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第16期-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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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
陌生的人。一声一声桨击落在水中的
声音。两个月牙形的沙滩，隔着连绵的山。
一个人，坐在礁石上，默默面对三小时不
断涌动着的
海洋。一对恋人，看过一个沙滩后又去看
另一个沙滩。一张曝光不足的照片，使广
阔的海洋
宁静透明。一条江，顺着滨江的公园，公园里
的人群
流向海洋。它的记忆是一碗海鲜面，里面甜
蜜的盐，
开放的海贝。一个姑娘的背影。
秀美的脸向着江心，你只看见
风吹起的长发。纵横交错的河流，
穿梭的船滑过众多石拱桥的阴影。
一街的酒香和臭豆腐的味道。一个消失的南
腔北调入
叽间犹在东倒西歪屋。一代名园，镌刻在墙
上的
爱情。一个沧桑的老人，在偌大的厨房中
打盹。一片碑林，一气呵成的鹅的
浮游。曲曲折折的小溪，在水中浮游的酒，
在酒中浮游的诗。雪夜，琴音
催一个人上船。绿了一夏的
芦苇。开放月色的花。
清澈见底的溪水
不隐瞒她游动的
鱼。倾圮的古城。
被阉割的宫殿和空地。
水边的长亭上，几句鸦声过后，
几声三弦，几声长调。
朝 颜
这样度过一个并不负疚的早晨也不错。
六点多一些，喇叭花早已绽开了
紫色、红色和白色的笑脸。
爬山虎悄悄地沿着白色的墙壁蔓延。
你几乎看见它怎样用它的吸盘吸住墙面，
怎样慢慢地向上向四周爬行，绿色的力量
向上向四周扩张。露台上，
夏日的上午生机盎然。米兰和茉莉的清香
时断时续地飘在清新的风里。只有捧着
一杯茶，看看天空，看看花草，你并不感到
无聊，你也并不感到美（美总是源于明天的回
忆）。
就在那样的间歇中，一场忽如其来的雨
击打着遮挡在你头上的苫布，发出
滴滴答答的声响。有时，它夹带着豆粒大的
冰雹
乒乒乓乓地击打在面前的水泥地和铁栏杆上。
那被称为朝颜的喇叭花，生命
真是短暂，还不到九点，在阵雨来临之前，
就把绚丽的花边向里收卷起来，像无声的小号
护住秘密的花蕊（那儿将会长出
第二年的种子），这时的阵雨
击打得它们在柔弱的枝头不断地打颤。
从一到十
一是命名的开始，一座山，一个村庄，一所
晦暗不明的房子。二是无知的欢乐和悲伤，
一具棺木，被人抬着，向山中的森林
浮游。三是晨读，放学的静寂，又一具棺木
向黑暗之城浮游。四是一张笑盈盈的脸
爬上了皱纹，南方泥泞的雨点
击打着秋天的田野。五是道路上的漫游：
一串串树枝上凋落的词。六是远游的梦想：
语言构筑的遥远城市和海洋，漂流在
夏天的远方声名远播的河流。七是
一个星期第一和最后的一天，一种开始：
湖变得幽暗，阵雨击打着突然的湖面。八是
矗立在北方的荒凉城市，一个故事或是童话
使迷途的猎人寻找。九是一间医院中的房子，
药和消毒水的味道，腐蚀着发粘的音乐。
十是一道门，没有里面和外面的门——
这取决于你看的方向，取决于你使用的
语言。
水果批发市场（外四首）
■ 黑 枣
我要说出春天花朵的秘密。绽放的语词
又迅速抱拢成一只拳头，或者蛊惑人心
的小乳房
在香气的交接处，我要将这把接力棒传
给谁？
春天永远不会停下来。我看见尘土飞扬
环形跑道像一圈圈涟漪般地不断荡开、
扩散……
我要倾尽内心的果篮，像一座水果批发
市场
从每天早上开始，最细小的阳光都会结
出一只芒果
最单薄的雨点也可以串成珍珠般的葡萄
而我渐渐感到它更像一座活力四射的
运动场
花朵的秘密怂恿着整个春天奔跑起来
然后，汗流出来了——一粒粒金子做的
油柑
柑橘的外衣脱掉
香蕉的小褂也甩在红色的起跑线上……
春天永远不会停下来。这么多沸腾的拉
拉队在呼喊
莲菜、李子、杨梅、桃……这么多热情的
女孩！
记忆
有一回我扛着捆甘蔗正要穿过铁路
火车呼啸着从远处驶来
甘蔗甜而饱满的汁液流经我的身体
化做一颗颗又成叉涩的汗珠
还有一回我在山脚下的水田里割稻
火车像条巨蟒般地从我头顶飞过
我眼前一暗
饥渴的镰刀就在我的小指上咬了一口
“火车快开，别让我等待；
火车快开，请你赶快……”
我记得我的心灵装满火车的轮子
拼命地往梦想的前方架设钢轨……
有一会我梦见火车脱轨了
整座车厢的货物滑落出来，将我淹没
糖厂
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还能从糖厂的大烟囱里
闻出一股糖的繁荣香味……
他们说，糖厂经常闹鬼
我想，鬼可能在地狱里苦怕了
糖厂的大铁门锈坏了
榨糖车间的屋顶也坍塌多年
就像一根甘蔗
最终只剩下遍地狼藉的蔗渣
我踩着当年糖走过的路线
从记忆里又漫步回来
我真的看见一只龇牙咧嘴的鬼
举起一截甘蔗
敲着那只破败的锅炉……
侨兴街睡着了
侨兴街睡着了
路灯照亮街道上的香蕉皮
像一只章鱼般地踽踽独行
卷帘门阖上沉重的单眼皮
芒果树抱着它自己的影子也睡着了
自卑的老鼠终于等到了它的机会
像一个标点
它要使一首生活的诗更加栩栩如生
“嗒”的一声
一滴衣服上溜下来的水珠溅在铁皮的雨
檐上
那个在爱中颤栗的女人
在幸福中迅速地衰老……
西河桥
终于，它从水里爬了上来
尾巴摇着摇着，是一条路
舌头拉长了，又是一条路……
这只狗，它不再漫无目的地奔跑
它也没有力气冲着行人狂吠
台风走了以后，它抖了抖浑身的水珠
将脊梁使劲地拱了拱……
多年以前，我赤着脚去上学
一不留神踩到了它的痛
西河桥，它正在不可遏制地老去
骨骼间藏着三个词
天气一日一日地变热
它的尾巴不断地摇晃，舌头越拉越长
我们每天都骑在一只狗的身上
漫无目的地奔跑…
诗三首
■ 向 华
雨霖铃
很久了，我才明白离别的滋味
当荒草埋没了街区
楼群剪影歪斜，当早上
雾如同烘托气氛的布景把忧伤挂起
那天我知道你要走了
那天我还年轻
站台、码头、停机坪
分离的场所有很多，以前是长亭
季节轮转交换，高楼摇摇欲坠
我看着城市一天老似一天
陈旧，像锈，侵蚀墙壁和心灵
怎么会这样？我常常想问，可问谁呢
你离开后城市的衰老立刻裸露在眼前
以前竟不觉得
水泊拍岸，芦苇摇曳
从书中学来的小资情调其实用不上
离别是一种坚硬的东西
如鲠在喉，举杯送酒
周围是酒吧间里暗淡的面孔
城市的迷离灯火映照夜空
颓废毫无用处
我更想看明月当空。青光万里
天气预报却说，明天，阴转雨
阴天转雨天，孤单转孤寂
都是差不多的事，虽然也有所不同
雨下得淅淅沥沥，雨把背影淋湿
酒醒过后什么都没改变
许多年，许多年后我已经习惯
用烟雨苍茫的青春坚守苍老的城
眺望，雾遮蔽了高楼的剪影
春天我来到墓地
妹妹，墓地里真安静啊
那些石碑，一排排，用来雕刻坚硬的名字
其中一块是你的
尘土在春天悄悄聚拢
让石头脏了，我用手仔细擦拭
碑，述说着坚硬，其实在骗人
我们在电视里看到多米诺骨牌
就像这样，碑一样站立，跌倒只需轻轻一推
生的脆弱无可挽回
妹妹，死亡停止一切的行走
包括腕表的指针
我也只是安静地站着
除了风，翻过石头的篱笆
除了无所事事的乌鸦
告别喧嚣，我们都失掉了青春
用两种不同的方式
我用苍老，你用夭折
早点晚点，事情总要结束
和云朵相比，生命是更大一点的空白
我至今不知道怎样填补
你呢？妹妹，在墓穴里保留了一点风吗？
用来吹散梦境中的白云
用来吹拂头发，和你的连衣裙
你喜欢这样，吹拂，就像喜欢电视里
漂亮的帅哥，和云霄飞车
永恒只存在于易逝的诺言里
风存在于漫长而又漫长的睡梦中
喂，我还欠你一顿麦当劳呢，知道你没忘
早春的天气呀，空中撒着细沙
柳树有些脏，可还是变绿了
我们都会覆上尘埃的，这没什么
活着就是为了那些尘土，别变成我们
我们也别变成它
细小的挣扎，和死神赛跑，究竟谁会赢？
我知道你会在每个晴天中醒来，带着微笑
我能牵你的手，能感觉到温度
春天我来到墓地
妹妹，带你去采山花！
五月，我抵达
五月，我骑上马，沿河岸奔跑又丢下河，穿
过风的身体抵达垭口。
从这里，风穿过山的身体，那一边是原野，
芳草如茵，地平线展开。
从柔软的到坚硬的，穿越和穿越，峰峦聚集
在五月。
我有太多的地方需要抵达，草原，是爱情流
浪的第一站。
我的马感觉到累了，这里有芳草。你用手指
一指毡房，说那里有解渴的奶酒。
回头望一望，垭口，有点不可思议，我离我
的世界已经那么远。
五月是个远行的季节，每天的天气都适合
上路．我却等了那么久。
一个又一个五月，钟表在夜晚肆意嘀嗒。钟
表也会苍老，我的笔长出胡须。
不能再描写什么的笔，可以丢弃了，丢弃却
延续了多年。
暗夜里每一束花朵都在谈论爱情，我却像
虫子一样啃吃叶子，并且哭泣。
凋零了，趁着夕阳暖黄的光线我关闭了花
园，花瓣是不需要扫的。
这时候一匹栗色皮肤的骏马敲响我的窗，
漫长的鬃毛从梦里一直飘扬到现实。
我需要骑乘，靠我的双腿跑不出我的城。
“来得正好，我们上路吧。”
这是我对马儿说的第一句话，而后就不再
需要语言。
奔跑的快意超出想象，直到遇到你，才想起
应该停下休息。
“哦。”你说，这是你听我讲述完故事，唯一
的回答。
五月，鲜花开遍草原。每年到这个时节，都
会有人抵达。
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