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情-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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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余，崖余，崖余……
——我知道，你听的见。
——若是听不见我的声，就听我的心。
将他紧紧的扣在自己的胸膛上，他看着那双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湖面的眼。
——崖余你看，月，快圆了呢。
——崖余，你听见了么？
——你看着我，好不好？
怀里的人依然是那样，一样的姿势，一样的神情。
方应看的心中莫名的泛起几丝急躁，他徒然用两只手捧住无情的面，将他的头抬了起来。正待开口说些什么，一只纤细的手却骤然抵上了他的肩。
他愣了愣。
无情的眼中映着他的影子，浓密长睫后的神采说不上迷茫与无措，只是一片铜镜般的空洞。但他是清醒的，方应看知道。他轻若一阵微风的声音透着淡、低与稳。
他说：“方应看，你说的，我都听见了。”
——每一句，都清清楚楚的听见了。
心蓦然放下了，他看着三潭的烛光将无情的侧脸罩上了一层橘色，晃动的明明暗暗。那素来清俊的面上有一种道不明的深刻情愫，似乎难以隐忍般的泄露了出来。他知道，他的心中必定是极伤的。只是因为眼前有让他更为揪心牵挂的事，那堵随时会崩塌的高墙才硬生生的巍立着，勉强支撑着他几乎已然到了极限的意志。
他也知道，那让无情始终都难以放下的事，就是他心中的天下。
也是他，觊觎多年的天下。
方应看这样想的时候，无情的手从他的肩上放了下来。他的手指很凉，很用力，透过衣袖的布料一根根的钳住了他的手臂。隐隐的生痛。
“你，会放手吗？”
这句话，不是无情问的。是方应看问无情的。
他看见无情明显的愣了一刻，随即眼中的那点光华便隐没了下去。
“那么，你有什么立场，让我放手？”他俯到他的耳边，轻轻的说。
无情垂首，像是极为认真的思考着他的话，然后缓缓摇了摇头：“没有。”
顿了片刻，他像是要将他未说完的话说完，又像是这后半句才是他真正想说的，他说：“方应看，能让你放手的，就只有你自己而已。”
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贯以来的漠，与理智。没有叹息，没有纠结，只是诉说着一件明显到似乎不用诉说的事。
云絮丝丝缕缕的掠过夜空，将月华揉碎成一片一片，四周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无情面上的神色一时间有几分莫测的意味。他的手指渐渐松开了，顺着衣袖上被攥出的道道褶皱滑了下来，在方应看的手臂上留下一道丝帛寒凉的轨迹。
他看着他，他猜他的心。
无情太聪明，他从不高估或低视自己对他的影响力。方应看不知道他那双看似无澜的眼睛会在何时就突然变为决裂，然后带着铺天盖地的杀意与暗器落在自己与他的身上。他从不珍视自己。假如让他用他的命换天下万民的命，他定然毫不犹豫的拖着他共赴地狱。
反正已是半生杀戮，反正已是一身血腥。
但是，即便他知道他的心思，他也无法在此刻推开他。他依然只能这样拥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对他，防不胜防。根本无从防。
而无情在等他的答案。
那个在生死一线间翻云覆雨的答案。
方应看的眸色很深，望不见底。那里面，有着宛如望着深爱恋人般的痴恋，亦有着挥动刀锋剑刃时的冰寒。
惟独，没有犹豫，与无奈。
然后，他说了一句话，一句也许连无情也已淡忘了的话。
他说：“你告诉我。在南行途中的马车上，你那句未曾说完的话。”
终 回
无情没有想到，方应看竟还会记得那时的那句似无心却有心的话。
密致的长睫颤了几分，他在那片投下的阴影中定定的看了他许久。压抑的轻叹在喉间幽幽地打着转，带动他姣好的唇无声地动了动。沉寂就像是一阵狂风暴雨后的宁溢，似乎连最致密的呼吸与心跳都清晰地响动在耳边与心间。相守的时间就这般分分秒秒的流逝着，见证着他们彼此之间遥遥相对的安逸。
不知这样的沉寂过了多久，无情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几乎融进了这片静默之中。却又很清，很晰，像敲打在心间一般，震得方应看忍不住胸口中一阵一阵的抽痉。他抬着头，眸中是一片清至透明的倒影，方应看的倒影。他没有给他回答，他说了另外的话，那些无情从来都不会说的话。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对他说，每个字都烙印般的灼痛着他的心。
他说：“我不知道支撑我走到现在的是什么，但我不会忘记，拉住我的手将我一次次从黑暗之中带回来的人，是你。”
——方应看，是你。
方应看愣住了。他几乎要将手放到胸口，去抓扯自己的衣襟。
明明是这般深入骨髓的话语，他一直渴望从无情的口中听到的话语，却硬生生的让他听出了诀别的滋味。无情不会说这样的话，那般清傲与孤绝的人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但是他说了，说的如此清晰，就像是要将自己心底的话都说出来。
他骤然抓住他的手，深深的凝着，像是怕眨一眨眼他便会消失了一般。无情的手是微凉的，那种低于常温的触觉刺激着方应看的手心，反而让他有那人存在着的安心。
这一幕的熟识，让方应看蓦然忆起在那水气氤氲的凤凰湖畔，无情不动声色的将手抽离，然后头也不回的乘船远去。那时，他的背影就像此刻一样，娟秀着刻骨的坚强，笔直的挺立着。就像是他离开的决心。
低沉的嗓音与手中的力道一起不知不觉的加重了，细听之下竟有了些许的嘶哑。方应看将身子压低了几分，凝入那双烟水秋波的眸中。
“无情。”他唤他无情。
“把手交给我，不要再轻易的抽走。”他这般认真的对他说。
无情的瞳颤了颤，他低下头看他的指扣住自己的指缝。
他泛白的指甲将力度深深的刻进指腹中，在他的手背上化开一个个愈演愈烈的浅涡。
许久，他叹了一声。轻缓的，纯粹的。幽然的话语似一阵清风。
“我的手，一直都在你的手中……”
无情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方应看分明瞧见他眼中的愁又浓烈了几分。那种一晃而过的无奈与失落让他无法抑制的贴近他，展开手臂想要将一切拢入。但是轻巧却坚定的力道却将他欺近的势头推开了，那张出尘俊秀的面上突然浮现了一种似笑非笑的傲。
“方应看，我们再比一次暗器，可好？”
方应看的脑中一下乱了起来。
——方应看，可还记得那年的情人泪。我们……
细雨中颠簸的车马，他看着窗外，带着忧伤。将话语的后半句隐没在了萧然的晚风中。
——我接你一手暗器，须是你最厉最绝的。若我接不住，那日后我便应你一件大事。若我接住了，这枚暗器便归我所有。如何？
记忆中沉默的校场，十四岁的少小王侯与清秀的少年公子，定下这看似玩笑般的约定。
交替的画面渐渐的在方应看的心头重叠起来，缓缓的定格在那涣散多年的回忆之中。
骤然。一切，都清晰了。
他知晓了在无情的那份突如其来的浅笑中，埋藏了什么。
他，是要用这最后的机会，赌他应承的“那件大事”。他，要换回他们的余地，他的大义！
那人像是早已明了他会有的回应，远远的将轮椅滑开了好长的一段距离，遥遥的对着他。待着。他的手抬在胸前，指尖有一点晶莹，映着月，若星辰般闪烁。
那是情人一捧琉璃思，落地逐成泪。
那是情人泪。
周遭的景致开始逐渐的褪却，彷佛回到了那时相对无言的校场。他冷俏初现似梅含苞，捏着那枚剔透的暗器毫不犹豫的挥袖掷出，在空中划过凌厉的轨迹。
这一掷，便是不同了。
时过境迁，他要了权，他有了义。这一掷，是成全了他的权，还是他的义？
这一掷，到底是不同了。
情人泪，似天边陨落的流星，将夜色划开了一道口子。
依然是快，准，狠。
接暗器的人将衣袖扬出一个漂亮回转的弧度，如同当年一般的姿势，在暗器到了面前的一霎，将那点星色卷入了袖中。
不偏。不差。
然后，他缓缓伸展开手臂，像是做了一个欲揽人入怀的动作。
“叮——”
情人泪不在那里，不在方应看的怀中。
它带着光亮，滑过他的衣襟，落在了他脚边的地面上。
他没有低头去看，他的身子与目光都在立时逼了过来。然后不偏不移的，将无情紧紧的拥在了怀中。
“我输了。”他贴着他的鬓，在他的耳边轻轻的说。
“你没输。”无情的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温暖的弧度，一双纤细的手臂自方应看的腋下的圈上了他的背。他将头枕在他的颈窝中，透过他的发，抬眼看漫天的星辉。
方应看也笑了，笑的比月白风华更润。
“这般的结果，的确不算输。”他支起无情的身子，痴恋的望着，像是馋嘴的孩子在索要一串糖葫芦般的无理纠缠，“这个天下，都可以是你的。但是你，却只能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无情的眼不置可否的眨了眨，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要天下。”他不缓亦不急的顿了半晌，“但是我的心是要分给天下人的。”
方应看面上明显的失望，无情看见了。于是，他的声音更柔了几分。
“所以，我的心，可以是天下的。但是你的心，却只能是我的。”
江南的雨季，似乎走到了头。满月周边的朦胧渐渐消失了，露出了原本纯净鹅黄的光泽。满湖粼粼的波纹煽动着桂香，穿过柔美的西子湖，蜿蜒曲折的蔓伸着。好似记载着一个未完的故事，最后的尾声。
那些曾经的年少轻狂，在东方第一缕白光的冉冉晕染中，化为无边的缠绵飞舞。
还有，那湖心岛上相互依偎的身影。
一切。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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