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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帝纪·殿上臣 +番外 by:晓雾-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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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漠村一个“是”字还未应出,却听有人高声喊道:“秦大人!秦大人在那里!” 

 

  霎时间,人潮如涌,纷纷挤到他跟前。 

 

  “秦大人还是这般俊俏呢!” 

 

  “好久没见您了,最近还好吧?” 

 

  “您上回监斩卫文华,我们全家都赶了个大早去刑场排队看那厮的下场,真叫是大快人心!” 

 

  “前年教坊强征去的娃子里,也有我家姑娘,那孩子现在都快出嫁了,要是您有空来喝个喜酒多好!” 

 

  “秦大人,您这是要出门?” 

 

  “看样子就知道,是要到外地赴任吧。” 

 

  “秦大人这一走,又有贪官要不安分了。” 

 

  “他们敢!秦大人没多久就转回来,怕是钱还没进兜,就被秦大人参上一本,发配边疆去了。” 

 

  几个孩子跳到车边,七手八脚拉着他的衣裾,争辩得越来越大声。 

 

  “秦大人真好看,长大了我要娶秦大人!” 

 

  “笨蛋!秦大人是男的!我长大了要嫁他!” 

 

  “那我也要嫁!” 

 

  “不行,你们都没我漂亮!只有我可以嫁秦大人!” 

 

  众人听了,齐声大笑起来。 

 

  子陌一直没有说话,伸出手,摸摸孩子们的脑袋,对一双双显然着了迷的童真大眼露出浅笑。 

 

  不知怎么的,有些想哭。 

 

  眼前这些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但他们对他是真的,亲切,关心,感激。只因为自己尽了官吏的本分,就可以得到这样的礼遇。 

 

  是这些百姓太宽容,还是长庚的尽职官吏太少? 

 

  他明明,没有做什么无可取代的事;他明明,不是容易亲近的人。但是他们走过来,离他如此之近。 

 

  渐渐地,丧家之犬的惶然不见了,只觉身处人群中,万分温暖。 

 

  说不出口自己是从这里逃走,他只是微笑着注视着眼前的陌生人们,认真听他们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长里短。 

 

  没多久,怕阻了他行程,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所有人自动让开,拥挤的市集上出现一条宽宽的道,两辆车都通过有余。 

 

  车子又开始缓缓移动,子陌满心愧疚地听着两边“一路顺风”、“早些回来”的叮嘱,完全没有勇气,抬头看众人纯朴的笑容。 

 

  23。 

 

  出了城门,不久便到了鹧鸪山。 

 

  子陌下车,看眼前一方瀑布依旧奔流。曾经数度在这里与人话别,有时候是替人送行,有时候是自己被送走。这一回无人相送,也大约不会再有回来的日子。 

 

  山川胜景,日后他尽可以四处游历,这一方景色算得了什么。一再这样说,却仍按捺不住一腔离情。十五岁入京,九年岁月,志得意满过,慷慨激昂过,现在终于要归于平淡。总有些不舍,更有些不平的意气,仓促决定,似乎是有一些—— 

 

  正踌躇间,忽闻马蹄声和着瀑布流泻的声音逐渐逼近,飞扬的尘土中,一骑迅速趋近。还未看清来者容貌,玄色外袍的男子已经下马,来到子陌身前。 

 

  “秦子陌,你就只有这点胆量么?”伴着这句怒喝,“啪”的一声,清秀的脸上掌印立现。 

 

  他抚着脸,呆然看眼前人怒焰冲天,迟疑开口:“陛——” 

 

  “不要叫朕!”来人厉声阻断他话头,“才受了点委屈就想偷偷摸摸逃走,你就只有这么一点出息?” 

 

  “臣——” 

 

  “臣什么臣?你递了辞表,摆明了不愿当朕的殿上之臣!好,你不干,那朕也不干了!”修衡越说越是气苦,一把扯开身上的玄色罩衫,狠狠扔到地上,露出里头的浅色常服。 

 

  “是你逼朕去当明君的,你都要走了,朕干什么一个人在那里唱大戏?”他将马鞭紧紧握在手中,锐利的眸子里满是狂怒。“朕看错你了!本以为你是可以为心中理想百折不回的大丈夫,却原来这样一点风浪都禁不起!平日里张牙舞爪,一旦受点委屈,就什么都不敢看,就要躲起来了是不是?你这样胆小又硬邦邦的人,莫说是朝堂上的风云诡谲,便是在乡野山林,依然过不得称心日子!你不玩了是不是?好!谭漠村!” 

 

  漠村被他气势所慑,忙不迭回应:“草民在。” 

 

  “去雇辆好点的车,你们要去哪里,朕也去,游山玩水不知道胜过处理国事千倍万倍!江山社稷,百代基业算得了什么东西?御史可以逃跑,皇帝自然也可以逃跑!长庚要灭便叫它灭亡,有谁要当皇帝也只管当,朕什么都不管了!” 

 

  子陌没见过他这样暴跳如雷的样子。心中与其说是觉得惊惧,不如说是羞愧。无论私德如何,他都在遵守当年承诺,尽力做个好皇帝了,反观口口声声说着社稷万民的自己,受了一点错待,竟然就想着要逃跑,怎样都说不过去的。仕途险恶,也不是今天才知道的事情,只因为被保护得太好,反而把再正常不过的情形,当作洪水猛兽来躲避了。逞一时之气逃走,徒然惹得亲痛仇快而已,诚如他所说,这样胆小的自己,不论逃到哪里,都是无法立足的。 

 

  深吸口气,看向兀自破口大骂的长年“保护者”。“您闹够没有?” 

 

  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吼得这样大声,旁边都有人在看了。 

 

  “你还有脸嫌朕闹?是谁在任性谁在闹?”修衡恨恨扔了马鞭,靠前一步,双手紧紧箍住子陌臂膀。“呈了个狗屁不通的折子上来,朕还没来得及看就管自己落跑,朕昨晚好话说尽,总是这样,一句话都不听,就顾着自己横冲直撞,你是吃定了朕不能拿你怎样,才成心来耍朕的是不是?” 

 

  “昨晚的保证,您可愿发誓?”旁的事情,都可以试着去直面,唯独那一件,实在是…… 

 

  他一愣,继而烦躁地道:“走都要走了,还发什么破誓!” 

 

  “您发是不发?” 

 

  听他紧逼的语气中似乎话外有音,修衡不觉镇定下来,换上肃然神情。“朕说心中最重是你,你也不要听,那么朕以你最重的江山社稷许诺:除非你甘愿,从今往后,楚修衡决不动秦子陌一根汗毛。” 

 

  虽觉“除非”有些多余,但差强人意。子陌挣开他双手的钳制,转回头,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漠村,咱们走。” 

 

  谭漠村一愣:“去哪里?” 

 

  “司隶校尉府。” 

 

  无视站在原地陷入呆滞的两人,子陌径自往回城的方向,大步流星。 

 

  被他骂醒是其次,最重要的,集市上人们将他簇拥在中间的时候,忽然觉得确实有人是需要自己。 

 

  若能够一直被这样需求,就算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不屑,又有什么好后悔? 

 

  不是没有人认同,只是这些人,不在自己的圈子里而已。粗糙的手,率直的眼,热情的言语;辛勤劳作,精心买卖,养活整个长庚的,是这些人,而非四体不勤的衮衮诸公。 

 

  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听朝臣们赞一声好才入仕途,他们怎么说自己,又有什么打紧。从今以后要想得分明:只要不被百姓骂,能在百姓面前问心无愧,在朝在野,他都心中自在。 

 

  24. 

 

  “蔺司空家仆低价强买民田三百余亩,十数农户因此踯躅街头。请陛下速遣有司纠察此事。” 

 

  修衡将奏折翻来覆去看了很久,才说道:“蔺博超是朕的姑父,为人素来谨慎,从无大过,这一节,秦卿是知道的?” 

 

  “蔺大人为官尚属本分,失在驭下不严。今日只是纵容家仆强买农田,如今不立即加以惩治。难保日后为小人利用,变本加厉,其余群臣亦起而效尤。”他也一直当蔺司空是朝野中难见的仁厚长者,若不是被一伙百姓拦轿告状,压根未曾想过他也会出什么漏子。 

 

  修衡端起茶盅来啜了一口,再审视眼前人的决然神色。 

 

  “水至清则无鱼,不是什么大的过错,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蔺博超为人不错,朝中鲜少树敌,你若是硬揪着他的错处不放,惹来的反感,恐怕不只是他一边而已。” 

 

  “臣诚知自己树敌无数,再多一些也已无妨。”官场关系盘根错节,若每个人都怕树敌,不敢得罪于人,还有谁能为百姓出头? 

 

  修衡忍不住摇头:“秦卿啊,这世上事情,不是只有黑白两面,你过于好恶分明,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秦子陌人缘之差,已经到了令他都瞠目的地步,现在是有他在一旁斡旋,尽力维护两造平衡。但众人积怨日深,总有一日爆发开来。若换了是普通朝官,他用完之后,大可以或贬或杀以平众怒,但是秦子陌不同,这个人,于公于私,自己都是无论如何想保住。 

 

  “律法森严,黑白本当分明。臣何尝不愿意和气做人,只是这天底下有太多不平之事,臣只怕自己不管,便再无人管。臣手无缚鸡之力,不能手刃奸人,只能仗着长庚律令与陛下英明,略尽绵力。”自打决定不离开京城,个人生死荣辱便已置之度外了。 

 

  “你!” 

 

  瞧瞧瞧瞧,偏他这副臭脾气,满口的大道理,无论说了多少次都不听,也完全不顾旁人有多担心。 

 

  看他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气着气着,又禁不住笑了出来:“罢罢,没有这样的硬气,也就不是铁面御史了。” 

 

  顿了一顿,修衡忽然叹气,幽幽道:“朕一旦不在,又有谁能容你。” 

 

  子陌有些吃惊地看向他,随后不带半点玩笑地,认真回复他的戏谑。“若您先走一步,臣恐怕也只有在灵前自刎一途了。” 

 

  皇帝的容忍,他不是不知道。这些年参劾的大小官员中,贵胄宗亲难以计数,能够顺利地办下来,全仗他准奏在先,顶住各方压力在后。子陌心中雪亮,一旦山陵崩,自己在这块地方,找不到尺寸立锥。 

 

  “自刎灵前,嗯,”修衡摩挲着下巴,似是悠然神往,“想来是不错的场面——没办法,看来朕就算走了,也要带着秦卿在一边絮絮叨叨。”看他脸色又开始有些不自然,修衡适时终止话题。 

 

  “蔺博超那边,朕斥责几句,着他把田地还了。朕听说他的长子学问不错,秦卿也见过吧?也该是年轻人入朝的时候了,明日便拟道保荐的折子上来。” 

 

  “……是。”子陌看他一眼,躬身行礼。 

 

  他,又在这样帮他了。 

 

  修衡端详他神情好一会儿,方才叹道:“真是不识趣的人啊。” 

 

  明明感动得紧,却硬是作出无动于衷的样子,无论对自己还是旁人,秦御史严苛一如既往。 

 

  “彼此彼此。”明明心知肚明即可,却偏要故意说出来刺他,皇帝陛下的性格,恶劣一如既往。 

 

  说是君臣,此刻氛围,却更似朋友家人。 

 

  ——这是,一方进一步,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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