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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2006[1].4-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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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恩往四下看了看,便去敲卫生间门,一边敲,一边想不明白地问:“你干吗还要把门锁上。” 
  张苏红不开门。 
  “我们总算扯平了,”李恩隔着玻璃门与她调笑,心情十分轻松,“现在真扯平了,我不是好男人,你也不是什么好女人。” 
  张苏红气冲冲地过来把门打开了,她很愤怒:“李恩,你把话说说清楚,我怎么不是好女人?” 
  李恩不让她往下说,说好女人就是坏女人,坏女人就是好女人。他脱去了身上的睡衣,把湿漉漉的张苏红再次推进了浴池。张苏红挣扎着,反抗着,使劲打他,结果李恩在池子里滑了一下,一头扎在水里,很狼狈地喝了一大口洗澡水。他的脸因为呛水涨红了,不住地咳着,痛苦不堪。张苏红因此感到了解气,解恨。她恨他,真的应该恨他,可让她想不明白的是,她还是有些恨不起来。她无法想象这就是自己的丈夫,这就是那个她希望终身厮守的男人,就是那个在老榆树底下小孩子一样哭泣,哭诉着被人看不起的伤心男人。她狠狠地捏了他一下,狠狠地,李恩惨叫了一声,说你干吗要下这么大的劲捏我,你捏的是肉,是人家身上活生生的肉,这很疼,你知道不知道。 
  张苏红说,你还会感到疼,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疼。 
  李恩兴致盎然,意犹未尽。他觉得张苏红也像他一样,像他一样没心没肺。他问她感觉怎么样,洗鸳鸯浴是不是很来劲。他说你知道不知道,人有时候端着一个好人的架子,会活得很累很累。天底下的事情,说白了也就这样,两个人只要是你爱我我爱你,有点这个那个,又有什么关系。 
  张苏红不想听李恩说这些,她不想听。眼泪正哗哗地在流出来,不可遏止地往外涌。她的脸上都是汗珠,浑身上下水淋淋,各式各样的水珠子交融在了一起。张苏红有些身不由己,也不太明白自己这刻是伤心,还是不伤心。她说李恩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一定要答应这件事。她说我们不要再在老陆的店里干了,我们不干了,我不想再见到他们,不想再见到老陆和小周。李恩犹豫了一下,心有灵犀地说,好吧,不见就不见,我也不想再见到他们,万一老陆是真的看上你,我就亏大了。张苏红喃喃地说,你要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李恩说好好好,答应你,一定答应你,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张苏红喃喃地说,事不过三,李恩你这次要说话算话,要算话。李恩说你放心,放心,直管放心,我一定说话算话。李恩说张苏红呀张苏红,你知道不知道,你其实比小周好得多,你比她强得多。来,她想推开李恩,可是事实上,却把他抱得更紧。 
  张苏红悲哀地说,我有什么地方比她好呢,我一点都不比她好。 
  李恩说,你什么地方都比她好,真的你什么都比她好。 
   
  2005年11月25日河西 
  '原刊编辑 徐则臣' 
   
  

变脸
罗伟章 


  陈太学把衣襟拉正,让脖子上那条鸡心红领 
   带垂直下去,才摸出手机。每次给张保国打电话之前,他都会这样,像张保国就坐在他对面,他理所当然应该表现得规矩些。刚拨号,陈太学就不由自主地笑开了。他才刚上五十岁,可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皱纹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手机通了,陈太学像喊一样说,张经理呀?对方短促地唔了一声。陈太学说张经理,我这就去金沙滩等你,你忙完了就过来啊。 
  可是张保国说,中午不行,晚上吧,晚上六点左右再说吧。 
  陈太学还没表态,电话就哑了。 
  他呆立了一会儿,才在硬板床上坐下来,用手掌使劲搓脸。手上湿淋淋的,全是汗。他的手特别爱出汗,他心里的事,不仅照在眼睛里,还反映在手上。他把两腮那些扯得他痛的皮肤搓得归位了,就故意把领子弄歪,把领带也扯到一边去,嘟嘟囔囔地骂着娘。为请这趟客,他已经忙乎了三天,每次张保国都是答应了的,可事到临头又变卦。陈太学就像一只虾,心甘情愿地让张保国抛下的钩子钓着,张保国的确钓着他了,但刚刚浮出水面,又把他从钩上取下来,扔进城外臭气熏天的巴河里。 
  现在不到上午十一点,离晚上六点还有七个多小时,陈太学应该在这段时间去工地走走,但他不想去,工地上的事情,最晚明天就会结束,他手下的工人,马上就会向他讨活做,找不到活,工人们就会离开他。别看现在城市里遍地都是农民工,可要将他们聚到自己的巢穴里,为你流血流汗,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其中的关键是必须让农民工随时有活做。农民工除了睡觉,就需要一刻不停地做活,只要手脚动着,汗水淌着,哪怕工钱低一些(再低都比在家里刨泥巴强),他们心里也踏实。而要找到活,怎么能避开建设局项目部经理张保国呢? 
  既然张保国说好是晚上,陈太学就只能猫在租房里等。他的租房在巴河南面,离工地不远,主人是家“钉子户”。以前,巴河北面是城,南面是地,现在要在南面修建新城,勒令这边的农民都迁进老城去住安置房。农民说我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根,为啥要迁?我不希罕你的楼房,我就愿意在这里老死,这里多好,出前门可去地里种庄稼,出后门可去巴河里打鱼,你把我关进楼房,没田地种,又无本钱做生意,我咋活?可他们到底知道个轻重,闹腾一阵就收拾家伙,拖儿带女地离别土地,走过横跨巴河的红旗桥进城去了。只有这家人不走,他说我就要当钉子,我看他们拿啥来拔我这颗钉子!话虽如此,他还是去两公里外的翠屏山投靠亲戚修了间砖房,将这间黑漆斑斑的老木屋用来出租。月租倒是便宜,只有五十块。 
  陈太学只能租这样的房子,他虽然当了包工头,可揽下的活都是小工干的,手下的工人从没超过十五个,就算把他们的骨油熬了,也挣不下几个钱。他家里有七十岁的母亲,有一个打光棍的弱智弟弟,有跟母亲总是吵架的老婆,还有一儿一女。最让陈太学揪心的是儿子陈福。陈福比姐姐只小一岁,可姐姐的孩子都快上小学了,他还在读高三!这是陈福连续第五年读高三,每次高考,都是蚂蚁摔岩无响动。但陈太学不放弃,说到底,住在大山区的农家子弟,只有读书才能帮助你最终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命,这一点陈太学看得很清楚。再说陈太学要跟人比。村里已出过一个大学生了,他叫何奎,何奎只比陈福长半岁,可他去年大学就毕了业,现在重庆上班。从何奎上大学那天起,他爸爸就总是咬着根竹烟筒往人多的地方窜,听不到人家说两句话,他就把话抢过去,每句前面都要加上“我儿子说”,像他儿子是国家主席似的。陈太学就见不来他那球样!他发誓,哪怕把自己累死,也要送儿子读大学。 
  这要花很多很多的钱,陈太学不敢租好房子住…… 
  他在床上磨皮擦痒地坐了三个来小时,就扛不住饿了。他今天连早饭也没吃。每次请客之前的那一顿,他都不吃。他要把肚子留到请客的时候。他知道,哪怕只请个把人,菜也会把桌子挤得透不过气,最后多半都扔掉了,这太可惜了。何况他每次请张保国,张保国都带了好几个人来,餐桌就像杂技演员,头上碗重碗碟重碟的,可常常是刚开吃不久,陈太学就问一声,菜不够吧?席桌上没一个人表态,他也就只好叫过服务生,豪情满怀地让他们加菜。这样一来,浪费得就更多了。这真让他心痛,痛得一抽一抽的,嘴里不停地打嗝。他知道现在城里人在外面吃饭,剩下的好东西都要打包,但城里人是城里人,城里人打包,体现的是节俭的美德,农民工打包,那就是寒伧了。何况他请的是张经理呢,难道他能够在张经理面前打包吗?要是他那样做了,张经理会不会认为,陈太学表面上是在笑嘻嘻地请我吃饭,脸都笑烂了,但心里是为花出去的钱可惜的——果真如此,那就彻底完蛋了。因此陈太学宁愿此前空着肚子,在桌上尽量多吃些,这样,走出酒楼之后,他的心就不至于那么痛了。 
  可现在陈太学实在饿得不行,胃里没东西消化,就自己磨自己,磨得陈太学直冒冷汗。他怒气冲冲地骂了一声:球!就走出门,跨过又长又窄的红旗桥,进城找吃的去了。 
  桥的那一头就是金沙滩酒楼,因为里面卖空运来的海鲜,还有穿山甲等一些国家保护动物,无可争议地成为高州城餐饮业的翘楚,经常在里面出入的,不是政界人物,就是商界大腕。作为普通百姓,如果为求人办事请客,办小事去别的地方,办大事则非去金沙滩不可。 
  陈太学前几次请张保国,都是来这里,一趟客请下来,不花个两三千就休想走人。 
  此时,他望了一眼酒楼米黄色的门楣,腿就软下来了。他个子不高,腿一软,膝盖一弯,裤脚就拖到了地面上,每迈一步,都扑腾起干裂的、混杂着痰屑的尘土。他想到了晚上。他希望张保国晚上能够接受他的邀请,但同时,他又提心吊胆,生怕那轮漂浮在城市上空的太阳沉下去。他怕的是花钱(两三千块,相当于他在老家刨地时好些年的收入),也怕张保国本人。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一想到张保国,陈太学都像摸到一块冰。张保国最多不过三十四五岁,跟陈太学说话的时候,都是对他直呼其名,而在老家,像张保国这个年龄的人都把他叫陈叔叔或者学爸的。事实上张保国很少跟陈太学说话,哪怕在席桌上,他也只跟自己带来的人有说有笑。喝酒的时候,他也不跟陈太学碰杯,陈太学把杯子举起来,躬着腰说,张经理,我敬你。张保国就用手掌把酒杯握得满满的,很担心被陈太学的杯子碰着了一样,陈太学碰不成张保国的杯,但酒还是喝下去了,张保国最多做做样子,有时连样子也不做;他不和陈太学喝酒,和他带来的人却是一口干。散席之后,他们跟陈太学招呼也不打,直接就出了包间,留陈太学在后面买单,等陈太学屁颠屁颠地追到大门口,早不见了一行人的踪影…… 
  管他妈的,陈太学又望了一眼金沙滩酒楼,自言自语地叨咕,你叫我有啥办法呢?我现时花钱请客,不是为了将来挣更多的钱吗? 
  他进了金沙滩对面的一家小馆子,要了三两挂面。老板正要下锅,他又从三两改为二两。 
  反正晚上要大鱼大肉地吃,现在胀那么多干啥呢! 
  只几筷子,他就把面塞进了嘴里,随后端起碗,把漂浮着红辣椒粉的面汤吸溜得干干净净。 
  刚到晚上六点,陈太学就堆出满脸笑容,把电话打过去。他只叫了一声张经理,张保国就说,今天就算了吧,我正在去成都的路上。 
  陈太学的笑像死去的虫子,一条一条僵硬地横着。很明显,张经理这是不愿意再给我活做了,这咋成呢,这不等于是他曾经给过我一口碗,现在又要把那口碗收回去了?……那碗里,不仅装着他陈太学一家人的食物,还装着他对儿子的希望,没有那口碗,什么都落空了;他当然可以去别的城市另找一口碗,可他在张经理这里,已经花了那么多本钱,费了那么多功夫,底子是垫起来的,如果舍弃高州城而去别处,一切就得从头再来。你说张经理指甲深,心黑,难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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