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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08年4月-第10部分

小说: 08年4月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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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会显山露水。倒是那把头发染成暗红色的姑娘,把肚脐和腰都露在外面的姑娘,大大咧咧来问他:“拉加叔叔,他们说你是我妈的初恋情人,真的吗?”
  拉加泽里不说话。
  “那就是真的了!”小姑娘拍着手高兴地喊道。
  “回去问你外公吧。”
  “我不敢。”
  搞田野考察的女博士好奇了:“你不是谁都不怕吗?”
  小姑娘嘟了嘴:“他像个神灵一样。”
  女博士来了好奇心,挎上装着录音机和照相机的包:“这么多机村人我都走访过,却没见过他老人家,走,我们去看看他。”说完,就拉着小姑娘的手离开了酒吧。拉加泽里望着这女人的背影叹了口气。女博士身上就是有种什么东西都不容分说的劲头。她要,就必定要得到。她要人开口说话,人家就开口说话。她醉意朦胧,眼睛像是月光一样迷离时,就会向他伸出手来,他自己不会反抗,只会乖乖地跟随,去到一个她要去的地方。但是,转瞬之间,身体柔软暖热的女子又变回到女博士了,说话简洁,眼光干练。
  “对了,那个机村故事很有意思,请再重复一遍。”
  “酷!这个说法很酷,我是说你们机村人关于树神崇拜的说法。”
  “是的,中国人关于家乡的歌唱是有很虚假的成分,但让乡村的农民说出来,就非常别致了!”
  现在,女博士拉着小姑娘的手走了。拉加泽里就想象城里来的一大一小的女人出了村子,上桥过河,正爬上那个夹道有着很多柳树与几株丁香的缓坡,然后,她们就站在了院子的树篱跟前。他想,路上。女博士可能会问:“神灵一样是想形容一个人什么样的状态?”
  但女博士并没有问这个问题,在她们面前,树篱门开着,崔巴噶瓦老人安坐在院子中央的太阳底下,其实,他已经没有力量这么坐着了,他是靠身子四周那些柔软的垫子围住,才能保持这样的姿势。像机村的少部分老人,他变老的时候,不是身体佝偻,一脸皱纹。他是老人们当中的另一种老法,身子好像渐渐缩小,脸上的皮肤却越来越紧绷光滑,泛出铜色。表情像金属铸像一样安详。
  小姑娘欢叫一声:“外公。”
  那个铜铸般闪闪发光的脸上露出一丝迷茫的笑意。
  女博士说:“老人家。”
  这时,那张脸上的表情已经收回去,又像铜像般纹丝不动了。
  “怎么,你外公他听不见了?”
  “他听得见!”小姑娘又压低了声音说,“我妈妈说,他得了失忆症,每天都会忘掉一些过去的事情。”
  女博士说:“我来晚了。”
  老人却突然说话了,声音中气十足:“不晚,你们赶上了我家的晚饭。”
  “吃饭前我请教你几个问题,老人家。”
  “嚯,问题?”老人好像提起了兴致,但随即他就摇头,“可是,我忘了。”
  “我只问两个。”
  “问吧。”
  女博士的问题很大,一个是机村最近的复仇事件。一个旧社会的人又不懂环保,却又能保护森林。
  老人的兴趣却已经转移了,他的耳朵轻轻颤动,喃喃地说:“听,要起风了。”这时还没有一丝风,但只过了一小会儿,山坡上的树枝就慢慢晃动起来,闪烁在片片树叶上的阳光也随之动荡起来。
  倒是小姑娘突然问女博士:“姐姐,要是拉加叔叔真娶了我妈妈,那我是不是比现在更漂亮?”
  “奇怪的问题。”
  “不奇怪,拉加叔叔就是比我爸爸漂亮。”
  “你爸爸更有学问。”
  “这我知道,所以我妈才要了现在的爸爸,但我只是说漂亮。”
  “你想没想过,那样生下的人,就不是你了!”
  “怎么不是我,肯定是我!”
  晚上,女博士做完看来已忘记与拉加泽里仇恨的老五的访谈,酒吧客人渐渐散去,月明星稀之时,她再次把拉加泽里带到了床上。这次,她恢复女博士的姿态晚了一些。风狂雨骤之后,她没有马上穿衣起床。她对拉加泽里说:“打开窗户吧,这么好的月光。”
  窗户打开,月光不但泻进了屋子里,甚至还隐隐绰绰地照亮了小半张床。女博士讲了白天小姑娘的问题,说:“假设我也结了婚,生了孩子,她也来这个地方,说不定也会问这样的问题。”
  “为什么?”
  “跟你的初恋情人一样,孩子的父亲肯定比你有文化有地位,却没有你强壮漂亮。”
  “那你该跟我生孩子,再另外给他找一个爸爸。”
  “我知道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
  “生气了也不肯承认,你的自尊心太强了。”
  “你还是看不起机村人,看不起农民。”
  博士跳下床,动作利索地穿好了衣裳:“机村的姑娘要是这样跑到你床上来,全村人都会骂她下贱,我不怕这个,你也可以看不起我啊!也许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博士都走到门口了,又反身回来,俯下身在他脸上亲亲,笑了:“我都要笑我自己,怎么会生气,有什么气好生呢?你说是不是?好了,乖乖睡吧,晚安。”
  拉加泽里知道,这其实是为他这样的露水男人不值得生气的意思。他想说句什么,人家已经关上门出去了。
  博士在床上还告诉他,小姑娘胆大到竟敢问过自己的母亲同样的问题。要是拉加泽里是她的父亲,自己是不是更漂亮一些。博士还告诉他,那当母亲的总是假装没有听见。拉加泽里想,除此之外,难道她还能给出未曾实现的生活以一个确切的答案?
  10、我是在异国旅行时,强烈感觉到机村有事。
  我想,是达瑟死了。
  我不能预知生死,但是,那些日子里,我老想到达瑟。看到什么新奇的景象都想要向他倾诉,想要告诉给他。那是一九九六年的盛夏,我在美国访问,一有机会就离开那些正在访问的大学与城市,想办法到乡村旅行。去看异国白人的村庄,黑人的村庄,印第安人的村庄,甚至夏威夷那些岛屿深处,去寻访当地土著民族,我是想知道,所有这些村庄终将走在怎样一条路上;我想知道,村庄里的人们,最后的归宿在什么地方?
  我看了很多,想了很多,当然没有确定的答案,倒是确实激发出连绵不绝的希望与回想,回想那个叫做机村的中国村庄。于是,我开始在一个大学校园里动笔写作达瑟的故事。我想,除了机村那所简陋至极的小学校。把我引到了机村人向往中从未有过的状况上来的,就是达瑟藏在树上那些书了。我只被允许到他树屋上去过有限的几次,抚摸过那几本百科全书烫金的书名,看到过书里头那些彩色的图片:禽鸟、花卉、树木、海洋与岛屿,甚至是赤裸着身子的男人与女人,加上达瑟那些听来不知所云的话语,使我相信打开文字的迷宫,我们就会弄懂这个世界的秘密。但那些日子,在异国的土地上,我那么强烈地想把所见所闻告诉他,好像不马上告诉,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当年,那株大树被人伐倒,那些书从树上摔下来,像是倾覆的鸟巢里四散在地上的鸟卵和杂乱的羽毛。他们伐倒这棵树,因为传来一种制作肥料的方法:砍倒大树,堆砌起来,从林边铲来的草皮覆盖其上,再点一把火,大树与草根都燃成了灰烬,肥沃的森林黑土则烧成了砖红色。这些灰烬与红土据说都’是上等的肥料。民兵们并没有把树上掉下来的书扔进火堆,他们只是扯了些来包裹烟卷,然后,就弃之不顾了。
  然后,一个晚上,那些书本就消失了。有人说,是达瑟自己将那些书本藏起来了。也有人说,是村里的好心人趁夜黑把那些书归拢了,悄悄放在了达瑟家门前。无论如何,那些书就这样永远地从我们所有人眼前消失了。
  是的,当我在相距遥远的异国,开始书写达瑟故事的时候,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达瑟要死了。我就在这样的心境中又呆了十三天,回到国内,立即就驾车进山,回机村来了。
  回到村子里,我坐在酒吧里,很久,中午直到下午,索波、林军、更秋兄弟、那拨蓄了长发想当歌星的年轻人,都相继在这里露面,就是没有达瑟的身影。这时我才开口问酒吧老板:“达瑟死了吗?”
  “还剩得一口气,但活不久了。”
  “他得了什么病?”
  “我想他没有病,他只是自己不想活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你也跟女博士一样,什么都要问个究竟。要真是这样的话,人老问自己这些问题,真会活不下去了。”
  “你说他到底为什么想死?”
  “我说了不要什么事都要问个为什么!”
  但我还是要问个究竟:“听说他两个儿子盗割电缆……”
  “是啊。让风景区坐缆车的游客挂在半空里两个小时!”
  “坐监狱了?”
  “跑了!”
  “他很生气吧。”
  “他不生气,他早就不为什么具体的事情生气了。”
  “他老婆出家当尼姑了?”
  “可怜的女人,她对两个儿子和达瑟都死了心,就出家了。”
  要说这些年,机村人的日子真的是一天好过一天了,达瑟家却每况愈下。树屋倒下,那些书不知所踪后。达瑟就不再是当年那个达瑟了。有一种说法,让他爱上那些书,是个小人在他脑中作怪。那个作怪的小人,没用几年,就把达瑟的脑力与心力都消耗得一干二净,活着的达瑟不过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我继续当讨厌的包打听:“听说本来你们还计划做些新的事情。”
  “是啊,刚商量来着。”
  “那他……”
  “他还能说话,你就去问他自己吧。”
  这样一来,我就无法开口说话了,我从来没有碰见过这样的局面。我害怕面对一个对生活绝望,只是渴望死神降临的人。我当过赤脚医生的表姐去看过他。表姐如今在村里开了个小诊所,她摇摇头说:“喂他药,都吐出来,不用去看,没有用了。”
  这话听了让人痛彻心肺。
  表姐说:“也许你可以劝劝他。”
  我劝这个可怜人什么呢?一个对生活彻底绝望的人,一个只是一心等待着死神的人,你能劝他什么?
  我终于还是去了。
  情形却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凄惨。达瑟坐在一个从拖拉机上拆下来的座椅上,在窗户下面那一方阳光中间。平常纷乱的头发掖到了圆顶帽子里,手脸都比平常干净,因此也显得更加苍白,皮下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看见我出现,他的脸上出现了浅浅的笑意。他对表姐说:“我说过,这家伙不会不来见我一面。”
  他还对拉加泽里说:“也许,这个人才能跟你一起干点什么。”
  “可是你已经答应过我了。”
  “喝了你那么多酒,我能做什么,就是顺着意思让你高兴高兴。那天,我本来是来告别的,但你提起那件事,我就只好让你高兴高兴了。”他有些累了,喘了一阵,又说,“其实,我也看见,大家伙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只是我累了。就像喇嘛对我老婆说的一样,我受到天谴了。”说出天谴这样严重的字眼,他的脸上反倒露出了骄傲的神情。
  看来,这些日子,他说这些疯狂的话已经太多了,表姐他们都退了出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在他跟前。他闭上的眼睛慢慢睁开,说:“嗨!”
  我说:“达瑟。”
  他说:“小子。美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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