有条件。他们在城里住了三天,教育局还是说没条件。文教干事说:“看来,真没条件。我先回去了。”王儒安就独自一个人坚持在县城,逢人就说油麻地镇办中学有条件。待了十五天,在小旅馆里往身上引了无数的虱子,钱也花得―文不剩,依然没能让教育局改口说有条件。
  他坐在马路牙子上,像个流浪汉。后来见到油麻地镇上的一个人,他对那人说:“你去油麻地小学,让他们用船装一船六年级的学生来县城,就说我说的。”第二天,那边果然照他说的,用一条大船运来了一百多个六年级的学生。他站在河边上,俯瞰着那些站在河坡上的学生们,“你们还想不想念书?”那些学生:就喊:“想!”他说:“这就好。”他领着一百多个学生,来到了县委会大门口。“都坐下。”他说。学生们就都坐下了。他看见有几个孩子笑嘻嘻的,就说:“你们念完六年级,就没书念了,这是―件很伤心的事情。”这些孩子个个机灵,很能体会他话中的意思,―个个就做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来。
  傍晚,县委书记从下面检查工作回县委大院,吉普车没法过,就问是怎么回事。驾驶员说:“地上全是小孩子。”县委书记下了车,问:“你们怎么都坐在地上?”孩子中间就站起了王儒安,“他们要念书!”孩子们就都叫:“我们要念书!”这些孩子都饿了一天了,又在黄昏里,―个个脸色都惨兮兮的。县委书记问明了情况,大声问:“谁说油麻地办中学没条件?谁说的?混账话!”他让办公室的人打电话,当即把教育局的领导叫来了,让他们立即点头,并提议:“我看,就让那个王儒安做中学校长。”
  油麻地办中学,确实没有条件,要房没房,要地没地,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只剩王儒安硕大―颗雄心。但王儒安就有这个本领――能将似乎没有可能做成的事情做成。他跟这个单位要些砖头,向那个单位要些瓦和石灰,用自己的工资雇几个农民去十八里外的沙岗挖回十几船沙子,再往教育局跑,要木料,要钱,要人,什么都要。油麻地镇在―大片荒地上,先给了他―个房基地。那年秋天,就在这荒地上,活生生地立起―幢红瓦房。那红瓦房鲜艳得像一片大火燃烧着,照得荒野充满生机。
  但王儒安的目光,是―个庄园主的目光。他站在杂草深处,四下环顾这一大片荒地,然后,像―个土地测量员那样,嘴里叼根狗尾巴草,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用他的脚步反复丈量着这片土地,并按心中幻化出的图景,把它们一部分―部分地都派了用场。他将圈地看成是―个梦。他―定要去实现这个梦。油麻地中学应该是也必须是这―带所没有的“完全中学”,并且是―所具有很大―片校园的中学。他没有立即让人看出他的心思,而是在默默地准备着一套足以让镇干部怦然心动的言辞以及种种智慧的策略。在他瞄准了他认为有可能阻止他的计划实现的那几个镇干部出远门时,他突然要求在镇委会会议上发表自己的提案。他大道理与小道理并用,理性与情感并用,浪漫与现实并用,讲得头头是道,把几个镇干部弄得晕晕乎乎,甚至兴奋不已,都陷入了“为子孙后代造福”的巨大荣誉感里,居然当下形成决议:那偌大一片荒地,统归油麻地中学。
  第二天,王儒安就带领老师与学生用木桩和铁丝圈地。于是,就引发了―场油麻地历史上注定要定上―笔的械斗。
  这地虽是―片荒地,但已被周围的农民瓜分得差不多了。他家在这儿垦出一块来种菜,你家在这儿垦出一块来长瓜。更多的人家是堆了一堆碎砖烂瓦,然后用白石灰或绳子、木橛子圈了一个过去的大地主都没有的大房基地。还有―些人家,居然占了一块做坟地。这周围的农民,几乎是各家各户,多少不等地都占了―块。用不用是一回事,但我先占着,别人就动不得了。
  “王儒安在那儿圈地了!”消息马上传播开来,占了地的人家都跑来看。王儒安让老师与学生都不说话,他自己也不说话,―起默默地埋木桩,拉铁丝,像要在―个无人区建―个集中营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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