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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郭敬明:最小说·九月刊-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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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啥?”我瞪着他,“竞争力太弱,被人家优胜劣汰了?”
  “不是,”他面露难色,“我太受欢迎,害得她们为情所困、自相残杀……”
  我转过头喷饭。他动作很快,趁我侧身的一瞬间,在那条鲤鱼上动了手脚。我看不见,但耳朵听见了,鼻子也闻到了。尽管一切都在老师的预料之内,我的身上还是爬上了一层寒冷。不愧是全国通缉的恶魔,最擅长的便是追杀和围困么?转过头,我却仍要按照台词说话:“你就丧尽天良吧!连外国友人都不放过,小心被一个金发碧眼的帅哥追到家里,到时候看你怎么和姑姑说!”
  “实话实说呗,”他喝了口茶,“谁叫她把我生得美貌如花。”
  “我服了,”再次拱手,“你让我把饭吃完,成不?”
  他笑,然后貌似无意地指着那盘子鲤鱼:“这鱼不错。”
  我的身体颤抖起来,沿着手臂蔓延到手腕,在它殃及到手和筷子之前,我及时地停住了。这秒的怯懦足以要了我的命。我定了定神,继续按计划行事,眼睛却暗暗留意他的反应。
  “我也这么觉得,”我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鱼,“嗯……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一点甜了……”
  他挑了挑眉毛,也夹了一块:“没有啊?”
  “哼!去了南半球两年,不但出卖了灵魂、出卖了色相,还出卖了舌头!汉奸啊叛徒啊胡汉三啊孟姜女啊……”
  “打住!最后那个是位烈士!”
  “是么?”
  药劲很快就上来了。困、累、耳鸣。他注意到了我的变化。“怎么了?不舒服?”
  “有点……”如果没有吃解药的话,就不止是不舒服了。他关切地望着我,担忧和自责的神色无一丝破绽,连瞳孔都紧缩了一毫米。这样的人物,能纵横百余年,吞吃上百万人一点都不奇怪。只是可惜他太我行我素了,没有同伴。
  我不该替他考虑这些。在最后一秒来临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如果现在暴露了身份,该同情的是我自己了。
  “我送你回家吧,”他一面皱眉看我,一面转身招呼,“服务员,结账!”
  “我来!”我去拿钱包,然后在半空中,放开了手指。余光里,他的表情改变了——伪装的无奈瞬间消失,只剩下一层安静的白。那是猎物得手时的快乐,却因为那张人类面具的遮挡,变成一刹那的空无。他按住我的肩,眼睛对上了我的眼睛。黑色的瞳孔变成了浅绿色,隐约可见缭绕的火光:“跟我走,不要说话。”
  我站起来,按照中毒的症状摆出表情和姿势。心跳和呼吸的次数要调整,走路的速度要调整,眨眼的频率要调整。不能被发现,不可以出岔子——否则,会死。
  他没有送我回家。公共汽车在北郊医院门前停下来,我们下车后,又继续向北走了近一公里。人影渐少,人声渐稀,最后看见的,是那幢黑色的废屋。他推门进去,让我站在屋子正中。窗户被木板钉死了,暗淡的光束沿着缝隙射入,在地上铺上一道道苍白的温暖。他锁好了门,然后转过身来开始蜕皮。和蛆虫那一类的恶魔不同,他很珍惜自己的皮,没有莽撞地撕破而出,而是沿着后背的那道裂缝一点一点地钻出来。他的身体是黑色的,光亮亮的好像镀了一层釉。他的头是红色的,最上面有两个尖尖的毒角。他一拱一拱地从那人皮里爬出来,屋子里瞬间弥漫了一股尸体的腥臭味道,混合着薰衣草和玫瑰花瓣的香气,以及奇特的草药香。我强压住翻江倒海的肠胃,不让它发出太大的声响。功败垂成的例子太多见,更何况我是有名的倒霉鬼。我目光空洞地看着他从站立的姿势换为伏卧,成千上万的雪白细脚支撑着那圆筒状的巨大身体,落地的时候发出水囊振荡的声响。他慢慢地向我爬过来,沿着我的影子爬上我的脚,然后是我的腿、我的躯干。他仍然保持着37℃的体温,那些腿的触感真的不是很好。如果没有跟着老师特训了一个月,我也许会禁不住战栗起来。好在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我身上的这件衣服看起来没什么,却是用他死敌的皮纺丝做成的。它有两个功能:一、将我伪装成他想要抓的那个女生;二、释放出只有对他有效的毒素。只要我再撑个三五十秒,他就会浑身瘫软,倒地不起。说实话,他本应该在爬到我身上之前就倒下的。随着他慢慢地爬上来,那气味更加浓重了。我在心里把老师骂了一千遍,照这样下去,不被这家伙吃掉,也被他的味道熏死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标本(3)
“哦,是么?你的气味应该是什么样的?”
  像是腊月里被人扔到了冰窖里,我的身体一下子板结了。那红色的头不知何时已经逼近了我的咽喉,上百双绿色的眼睛莹莹地闪着光。那男子的声音从他腹部传出来,轻而易举地破解我心中的念头,每一字每一句都像冰刀一样插在我的心口上:“你的血闻起来真的很棒,噬魇者。”
  二
  老师和我跟了他半年多,才渐渐熟悉了他的狩猎方式。火车站、天主教堂、拆迁区、超级市场……他是个奇怪的家伙,喜欢混乱的地方,混乱,但不一定要人多。他靠幻术使人失去自我,有的时候连皮吃掉,有的时候,会仔细地剥离猎物的躯壳,做成下次游戏的道具。这么说他也许不太公平。他不是享乐型的家伙。他只是很认真地想要活下去,但因为年纪大了,消耗的食物不免要比其他人多出很多。
  他专注的时候,眼睛会变成虫翼般的金绿色。
  他的家在老城区的一条小街上。门户并不好找。街上其他的店铺都有着宽敞的门和明亮的灯,它却只开了一道侧身才能进的窄门,而且除了约定的日子,它一直都是关着的。偶尔有流浪猫或狗闯进去,使得它看起来更像楼和楼之间没修好的一道缝隙。他喜欢靠着门站在那里。他喜欢雨。
  不狩猎的时候,他的身份是小药店的年轻老板。他有好几套一模一样的皮,颀长的身形和精致的五官,时间最长的已经三年了。他擅长学人微笑的样子,年轻的女孩看见他,总是脸红心跳地尖叫。那条街上还住着一群鱼龙族的家伙,和他的种族不同,它们在千岁之前是吃素的,但他们之间的关系还算融洽,药店里的东西也多是卖给它们。偶尔的,也会有人类误打误撞地闯进去。他从不发脾气,即便客人当着他的面把货物摔在桌面上,即便那些他视若珍宝的东西被人碾碎吐上肮脏的口水……他总是不紧不慢地、面带微笑地对他们说:“我们到里屋谈谈好么?”
  他们很少有再出来的。
  为了抓他,老师把自己关到阁楼里好多天。老师列了上百份计划,制订出各种行动方案,然后又不停地推翻重做。我从没见过老师这么认真地想要抓谁。为了他,老师戒了酒。为了他,老师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老师的眼圈青了又黑了,最后变成一层褪不掉的暗紫色。我学着老师的样子,每隔一星期到他的住处溜达一圈。有时候我会看见他默默地站在那里,面色忧愁地看着柏油路上细密的雨点。他做什么都很有耐心:晒药、擦窗、缝补破旧的人皮大衣……渐渐地,我明白了老师的表情——不是紧张不是担心,不是忧虑不是漫不经心,那是没有一丝杂质的,恐惧。
  她出现的那天,也是下着很大的雨。轰隆隆的雷电在天上划出明亮的伤痕,灰色的水就从那伤口处漏泄下来。她很漂亮。白色的裙子白色的腕,黑色的长发墨染一样的眼。纯粹、透明、精致而又不堪一击——人类。她走到他的店里去,像是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又像是被听不见的旋律蛊惑了身心。她说她叫苏画叶,她想要治头疼的药。出来的时候,她手里拿着一只小小的木盒。她苍白的手像蝴蝶一样将它紧紧包住。他把她送到门口,然后又在那里站了很久。
  他的表情像个坠入爱河的少年。
  我和老师住的地方离他家很远。东区东区,所有的人都这么叫,后来便没有人记得它的名字——天星街。东区的孩子生下来就会骂人,学会走路就开始打架,等到了十二三岁,便值得我们举着匕首谨慎对峙。清晨是东区唯一安静的时候。街面上横着前一夜的杯盘狼藉,83岁的吴奶奶总是抱着比她高比她粗的扫把,一面恶毒地诅咒,一面将杂物的尸体扫荡干净。顶楼的大叔习惯把收音机开得很大,一面放着人民广播体操第九套,一面豪情万丈地领着儿子做踢腿运动。有的时候,他们太豪情万丈了,对面楼浇花的爷爷会“失手”把喷壶砸到天窗上。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标本(4)
老师常说世界上只有两种妖怪。一种是比你强大的,一种是比你弱小的。一直到现在,我们抓的都是些小妖怪,我们看得见它们的脸,我们追得上它们奔跑的身影,我们可以找到它们的弱点,我们能够将它们的心破坏掉——用手、用刀、用一切可以用的兵器。然而还有一种妖怪,我们站在它的肚皮上,躺在它的手心里。我们会在它的长发里迷路,在它的泪水里淹死;我们会在它呼吸的瞬间碎成千块万片,在它的笑声里永远地失去听力。可是因为它们太巨大了,我们甚至都没有想过它们会是自己的敌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东区就是一个这样的妖怪。它改变了它怀里居民的性格,也许也改变了老师和我。老师年轻的时候,据说是个温柔内向的人。纤瘦、苍白,喜欢坐在图书馆的窗台上看书。二十年的职业生涯和东区的日夜熏染,他变成了倒在啤酒罐里睡觉的那个胡子拉碴的大叔。有时我会想,如果他当年选择的是仕途或学术,那双眼睛会不会变得完全不同。
  抓捕方案终于在画叶出现后敲定了。老师不想再看见更多的牺牲者,更重要的是,老师讨厌他狩猎的方式。他太喜欢人类了,他喝人血、吃人肉、穿人皮、说人话、用人的方式谋生、用人的方式思考问题。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人类,却无法摆脱要靠他人性命为生的命运。他狩猎的时候,是痛苦而又镇定的。因为他把自己当做人而痛苦,因为想要活下去而变得镇定。他不像那些初等的恶魔,它们单纯而冷酷,作恶和行善永远水火不容。不狩猎的时候,他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商贾,他会对人笑,会在公共汽车上给老人让位子,会和不讲道理的人面红耳赤地对骂。他的心甚至会因为别人的感激而悸动。
  因为这个,他让老师感到恶心。
  三
  “哦,是么?你的气味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说话的声音很开心,带着小小的兴奋,阴谋得逞的小兴奋。他向我炫耀他的读心术,那是只有满千岁的恶魔才能拥有的能力,他以为我们低估了他。我扯开了袖口的一根绒线,这开启了我身上衣服的另一个模式。我的体温急骤下降,躯干和四肢因为寒冷而绷直。他喜欢冰冷的血液,曾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他只在雪天和雨天觅食。他快乐地说:“你的血闻起来真的很棒,噬魇者。”
  在我心里极深的地方,有个声音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不喜欢他,我无法喜欢任何一个恶魔。然而看着他像人类一样感受着喜悦和悲伤,像孩子模仿大人一样学我们说话的方式,我的心头仿佛压上万吨巨石一样沉重。
  只是一瞬间的怜悯。
  “啊,桦蛱百衣!”他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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