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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

08年3月-第38部分

小说: 08年3月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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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户人家,一边有一座山,山上开了梯田。她上高中要走两个多小时的路才能搭上长途车。医生说,家里这么穷,还送她上学吗?她说家家都送孩子上学,那是个风气很好的村庄。你看看,多有鼻子有眼?她是在南京考场考试的,学校的几个考官里有一个记得很清楚,张春美考试那天穿的衣服。那是件很洋气的红色羊毛大衣,黑色翻毛领,黑扣子外面一圈金环,绝不可能是乡下女孩的装束。学校保卫科被惊动了,跟张春美谈了一次话,就把实情给谈了出来。为什么要假造一个家庭背景?原先的家庭不更好吗?她不说话。不说话是要受严重处分的!她还是没话。难道她的家长有虐待现象?她摇摇头。摇得又狠又伤心,好像说亏你想得出来!
  “那我闺女现在在哪儿?”
  “您知道在军队里,假造身份是犯罪行为,要受军法制裁的。”
  “她在哪儿受制裁?!”只要我的丫头能活着回来,受什么也无所谓。
  “暂时停了她的课,让她住一阶段医院试试。幻想狂是能治好的。先给她用一阶段药……”
  张俭一张愁坏了的脸朝着他面前的地面。用什么药?可别把好好一个闺女用傻了!地上一队蚂蚁欢快地爬过,有的扛着什么,有几只合抬一片蛾子翅膀。蚂蚁也是在“报喜”吗?他张俭的闺女给人当疯子关进了疯人院,他心都痛出洞来了,蚂蚁们照样报喜。他听不见年轻的军人还在叽里咕噜说什么。他会去那医院把丫头接回来,兵,我们不当了,一家人死也死一块儿!
  “……学校让我来跟家长谈谈,看看张春美同学的生活环境。精神科的专家觉得张春美的病例不同其他人:她幻想的东西并不是那种……比如说,假如她说自己出生在一个将军家庭,这种幻想狂就好理解了。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俭点点头。
  “我也去了您的厂里。附近的居委会对张春美的母亲评价也不错。从任何方面看,她的成长环境都很好,她在去滑校之前,也一直是好学生——她的老师我都见了。我能不能和她的母亲谈谈?”
  这时,公共走廊的阳台成了看台,栏杆上趴着一大排人。人们都在看台上看一个人民解放军的空军和张师傅演出的什么戏剧。空军同志一定跟张师傅讲了糟心的话,张师傅蹲得抽背缩颈,一看就是糟心,糟透了。那一定是他家丫头咋了。出啥事了?事好不了!别成烈士做了雷锋阿姨吧……
  这时两个女邻居已经把小环拽到公共走廊上,两条竖着从楼顶垂到一楼的大标语之间有个空间:她们指给小环看楼下蹲着的两个人。
  “是我们丫头有啥事吗?”小环大声问道。
  张俭一回头,全楼的人都到场了。丫头还没咋的,已经要受公审了。他看见小环的话把多鹤也给招惹出来了,脸色白晃晃地看看他又看看那个军官。
  他赶紧做了决断。暂时得瞒住孩子她妈,什么时候告诉她,怎样告诉她,由他这个一家之长做主。
  军官对这位父亲突然出现的独断有些吃惊。他站起身,打算告辞,这位父亲却仰起脸,朝他挥挥手。他走上主路,还看见父亲蹲在那里。他想这是个多老实的工人老哥,连请人喝杯茶的客套都忘了,被女儿突然给他带来的打击给打得站不起来了。
  楼上四层看台上层趴着的邻居看着张俭慢慢站起来,头晕眼花地站了一会儿,又老腰老腿地朝楼梯口走去。楼梯口的几十辆自行车和这楼一样破旧了,他碰翻了它们时,声响像是倒塌了一堆废铁。张师傅没有去扶起那些倒成一片的自行车,慢慢上楼去了。他对迎到二楼的孩子妈和孩子的小姨说:“都跑出来干啥?有啥好看的?!不就是丫头生病住院了吗?”
  四层看台上的观众们听清楚了,相互交头接耳:“生了啥病哩?”
  “不是啥好病?”
  “看把张师傅愁老了……”
  张俭继续对小环和多鹤呵斥:“都回家去!凑热闹!不出点事儿都不高兴!”人们又相互递悄悄话:“听听,还是出了事吧?”
  他们没有听见小环轻声催问:“到底丫头生了啥病?”
  走到四楼,张俭一阵惧怕。他们家是最后一户,他和他的两个女人要通过整整一条走廊的夹道关切、夹道疑问才能到达家门口。这些夹道的好奇眼睛,会突然发现张家一男两女的蹊跷。这是个容不得蹊跷的大时代。
  张俭把头皮一硬,脸皮一舰,对夹道关怀的邻居们笑笑,又对小环说:“空军同志出差,顺道捎个信。丫头身体不好,住院治疗呢。”
  一走廊的邻居们还是有点不甘心,但一看张师傅只跟他媳妇说话,无心理会他们,只好散了。
  邻居们只知道张师傅五天之后才买上了火车票。因为铁路的某一段闹夺权,两派打起来,火车停开了好几天。张师傅是去看望他女儿的。没啥大病,就是睡不着觉,小环一户户地给邻居宽心。睡不着觉就上不了课呗,不过等她睡着就好了,啥事没有,小环串着门,让邻居们和她自个都想开些。二十户邻居都跟小环一块被蒙在鼓里。
  只有小姨多鹤冥冥中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一个多月之后张俭回来了,又干又瘦,像是一头骆驼走了断水缺粮、荒无人烟的几十天路,两只眼睛成了两片小沙漠。邻居想,怎么会成这样了?
  张师傅没有交代丫头的病情:她是否能睡着觉了,是否又去班级里上课,又坐着教练的滑翔机上天了,又在学校的女篮球队打球了。邻居们只好等着小环来跟他们一一做交代。不给一户户邻居一个交代是从来没有的事。这楼上楼下从来没有谁家的事没个交代就不了了之,把人人都悬在猜疑的半空中。
  可就是没听张家人出来,把邻居们为丫头悬起的一颗颗心放下来。小环居然出出进进不提丫头的事,当初丫头去滑校谁没有跟她依依惜别?邻居们开始不满张家人了:你小环别又拿两个红豆沙江米团子来糊弄我们。
  小环照样嘻嘻哈哈,提溜着一捆韭菜上楼梯,碰上人,便嘻哈着说,这老韭菜闻着臭,包了饺子香着呢!回头来吃,啊?
  张家的小姨多鹤更安静了,白白净净地站在楼梯拐角,给上楼梯的人让路。有时人家手里拎着重东西或肩上扛着自行车埋着头登楼梯,她一声不响地站在昏暗里,像个白白的影子,把人能吓一大跳。多鹤的多礼,安静,以及她十多年来一贯对人们的不碍事,现在慢慢碍起事来。在邻居们眼里心里,她也是个张家人从来没给过像样的交待的疑团。他们突然觉得,有关这位神秘的小姨,张家人把他们悬搁在猜想中,一搁十多年。这怎么可以?楼上家家人的上下楼,进出门都没有相互隐瞒过动机、去向、目的——“出去呀?”“唉,去买点盐。”“做饭呢?做的啥?”“棒子面发糕!”“车给扛上来了?要修啊?”“可不是,闸不紧!”“这么晚了上哪儿啊?”“他妈絮叨死了,烦得慌!”……这位张家的小姨闷声不响地过往,奔着谁也看不见的去向。干着从来不向他们袒露的事情。最多她半躬着身问一句:“下班了?”但一看就知道她不打算给你搭讪下去的机会。
  邻居们注意到她又穿上工作服戴上鸭舌帽背着工具包下楼了。厂子里复工了。几个月来,要出第一炉钢,所以也是大事,锣鼓彩绸又是铺天盖地。
  第十一章
  多鹤背着帆布工具包,把厂子停工时期刻的字头背到车间,有五十多个字头。现在的车间主任也是女的,问她怎么背得动这么多钢字头。她笑笑,点点头。车间主任说又来了新工人,因此多鹤的工作台要搬到门外的树下,等车间的席子棚扩大后,再给她个好位置。她又点点头。树下支了几根杆,拉着一块湛蓝的塑料布挡雨。多鹤非常喜爱这个新环境。
  她现在每天刻得最多的是“中国制造”几个字,因为这四个字难度最大。她刻的字从来不报废,一块钢一个字,个个都打在去越南、去非洲、去阿尔巴尼亚的火车轮毂上、钢板上。多鹤罕见的专注目光和手艺传播到三大洲去了。车间主任偶尔有事叫她,她从工作台上抬起头,主任怀疑多鹤根本不认识她。有时主任是想告诉她车间黑板报上的表扬名单里应该有朱多鹤,但因为她开会从不发言只好把表扬换成了别人。不过主任觉得这或许是多此一举,不提醒朱多鹤,她根本就不知道有“ 表扬名单”这回事,因此主任只说一声“辛苦啊”,就把下面的开导免了。主任怀疑朱多鹤不认识绝大多数车间工友,所有人的面目都给她看成了“中国制造”。
  一个四月的下午,厂里的新领导来了。新领导是把厂长和书记关起来,又贬为“监外执行”的犯人之后成了领导的。这个三十多岁的厂革委会彭主任很不容易。一面要保持钢厂出钢,一面要反击另一个想做新领导的年轻人。那位年轻人是另外一支造反大军的司令,天天都组织总攻,企图搞政变,再从彭主任手里把权夺走。
  彭主任本来只是偶尔从这里路过,从原先厂长的“伏尔加”里偶然向外瞟一眼,马上让司机停车。他看见两棵大槐树之间拉了一顶湛蓝色的棚,棚下有个半佝腰的身影。
  他下了车朝那身影走去时有点后悔,已经理清了的陈事再乱起来就不好了。不过彭主任不是当年的毛头小伙子小彭,自信能掌握两千工人的乱和治,自己的感情乱一乱无妨,想治马上就能治。
  他奇怪多鹤比他印象中要瘦小。她抬起脸,眼花了似的,大概有十秒钟才聚起光。彭主任向她伸出手,她鞠一个躬,把两只沾满浅灰色钢末的手掌翻给彭主任看。笑脸盛开,笑脸是有了丝线般的皱纹,但比她过去那不近情理的白净要生动一些。
  彭主任突然又成了毛头小伙子小彭,隔着工作台把她的手拉过来,用力握了握。旧时的亲切温暖仅隔两层薄茧、一层钢屑。
  他的话变得特别多,没有一句见水平,说他如何老远看见她,觉着眼熟,又不敢认。好像瘦了,其他没变……都是些家属水平的话。
  她一面听他说话一面拿起小钢锉,把台虎钳钳住的字头这里修修那里修修。修两锉便站直身体,向他笑一笑。
  他想上哪儿能找这么个好女人?整天两眼发直地做事情,一点不跟你啰嗦。他过去喜爱她,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她寡言。他从小到大的环境里,话说得好的女人太多了,没有沉默得这样好的。
  车间主任来了,搬了一张粗制滥造的凳子让彭主任坐。凳子是给工人们坐上去刻字的,因此它不比工作台矮多少,彭主任一坐上去,马上下来了:坐上去他和多鹤视线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他临走时请多鹤去他那里坐坐。多鹤心里扑通一声他似乎都听见了。国家和人们都经历了多少变化,难道他的邀请还跟几年前一模一样?
  多鹤把小彭送到他的伏尔加旁边。小彭坐伏尔加这桩事,肯定在她心目中留下极深的印象,是这几年来发生的所有大事中,值得她在心里好好注册一番的大事之一。小彭能在她脸上看到自己和伏尔加给她留下的了不得的印象。多鹤不再像原来坐在工作台旁边那样自如了。一个坐伏尔加的男人随意请她去坐坐不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他越随意,事情就越不简单。
  尽管小彭是坐伏尔加的身份,住的宿舍还是原来那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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