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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不存在的骑士-第4部分

小说: 不存在的骑士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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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摇一摇他!”奥尔兰多说着,推了他一把。

古尔杜鲁让身上所有的梨子一齐跌落下来,在斜坡的草地上往下滚,看着梨子滚动,他也情不自禁地像一个梨子那样沿着草坡顺势滚起来,一直滚到人们的视线外,消失了。

“请陛下宽恕他吧!”一位看果园的老者说,“马丁祖尔有时不明白他不应当与青草或无灵魂的果木为伍,而应当生活在陛下您的忠实的臣民之中!”

“你们叫他马丁祖尔的这个疯子,他想些什么?”皇帝面色和善地问道。“我觉得他也不清楚自己脑子里有些什么!”

“我们又如何晓得呢?陛下!”老者以见多不怪的明智回答道,“也许不能说他是疯子,他只是一个活着但不知道自己存在的人。”

“真巧呀!这儿这位平民活着而不知道自己存在,而那边我的那位卫士自以为活着而他并不存在。我说呀,他们正好是一对!”

鞍马劳顿,查理大帝已经浑身疲乏无力。他抖动胡子喘息,嘟囔着:“可怜的法兰克!”扶着马夫的肩头下了马。皇帝的脚刚沾地,就像是发出了一个信号似的,全军人马立即停步,准备宿营。人们支起行军锅,生火做饭。

“你们将那位古尔古尔……给我带来,他叫什么?”皇帝吩咐。

“这要随他所到之地而定,”睿智的看园老人说,“看他是跟在基督徒军队还是异教徒军队的后面,人们叫他古尔杜鲁、古迪—优素福、本—瓦·优素福、本…斯坦布尔、贝斯坦祖尔、贝尔丁祖尔、马丁奉、奥莫本、奥莫贝斯迪亚或者叫他山里的丑鬼,还有让·巴恰索、陂尔·巴奇乌戈。也可能在一个偏僻的牧场里人们会给他取一个与其他地方都不相同的名字。我发现他的名字在各地还随季节的变化而改变。可以说,名字只是在他身上滑过,从来不能粘住。对于他来说,无论怎么样称呼他都是一回事。您叫他,他以为您唤一头羊;而您说‘奶酪’或‘河水’,他却答应:‘我在这里。”’

两名卫士——桑索内托和杜多内——像使劲拖一只口袋似的将古尔杜鲁拽来。他们把他推到查理大帝面前站住。“抬起头来,畜生!你不知道面前是皇上吗!”

古尔杜鲁的脸露出来了。那是一张热汗淋漓的宽脸膛,法兰克人和摩尔人的特征混合在一起,橄榄色的皮肤上有一圈红色雀斑;塌鼻子之上生着一双蓝莹莹的眼睛,下面是一张厚唇的嘴;汗毛发黄而拳曲,中间还夹杂着一些燕麦秆似的直立的细毛;胡须粗硬而直挺。

他匍匐在地行大礼,并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来。那班贵族老爷在此之前只听过他发出动物的叫声,现在惊奇不已。他说得很快,吐字不清而且语无伦次;有时好像不停歇地从一种方言转换成另一种方言,甚至从一种语言变成另一种语言,有基督徒讲的语言,有摩尔人讲的语言。用他那难以听懂并且谬误百出的话语,他大致说了如下一番意思:“我以鼻尖触地,跪倒在您的膝下,我是您卑顺的陛下的尊敬的仆人,您吩咐吧,我一定遵从!”他挥动着挂在裤腰间的一把汤匙,“……当陛下您说‘朕吩咐,朕命令,朕要求’时,您这样挥舞权杖,就像我这样挥动权杖,您看见了吗?您就像我这样大声说:‘朕吩咐,朕命令,朕要求!’你们这些下贱的走狗都应当服从于我,否则我要用桩刑处死你们,而且首先杀掉你这位白发红脸的老头儿!”

“我应当一刀砍掉他的脑袋,陛下,对吗?”奥尔兰多问道,并且已经拔刀出鞘。

“我代他恳求您开恩,陛下。”看园老人说,“他一贯如此疯疯癫癫,对皇上说着话,头脑就混乱起来,弄不清自己和对面的人谁是皇帝了。”

从热气腾腾的军锅里飘出饭菜的香味儿。

“你们给他盛一盒粥!”查理大帝宽厚仁慈地说道。

古尔杜鲁点头哈腰,扯着鬼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退到一棵树下去吃饭。

“他这是在干什么呀?”

他把脑袋伸进放在地上的饭盒里,好像想钻到里面去。好心的看园老人走过去摇摇他的肩膀:“马丁祖尔,什么时候你才明白,是你吃粥而不是粥吃掉你呀!你不记得啦!你应当用汤匙送进嘴里……”

古尔杜鲁开始一匙一匙地往嘴里送,吃相贪婪。他心急手快,有时竟弄错了目的地。他身边的那棵树的树干上有一块凹陷处,所在的高度正好与他的头齐。古尔杜鲁把一匙匙的粥灌进树洞里。

“那不是你的嘴巴!是树张开的口!”

阿季卢尔福从一开始就注视着这个肉乎乎的身体的一举一动,他看得很仔细,而且显得颇为局促不安,看见他像在食物里面打滚一般,犹如一头喜欢别人替它搔背的马驹子那么惬意,他不禁感到一阵头晕恶心。

“阿季卢尔福骑士!”查理大帝说道,“知道我要对您说什么吗?我派这个人给您当侍从!好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吗?”

卫士们会心地微笑了,笑中含着讽刺意味。阿季卢尔福却是事事认真(更何况这是皇帝的命令哩!),他转向新侍从,想向他发出最初的指令,可是古尔杜鲁在享用了粥饭之后,已经倒在那棵树的树阴之下睡着了。他躺在草地上,张着嘴打呼噜,胸膛、胃部和腹部起伏着,如同铁匠的风箱。油污的饭盒滚到他的一只肥胖的赤脚边。一只豪猪也许是被香味吸引,从草丛中钻出来,走近饭盒,开始舔食那最后的几滴汤粥。它边吃边向古尔杜鲁的光脚底板上射箭刺,它沿着地上一道细细的粥水舔过来,越往前走,就越加紧向赤脚上射箭。那位流浪汉终于睁开眼睛。他环顾四周,不明白那弄醒他的疼痛感来自何处。他看见了那只赤足像一棵仙人球般在草丛中跷起,伸手一摸,像是碰到了刺猬。

“脚呀,”古尔杜鲁开始数落起来,“脚,喂,我跟你说话!你像个傻瓜似的待在那里不动做什么呀?你没看见那头畜生在扎你吗?脚呀,你真笨!你为什么不缩回来?你不觉得痛吗?一只蠢脚!你只要这么移开就行了!只要移这么一点点,这么笨可怎么办哪!脚呀,你听我说。你看看怎么逃避伤害!你缩到这边来,蠢货!我怎么对你说呢!你注意,看我怎么做,现在我做给你看你该怎么办……”他说着,抬起大腿,把脚收回来,离开豪猪,“行了:这多么简单,我一教你就学会了。笨脚,你为什么让它扎了那么久啊?”

他扯了些止痛的草药揉脚,然后跳起身来,吹着口哨,奔跑起来,跳人灌木丛中,接连放了几个屁,便跑得无影无踪了。

阿季卢尔福为寻找他而急得团团转。可是他到哪里去了呢?一块块茂盛的燕麦田,一道道杨梅树和女贞树的树墙将山谷划成了棋盘,清风徐徐吹过,间或有一阵大风挟着花粉和蝴蝶而来,天空中缕缕白云飘动。太阳移动着,在斜坡上画出一块块游移不定的光明与阴影,古尔杜鲁就是在那里销声匿迹的。

不知从何处传出一支走调的歌儿:“从那巴约内桥上走过……”

阿季卢尔福的白色铠甲高高地站在山脊之上,两手抱胸交叉着。

“喂,新侍从什么时候开始干活呀?”同事们向他起哄。

阿季卢尔福用毫无语调的声音机械地说:“皇上口谕既出,立刻产生法律效力。”

“从那巴约内桥上走过……”那歌声渐远,但还能听见。

四  

在这个故事发生的时代,世事尚为混乱。名不副实的事情并不罕见,名字、思想、形式和制度莫不如此。而另一方面,在这个世界上又充斥着许多既无名称又无特征的东西、现象和人。生存的自觉意识、顽强追求个人影响以及同一切现存事物相抵触的思想在那个时代还没有普遍流行开来,由于许多人无所事事——因为贫穷或无知,或者因为他们很知足——因此相当一部分的意志消散在空气里。那么,也可能在某一处这种稀薄的意志和自我意识浓缩,凝结成块,就像微小的水珠汇聚成一片片云雾那样。这种块状物,出于偶然或者出于自愿,遇上一个空缺的名字和姓氏,在当时虚位以待的姓氏宗族经常可见,遇上一个军衔,遇上一项责任明确的职务,而且——特别是——遇上一副空的铠甲,因为没有铠甲,一个存在着的人随着光阴流逝也有消失的危险,我们想得到一个不存在的人将如何……阿季卢尔福就这样出现了,并且开始追求功名。

讲述这个故事的我是修女苔奥朵拉,圣科隆巴诺修会会员。我在修道院里写作,从故纸堆里,从在会客室听到的闲谈中,从有过亲身经历的人们的珍贵回忆中,撷取素材。我们当修女的人,同士兵们谈话的机会是很少的,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我就尽量施展想像力,否则我怎么办呢?我不是对这个故事的全部细枝末节都了解很清楚,对此您应当加以原谅。我们都是一些乡下姑娘,虽然是贵族出身,也是在偏僻的古堡里长大,后来人修道院的。除了宗教礼仪,三日祈祷,九日祈祷,收庄稼,摘葡萄,鞭打奴仆,乱伦,放火,绞刑,兵匪,抢掠,强奸,瘟疫之外,我们其他什么也不曾见识过。一个可怜的修女对世事能有多少了解呢?因此,我很吃力地写着这个故事,写作是我苦行苦修的方式。现在只有上帝知道我将怎样向您叙述战争,幸蒙上帝保佑,我总是同战争离得远远的,只见过四五次在我们城堡下面的平原上发生的野外冲突。就是在那几次开战时,我们几个女孩子也只是站在城墙上几口烧滚沥青的大锅之间,从垛口里往外张望(后来多少具未经掩埋的死尸在草地上发出熏天臭气!第二年的夏天去草地游戏时,竟在一大群胡蜂乱飞的地方又看见了尸体!),我说过了,关于战争,我真是一无所知。

朗巴尔多对它也是毫不了解。在他的青春岁月里,他一心所想的不是别的,是接受战争的洗礼。现在他骑着马站在队伍里,等待着进攻的号令,而他心里是什么特殊的滋味也还没有体会到。他身上负载的东西太多了:带护肩的网眼铁披风,与护颈、护肩和护兜连在一起的胸甲,只能从里往外看的雀嘴头盔,铠甲外表的装饰物,一块比他本人还高的盾牌,一支挥动起来就要戳着同伴的头的长矛,他身下是一匹被铁马披严实包住、使人不见其真面貌的战马。

他那誓以哈里发伊索阿雷的鲜血来报杀父之仇的热望几乎冷落下来了。人们早已对他讲清楚了,他们按照事先写好的几张纸片念给他听:“当军号吹响时,你策马笔直驱人敌营,矛头所向定可刺中目标。伊索阿雷作战时总是处于敌队形中的该位置之上。如果你不跑错,肯定与他遭遇,除非敌军全部溃散,此类事情在刚交锋时不会发生。当然,总会出现小的偏差,但如果不是你刺中他,就一定会有你身边的战友上前将他击毙。”在朗巴尔多看来,如果事情仅是如此而已,那他也就不把它看得那么重了。

咳嗽声成了战争开始的标志。他看见前面一阵黄色烟尘滚滚而来,另一阵尘土从脚下升起,原来基督徒们的马也腾身迎上前去。朗巴尔多开始咳嗽,整支帝国的军队都这样闷在铁甲里咳嗽着,催马跃向异教徒们的那堆烟尘,渐渐地已经听得见回教徒们的咳嗽声了。两团尘土连成漫天一大片。整个平原上咳嗽声和长矛刺杀声震耳欲聋。

刚交锋时刺中对手不如把对手撂下马容易,因为有长矛被盾牌折断的危险,而且由于惯性作用,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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