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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部分

收获-2006年第1期-第56部分

小说: 收获-2006年第1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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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弟弟告诉我,改革开放以后,武松仗着一身蛮力,靠给人出死力干重活艰难度日。后来,他年纪大了,人家瞧不上他了,没人找他干活了。家里穷得叮哨响。世道变了,力气又能值几个钱呢?为了显示自己还不老,腿脚还利索,他每天早上一口气跑到邻村北角,又从北角跑回到村里,天天如此。他是在为自己做广告。他要告诉那些“狗日的”有钱的雇主们,我武松还没老!老子还能跑!终于有一天,武松跑不动了。别说跑,就是原地挪动一下腿也比登天还难。他生了一种奇怪的病。他全身的骨头都发了黑。 
   
  重 复 
   
  我的一个学生曾经问我,在你们那个年代,一部电影翻来覆去地看上十几遍,难道不腻味吗?言谈之间,似乎对我们那个年代的精神生活充满同情。我反过来问他:那么,你们在网络上将周星驰的《大话西游》看上二十遍,难道不腻味吗?他不语。 
  在今天的年轻人的心目中,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很显然与一些特殊的词语联系在一起,比如政治一元化、匮乏、集体主义、公式化的文学艺术,诸如此类。这种描述本身似乎并没有错。问题在于,在所谓的“市场化”大行其道的今天,在所谓的“历史翻开新的一页”的文化错觉和洋洋自得中,这两个时代的精神生活果真像一些人理解的那样判若云泥吗? 
  在今天,政治一元化伦理已经让位于无孔不入的市场经济逻辑,这种逻辑表面温文尔雅,披着自由主义的外衣,而其“强制”性的“规训”手段则要隐秘得多。在过去的年代,重复观看同一部电影,往往被解释为精神生活的“匮乏”,而今天,我们是在重复观看不同的“新”电影,则是“过剩的”产物。在加西亚·马尔克斯看来,死于营养不良和死于糖尿病实际上一回事,而在阿多诺和本雅明的视野里,在资本主义文化市场中,“复制”传播和繁殖能力几乎是无限的。流行电影、流行音乐与汽车装配线的流水生产线并无太大的不同。一部新的电影与二部新的汽车的问世则有完全相似或相同的机制:品牌、商业噱头、外包装、全新的广告,令人眼花缭乱,可发动机是一样的。我们依然是在重复。 
  将《小兵张嘎》看上二十遍,与没完没了地纠缠于《叩7》系列、康熙乾隆系列、金庸系列、反腐倡廉系列、奥特曼系列、樱桃小丸子系列……两者之间,究竟有多大不同? 
   
  女特务 
   
  小时候,我看过不下二十遍的电影除了《小兵张嘎》之外,也许还有《铁道卫士》。不过,我们对这部电影的结尾极感失望。我堂堂铁路公安高科长,竟然打不过区区一个台湾潜伏特务马小飞:高科长被人家掐住脖子按在铁轨上,直翻白眼,最后竟然昏死了过去。这太过分了。我们根本无法接受。对此,我们的班主任解释说,高科长原是打得过马小飞的,但那天他没有吃饱饭,加上长途追击过于疲劳,才会不幸落败。他那么振振有词,就像高科长是他们家的亲戚似的。 
  还有更让我们失望的事呢。村里的一位女裁缝竟然认为马小飞长得比高科长英俊。这下可把我们的肺都气炸了。下了课就到裁缝铺去与她理论,裁缝笑嘻嘻的,一点也不生气,她说,马小飞那双眼睛,多有神采啊!多勾人啊!你们这帮小赤佬哪懂这个?我的婶子正好在那做衣裳,我们就请她来评理。她说,要我说呀,那高科长虽然是正面人物,但一口大龅牙,个子又矮,实在说不上英俊。言下之意,一个人是不是英俊,与他是不是正面人物关系不大。这怎么可能呢? 
  后来,我们看到一部叫做《英雄虎胆》的电影,才觉得女裁缝和我婶子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扮演国民党女特务的王晓棠天生丽质,嫣然百媚。当她穿着国民党军服,尤其是那条皮裤子时(小时候,我们看见女人穿皮裤子,仅此一回),其风流婉转的身姿让我们的感情变得十分暧昧。我们在内心偷偷地喜欢她,同时也为自己竟然会喜欢一个国民党女特务而感到深深的不安。每次看这部电影,我们内心的羞耻感都会让我们的精神濒于崩溃的边缘。特别是到了最后,这样一个妙人儿竟然被我解放军战土乱枪击毙,令我们五内俱焚,心痛不已。 
  到了上中学的时候,我们惊讶地发现,我们班居然有个女生和《英雄虎胆》里的王晓棠长得一模一样。于是我们就骂她女特务。我们毫无缘由、坚持不懈地骂她女特务,于是她就伏在桌上痛哭。家长告到学校,我们的班主任找全班的男生谈话。他启发我们说,说人家长得像《英雄虎胆》里的女特务,我看还真有点像。不过,准确地说,应当说她长得像演员王晓棠。可王晓棠并不只演过这么一部电影啊,比如说《野火春风斗古城》里的双胞胎姐妹,你们为什么不叫她金环或银环呢? 
  可我们依然叫她女特务。 
  她是一个文静、胆子很小的女孩子,我们觉得如果不想尽办法折磨折磨她,实在有点对不起自己。我们一骂她,她立刻就哭。她一哭,我们心里就乐开了花。后来我们都入了团。当班上要推选一位团支书的时候,所有的男生都不要脸地偷偷写下了她的名字。于是,“女特务”就这样变成了我们的团支部书记。 
   
  倩 影 
   
  正式放映电影之时,一般会有一段不到两分钟的幻灯片。或者是毛主席语录(最高指示),或是应景切时的宣传口号。有时是正规的印刷字体,有时则是用毛笔临时写就。考究一点的,每张幻灯片的左下角或右下角,常装饰有一束鲜花和红旗之类的漫画图案。每张幻灯片在银幕上停留的时间大约一至两秒,幻灯片的色彩大多是红色。但最后一张幻灯片总是蓝色的,它是静场的提示图案:蓝色的背景代表着寂静的夜空,上面点缀着几颗金黄色的星星,左下方有一个斗大的“静”字。在有风的晚上,银幕在风中吹出一波波的涟漪,那个“静”字或星星就会微微浮动,仿佛是倒映在湛蓝的水中似的。这个图案在银幕上停留的时间相对较长,其目的是为了让喧闹嘈杂的人群安静下来。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图案虽然千篇一律,但却有一种迷人而恬静的美。 
  每部胶片快要放映完的时候,银幕上会出现一段较为短暂的片尾图案,背景有点类似于下雨或闪电,这些图像与故事片的内容完全无关。 
  考虑到电影放映机的工作流程——胶片是卷在一个镂空的金属转盘上,为保证故事片内容放映的完整,每盘胶片大概都必须有一段废带。就像照相机胶卷前面一段空白一样。问题是这段废带并不是空白的。据我们猜测,这段废带是从其他的废弃胶片上剪下来接上去的,胶片的生产部门大概是为了节约成本。但这种猜测显然是站不住脚的,因为每次出现的图案中都有一个美丽的年轻姑娘。这个姑娘面带笑容,仪表端庄,健康而迷人,还经常穿着花格子衬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幻想和猜测持续了我们整个的童年时代,至今我们也没有获得确切的答案。 
  我们一般把片尾出现的这个倩影画面称为“片花”。这个美丽的倩影在银幕上滞留的时间不过一秒,甚至不到1/2秒,她的美丽由于时间短暂而被无限夸大,却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占据着一个重要的位置。每次当我们要忘记她的时候,电影会一次次使她“复活”。为了看清她的面目,每盘胶片快要放完的时候,我们就会调整坐姿,屏住呼吸,睁大眼睛,期待着这个倩影的昙花一现,就像年幼的普鲁斯特在黑暗的床边调整好姿态,将自己的神经注意力完全集中到脸颊上,以便接受妈妈那令人心醉的一吻。可是这个倩影一闪而过,不知所终,留给我们长时间的怅惘和落寞。 
  这个姑娘是淮?每次在“片花”出现的美人是否是同一个人?无数次电影整合、拼凑的影像在我们脑海中扎下了根。我曾一度以为这仅仅是我个人儿童记忆中的一段“隐秘”,但到上海读书的时候,与全国各地的同学聊起这个细节,几乎所有的男生都对这个“神秘的倩影”铭心刻骨。当时,我还以此为题材构思过一个小说。小说以乡村电影为背景,写的是电影快完的时候,由于卡片,或放映机故障,这个姑娘的倩影被固定在了银幕上。所有的公社社员都大吃一惊,因为这个姑娘,竟然是我们村里的女赤脚医生。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一看这个开头,就知道它或许是一个超现实主义作品,不过,我并未写完。这个在黑暗中向我们发出甜蜜笑容的姑娘,这个由幻想滋养的美丽泡影,也许早巳超越了肉体和性别的界限,成了寂寞童年的一个忧伤的象征。 
   
  《红楼梦》 
   
  1976年9月,毛泽东主席逝世。在日复一日的哀乐声中,一个全新的娱乐和传播工具——电视,突然切人了农民们的日常生活。“乡村电影”这样一个高度仪式化的集体娱乐形式也开始走到了它的尽头。不过,这种更替并非在一夜之间完成。当时,农民们对于飘着“雪花”,有着巨大噪音,常受信号故障困扰的电视机,暂时还没有表现出什么热情和兴趣。似乎一直要等到《加里森敢死队》的问世,电视才有能力与电影真正分庭抗礼。 
  随着国家体制的转轨,意识形态的悄然变更,《洪湖赤卫队》、《早春二月》等一批曾经被禁止上映的电影开始进入了公众的视线。但是,让旧的“毒草”重见天日,并未阻止新的毒草的疯狂滋长。《春苗》、《欢腾的小凉河》、《决裂》等影片上映不久就被宣布为问题电影而遭到禁止。那个时候的政治气候阴晴不定,令缺乏政治敏锐性的农民一时难以适从。不久之后,日本电影《望乡》的公开放映很快就成为我们当地爆炸性的新闻。赤裸裸的**镜头公然出现在银幕上,农民们显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电影主管部门彻底查禁这部影片之前,各个乡村为了不让他们子弟纯洁的心灵受到玷污,开始了自发的抵制。而在我们的邻村北角,《望乡》被安排在了一个破庙里小范围放映,所有的儿童和青少年都被拒绝入内。我记得我和几个同伴围着那个破庙逡巡了大半个晚上,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在“世道要变”的种种不安的猜测和议论中,戏曲片《红楼梦》重新获准上映,成了“乡村电影”充满魅惑力的编年史中最后一个重大事件。 
  我们当地的许多村民都是天生的戏曲迷。大部分南方戏曲,无论是扬剧、锡剧、淮剧,还是越剧和昆曲,都能使他们心醉神迷。而北方剧种则没有什么市场,除了京剧,特别是样板戏之    
外,他们大多不屑一顾。第一次放映《红楼梦》是在黄庄。很多远在十里、几十里之外的人都闻风而去。电影放到一半了,可许多观众还在途中一路打听黄庄的准确位置。最后,站在银幕反面的观众有许多人被挤入了池塘和粪坑。村与村之间发生的械斗令电影一度中止。后来,黄庄的大队书记通过话筒向观众喊话,他们决定第二天再放一场,这才平息了骚乱。不料第二天人更多。天还没有黑,远道而来的观众像蚂蚁搬家似地分批通过我们的村庄,田埂上,河道边,到处都是。其中不乏小脚老太和耄耋长者。黄庄人担心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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