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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部分

当代-2005年第4期-第75部分

小说: 当代-2005年第4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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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兵走后,我赶紧跑回来掀开大缸,立刻傻了,孩子早就闷死在缸里啦! 
  房子让鬼子烧了,我只好领着二儿子住破庙。为了活命,我弄了一条小船,上山割些条子,往依兰卖。条子不好卖,我就给人打零工。过今天少明天的日子太难了,我就回了老家。这时,我老家全被日本开拓团占了,我就给开拓团打零工。有时候,我还给开拓团摆渡,从依兰往回运大米、白面,一天挣两角钱。我还给开拓团打过苫房草,两分钱一捆,我拼命干,一天能打200捆。我还给他们盖过房子,盖一间房挣10元钱。噢,你问我住哪啊,住地窨子啊!我在一号开拓团附近盖了个地窨子,冬天死冷,夏天死闷,凑合着住。哪里想到,我的二儿子,却死在这里。 
  一天中午,有一队日本兵从这里经过,占了我的地窨子休息。歇就歇吧,谁敢不让啊?不想,我又倒霉啦——那个站在地窨子上站岗的日本兵来回走,走来走去,把地窨子上的一根木头蹬下来,一下砸在我二儿子的头上! 
  当时,我二儿子正在院里玩呢! 
  我抱起儿子,儿子头上嘴里都在流血,一句话都没说。我一看,脑门子都砸塌啦! 
  噢,你问我恨不恨日本人,那还用说,我恨不能把那一队鬼子全杀啦! 
  噢,你问我咋还养个日本孩子啊? 
  这——这是两回事呀! 
  1945年8月,日本战败投降,这里开拓团的成年男人都没了,净剩些妇女和孩子。有一个叫大谷的人领了一群妇女和孩子。大谷有个孩子叫开水烫伤了,大谷怕他活不了,要送给中国人。我看这孩子太可怜,就收下了。我当时也想过,我的两个儿子都死在日本人之手,我的敌人就是日本人。可我又想,是日本政府、日本关东军害了我的儿子,不是日本孩子。日本侵略者有罪,孩子无罪。 
  这孩子叫胡延增,跟我挺近的,从不跟我分心眼。当时我也想过,我把他抚养大,老了也有个依靠。噢,你问我为啥放他回日本呢?人家是日本人,人家的家在日本,咱哪能扯人家的后腿啊?哦,我没事儿。我一个孤老头子好办,你看,我这不活得好好的么? 
  对喽,我还忘了告诉你啦,我的日本儿子挺孝顺的,那年我让他回国他不回,我硬把他撵走的。我想,他不回去是挂着我。可他心里肯定想回去,我哪能光顾自己呢? 
  噢,你问我跟日本儿子的感情啊,挺好的呀。哦你问我跟儿子有没有联系啊,有哇有哇,他总给我挂电话,我不让他挂,多费钱啊。这不,1989年,我还到日本看过他一回呢。 
   
  五跟孩子记什么仇? 
   
  2004年10月24日上午,我来到了依兰县沙河子村。这里原先是日本人开的码头,现在叫沙河子港务局。现在的港口很小,只有几个陈旧的二层小楼,我估计,整个港口的工作人员,大概不超过二十个人吧?码头小而破旧,虽然不是出于日本人之手,五十年代初期的中国建筑,其状可想而知。看得出,这里只有零星的货运业务。 
  当年,这里却是一个“繁华”的码头。大量的中国木材、煤炭等资源,就是从这里装船,顺松花江而下,经铁路,成为关东军给养,或辗转驶入大海,运抵远隔大洋的岛国。同时,它还是日本侵略者在中国战场上的“军需码头”。同行的日本遗孤范姝瑶告诉我,这个码头挺重要,因为,它离褡裢河煤矿很近,才25华里。 
  对于日本孤儿范姝瑶来说,这里,离她“起死回生”不远,也离她“再次被弃”很近。 
  一个仇结,一个爱结,几乎同时系在范姝瑶的身上。 
  1945年8月,范姝瑶出生102天,就被她的生母遗弃在褡裢河的路边。对于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除了感受阳光、温度,除了吃喝睡,大概什么都不懂。因此,当她的生母把她用一个和服横带子包好,轻轻放在路边时,她甚至都没哭一下。她刚刚睡完觉,不困。她刚刚吃过奶。不饿。当阳光暖融融地抚摸着她的脸,当生母的眼泪滴在她的脸上,她竟感到从未有过的舒服! 
  她怎么会想到,一场人世间最残酷的生离死别“拈阄”一样抓住了她? 
  她怎么会想到,一个刚刚过百天的孩子,却遭到生身母亲的遗弃? 
  还好,她快乐着呢! 
  当马车铃铛哗啦啦地摇过来,她还以为母亲摇着玩具逗她玩呢! 
  当一个中国男人轻轻抱起她,她感到有点眼生,可那个男人一笑,她也笑了。许多年之后,当养母张福清讲述这个细节,她说:“善良人的笑,都差不多吧?” 
  此后,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她悄悄换了个妈妈,不知道那个救这个日本女婴的人,乐呵呵地把她抱回来才三天,就死于日本人的屠刀之下…… 
  这位救起日本婴儿的男人叫张富平,以养马车干零活谋生。 
  当他把婴儿送回来,除了媳妇张福清外,家里人都劝他“别养这个狼崽子”。他不听。媳妇也不听。张福清向着丈夫:“你说得对,日本鬼子是日本鬼子,孩子是孩子。孩子有什么错啊?” 
  张福清还说:“有账跟日本鬼子算,跟孩子记什么仇啊?” 
  家里人一生气:“没人管你的破事儿,看看你们两口子,一个鼻孔出气!” 
  张福清心想,不管就不管吧,压根也没指望别人管啊。 
  丈夫说:“正好你也没开怀(东北方言,指没生孩子),咱就当亲女儿拉扯吧!” 
  妻子笑着顶他一句:“这还用你说,我还能拿自己当后娘啊?” 
  两口子突然得个宝贝,乐得不行。睡觉时,把孩子放在中间,你啪地亲一下,我也啪地亲一下。丈夫亲得太响,妻子不让了:“瞧你,轻点呀,别吓着我女儿!” 
  丈夫调皮地说:“这下你可上当了,我哪里敢实实惠惠的亲呀,我呀,离女儿的脸蛋儿大老远呢!” 
  那天早上,丈夫已经出了院子了,突然想起什么事儿来,立刻回来,亲亲女儿脸蛋儿,才跳上马车,“驾!”地一声喊,马铃铛晃啷晃啷欢快地叫着,走了。 
  可是,这一走,再也没能回来。 
  1945年8月12日,离日本天皇宣布投降书只有三天,沙河子码头乱成一片。人挤人,人推人,人骂人。一艘客轮还没靠岸,岸上的人拼命地往前抢,争着上船。船满员了,一个宪兵把一个刚扒上船舷的抱孩子妇女打下去,随即,“扑通”一声,撤掉了踏板。眼见那个女人在水中挣扎,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不会水,渐渐下沉。有人扔过去一个救生圈,晚了,女人的手在水中伸几下,没影了…… 
  沙河子码头从未这样乱过。以往,日本人用刺刀逼迫中国劳工拼命往船上搬东西,除了少数日本监工,这里是清一色的中国人。此时,却是清一色的日本人。他们像一群被捣巢的蚂蚁,乱哄哄地聚集于此,争着逃命。此时,船,就是他们的饥饿之时的“面包”。 
  客船没了,货船也拉人。贪婪的日本兵,觉得货船更好。货船还能装上“大件”东西呢!除了成箱的中国宝贝,还能装上旅途用品呢。“你看,”一个“猪肚子脸”日本宪兵指着前边哈哈哈笑一阵,“那家伙给我们送吃的来啦!” 
  他们的视线中,张富平的马车迎面走来。 
  张富平不干。这挂马车,拴着他一家人的命啊!马没了,他们怎么活啊!千般好话。万般祈求。“猪肚子脸”笑一下,说:“借我们用用,下午来取吧。” 
  张富平不走。 
  “猪肚子脸”咔地抽出战刀,满面狰狞:“滚!下午的来,马车的给你!” 
  张富平没走远,眼巴巴地瞅着他们使用他的马车,往码头运东西。鞭子啪啪地抽他的马,每一下,都如同抽在他的身上。 
  张富平哪里知道,他的马干完活后,早就被日本宾兵宰杀,除了午饭外,把马肉装在逃亡的船上…… 
  午后,张富平再来要马。“猪肚子脸”歪着脖瞅他一会儿,嘿嘿嘿狞笑几声,朝身后一挥手,叽里哇啦的怪叫,呼啦啦围上来七八个日本宪兵…… 
  张富平和吴国付倒背着被捆了手脚,用八号铁丝死死拧紧,吊在高高的拉锯架子上,大头朝下。“猪肚子脸”嗷嗷叫着举起战刀,抡开膀子,“扑”地一声,血雾飞溅,张富平的人头滚落在地…… 
  同伴吴国付,被另一个宪兵砍了。 
  1957年,范姝瑶还是个12岁的孩子,从依兰县坐火船,跟妈妈和叔叔曾来过这里。当时的码头建筑跟现在没多大变化,但周围的附属物还是变化不小。 
  当年的小饭馆没了,那个电锯房、工棚子都没了。还有当时老大一块草甸子,被公路和田地分割得所剩无几。 
  早上,妈妈领她吃口早点,小姝瑶还没吃完呢,叔叔催她道:“走吧,把那个包子拿上。”饭馆前边老大老大一片荒草甸子,净是水,不时有一只鸟儿叽溜溜叫着飞出来,蒲棒们在风中摇摇晃晃。小姝瑶的眼睛还在鸟儿的翅膀上呆着呢,“扑通”一声,陷在泥水里,水没膝盖,衣裳都湿了。 
  走到一片荒草甸子,叔叔指着一个满是蒿草的土堆说:“就是这里。” 
  妈妈扯过小姝瑶的手,对她说:“磕头。” 
  小姝瑶二话不说,跪下就磕头。 
  磕完头,妈妈擦干了眼泪,说:“挖吧。” 
  叔叔挖了半天,挖到一个板子。叔叔把板子拿开,露出一个人骨架。12年了,一个人只剩下一个骨架子。可日本人当年歹毒的样子,却真实地记载着。骨架上捆着一圈圈“八号线”。小姝瑶忍不住问:“妈妈,那是谁呀?” 
  妈妈看看她,没吱声。 
  叔叔也看看她,没吱声。 
  2004年10月24日,我们又来到这里。当年的大草甸子没了。只有江边蟒蛇一样的土路和一片黑土地之间,夹一块几米宽的荒芜带。范姝瑶同她的爱人王文元不断地往那里指指点点。我知道,她在找当年磕头的那个土堆。47年过去了,地方不会改变,可地貌却今非昔比。趁这工夫,我观察起脚下的泥土来。看得出,这是一块豆地。齐刷刷的豆茬子还在。豆茬粗硕,我好像看见豆子茁壮高挺的身躯,摇着串串豆荚,哗啦啦响,如风铃。垄沟里的豆叶还在。令我惊讶的是,我从未见过这样黑的泥土哇,墨染一样。我抓一把泥土闻闻,有股淡淡的香味儿。我握紧拳头攥攥,颗粒状的土质柔软而酥松。虽然是初冬,天冷了,颗粒“沙沙”响,但我仍能感受到土质非同一般的肥腴。我举目远眺,滔滔的松花江仿佛出现挂着太阳旗的货船,一根根对搂粗的木头、一堆堆乌亮亮的原煤、一袋袋黄灿灿的大豆,在一排排刺刀的威慑下,装上船,运往大洋彼岸…… 
  这时,范姝瑶指着一片蒿草丛生的地方说:“就这儿。我父亲当年就埋在这个地方。” 
  我们一同过去。 
  那个悲惨的故事刚刚开头,范姝瑶就泪雨涟涟—— 
  除了对第一个养父的怀念,她最难忘怀的是她的妈妈。父亲死后,父亲的家人翻脸了,异口同声说“这个日本崽子‘方’死了张富平!” 
  妈妈除了以泪洗面,还能说什么呢? 
  丈夫没了,她的精神快要崩溃了。再让她失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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