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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今生无爱-第8部分

小说: 今生无爱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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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受了伤,仅仅能把秃谢的头在枕头上来回赠一蹭,否则,这颗头颅必会趾高
气扬抬起来,左右晃动好半天。
    

    我居高临下斜瞅着他,故意将两臂交叠在胸前,甚至连腿也架起来,对他摆出
一副轻蔑且不屑一顾的神情。我之所以一反常态,像位杂货店的老板娘那样装出了
这种最世俗的嘴脸,一方面因为我很生气,另一方面也是对我个人自尊的维护。我
很清楚,像他这样神情很琐的男人,人世间最不引人注目的匆匆过客,其实都是像
茅厕里的石头般又臭又硬,早已被社会底层的沉感毒气熏浸透了的。类似于他这样
的人,只有在喝醉酒和受到打击时,才显得意志消沉或惊恐万状地跳起来,稍有表
现自己的机会,他们就会装模作样挺起干瘪无油水的小腹,处处以大人物的口吻来
对你说话,处处要体现出比别人的高贵之处。听他的意思,倒好像能在百忙中挤出
点时间来找我聊一聊,是对我的恩赐和帮助。听他的口气,倒好像已经成为我的监
护人和占有某种支配地位的老爷,很宽容地保证说决不干涉限制我的自由。遗憾的
是,此人根本不懂鲁迅先生讲过的一句愤怒之言:“侵占他人的时间无异于图财害
命!”况且他的行为已接近于一种无理纠缠。他一心认定我是~只孤独而迷途的羔
羊,单等他这牧羊人来给你以拯救,引我走上一条坦途大路。他以为我来看他,他
已经取得了胜利。其实他没想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以自我为中心来考虑,是被一种
极其自私的意识所推动的行为。
    想到此,我的同情心消失全无,厌恶加倍增长。我想,我终于可以卸下心头包
袱,轻轻松松从这里走出去,从此再也不必见此人的面了。如果说死人的灵魂需要
活入超度才得以升华,而人世间的良知和同情心又十分重要的话,我已经尽最大努
力做到了所能做的一切,还有什么丢不下扔不掉呢?于是,我站起身,平平静静对
他说:“对不起,者崔同志,我想我该走了。希望你能早日康复,愉愉快快生活,
别再把时间和精力空耗在酒瓶子上。我的工作也很忙,以后大概不会再来了。请你
原谅,这两瓶桔子罐头留下,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他一听,伸手在被子外面胡乱挠几下,像是要绝望地抓住什么东西,哀求地望
着我,说:“吴艳,你别走,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孤独寂寞,多么害怕一个人呆在这
里!求求你了,别这样快就离开我,哪怕多呆几分钟也行!我其实只想多跟你聊一
聊,决无任何意思!”
    看着他可怜巴巴的模样,我曾犹豫了片刻,几乎在一刹那间产生动摇。我想,
面对一个心理上需要援助的人,尤其是一位提出明确恳求的伤病者,任何人都应当
给其以同情和安慰。既然我已经来了,随即头也不回地走掉,是不是做得残忍些了
呢?但想到这样做的后果,想到有证可考的前车之鉴,我不能不打消掉此种念头,
力求使自己变得明智一些,冷酷一些。我横下心,站在床边瞥他一眼,不冷不热地
挖苦道:“是的,你总表白说自己没有任何意思,可你干嘛要来找我,还想方设法
打听到我的工作单位和名字的呢?”
    “啊啊!没有!不是这样!”他受冤枉似的喊叫起来,声音尽管微弱,却用两
只拳头捶捣干巴巴的胸口,好像要一根根扯散突凸出的锁骨。“我并没有专门去打
听你的名字和工作单位,是你亲口告诉我的。那次从餐厅里出来,我曾问过你在哪
里工作,你说你搞技术咨询,在矿业开发系统混日子。我又问你名姓,你只说你姓
吴,后来又偶然听别人叫你吴艳。我决没有专门去打听什么,你难道怀疑我是那种
卑鄙的人吗?”
    真的吗?我着意盯视他片刻,反倒觉得自己搞蒙了,陷入某种被动状态。也许
我真的说过些什么,被他记在了心里?我仔细追忆那天晚上的情景,那松软的草坪,
那疏落街灯,不放过每一细节。我确实想不起自己对他说过类似的话。结果连我自
己也深感怀疑,当时究竟是他喝醉了酒呢,还是我喝醉了酒。我想从他脸上看出不
诚实或哪怕一丝一毫的角黠,可他眼睛里并无鬼祟的躲躲闪闪的东西,反倒像两口
遗弃在野地里的井,有种湿源源颇受委屈的抗议神情。这一刻里,他的眼睛头一次
引起我的注意,这是除过他最明显的特征——谢顶——外,他身上保留的另外一项
较为复杂的内容。我忽然想,假如把这双眼睛里浑浑噩噩的酒精成分抽掉,把常常
出现的盲目自大也排除的话,这心灵的窗口将会呈现什么样的情景呢?……说不定,
那是两道极犀利的目光!
    我低低叹口气,坚决地说:“不管怎么讲,事实上我确实该走了!请你原谅!”
“好吧,你要走就走好了,我也不再求你!请你把带来的东西拿走好了,别留在这
里!
    要知道,来看我的人很多,送的东西也很多,我才不想白吃别人两瓶罐头呢!
“他气愤愤说完这些话,赌气团上双目,两手将被单扯到脖子底下,仅把秃谢的头
搁在枕头上,露出一个朝天翘起的尖下额,看上去摆好一副与世长辞的姿势,单等
人来脚朝前头朝后推到停尸间去。
    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位穿白大褂的女护士出现在门口,看见我在这里,
便对我招了招手,似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我趁机拿起自己的坤包,脱身走出病房。
女护士随即轻轻拉上门。
    “您是来看望他的吧?”她立在门边悄声问我。
    “是的,我抽空来看看他。”我简短回答,并不想多说什么。
    “你是他的什么人?是亲戚吗?”她目光和霭地打量我一下,那中年女性的低
音跟她的举止一样柔和。
    “哦……,不,我不是他的亲戚,”我心里苦笑,有几分迟疑地说,“我不过
同他偶然认识,顺便来看看他的。”
    她点点头,不再问什么,管自叹息一声,讲述一样对找说:“他这人有点怪,
也挺可怜。他说他在电影制片厂工作,可人伤得这样重,躺在医院里三、四天了,
电影制片厂仅有一个人来过,说是代表单位探望他的,以后再没有任何人来过一次,
连亲戚也没有一个。他好像被人们忘了。而且,他脾气很坏,常常对我们发火,摔
碗砸瓶子。
    只有你这次来看他,他才显得安静些。……我做护土工作快四十年了,从没遇
到这样的人。“
    停了一下,她友好地望着我,微笑着说:“你这人看上去很沉稳,能给人带来
一种宁静之感,起到镇静情绪的作用。若是你常能抽点时间来看看他,给他精神上
一些安慰的话,对他的康复肯定会有很大帮助。”
    我含糊地说:“好吧,我可以试一试,说不定我还会来看他的。”其实心里却
在想,这个世界可真怪。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也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一旦涉及到各
自利益,必定呢露出牙齿拼死加以维护,比狰狞咆哮的大猩猩还显自私丑恶。倘若
与自己的利益无关,人人又变得善良公正,成为传播爱心的天使,或低吟千古流传
的道德诗篇,或高声谴责他人丧失了人伦的行为,或评头品足议论有伤风化的某人
某事,或对乐施好善的精神大加渲染……,如此等等,不一而尽。比如我面前这位
面容可亲的白衣天使,是否也属于这种双重性格的人呢?我承认,在现今生活中,
像她这样态度和精且对人充满同情心的医护人员已不多见,可谓凤毛鳞角。她坦诚
的目光如母亲般值得信赖, 使人从平凡中感到一种伟大精神的闪光; 她的微笑跟
《蒙娜丽莎》一样生动感人,几乎连她的敌人也能被征服,顷刻之间成为她的俘虏;
她的恳切朴实的言辞不仅表达了自己的一点微小心迹,而且在真实讲述中令人感到
震动,内心微微战栗。尽管如此,我在短短的沉思中依然界线分明把握着这么一点,
即:假如我继续违心地来看此人,最终陷入泥坑的只能是我自己,而不是这位好心
肠的局外人。不过,如果我心口如一地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对她道出来,是不是转眼
之间就会粉碎一位善良者的梦,使这位月亮女神的微笑中蒙上一层忧郁阴影呢?
    我不敢再瞧她的眼睛,低着头对她道了声“再见”,便转身匆匆离去。我觉得,
我穿过长长的楼道朝楼梯口走去时,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我,脸上始终带着那种征
服人心的微笑,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这一定是位受人尊敬的护土长,我想,而且,
她的儿女们一定也感到很幸福,因为他们有着这样一位慈祥厚爱的好母亲。直到下
了楼,走出医院大门,我才舒出一口气,回头对医院大楼凝视片刻。
    奇怪的是,我并没产生如释重负的轻松感觉,心中反觉得空荡荡,像是失落了
什么东西。
    这以后的事情,我不说每个人也清楚,将会沿着什么样的轨迹走下去。我再没
去那家医院,他却三天两头给我打来电话,不断向我报告他伤体渐愈的消息,像是
报告工农业战线永久频传的捷报。他出院那天,提着一网兜苹果跑来看我,对我说
出一番双倍感谢的话后,又用双倍肯定的语气说,他现在必须以更大的热情跟我好
好谈一谈,因为他觉得他与我的关系已非同一般,是建立在纯真的人性基础上的关
系,决非普通友谊可比,无论何种力量也破坏不掉了。他的姿态卑谦而缩头绪脑,
他的语调却得意而喜气洋洋。我实在不想把自己再次置放在同事们的目光枪口下,
只好陪他坐在公司楼下的会客室里,闲聊了半小时。
    自此以后,他一再来找我,坚持不懈地向我提出各种建议,或上公园,或去荒
郊野外漫步,或欣赏各类卖不出门票去的音乐会。总之,但凡能表现出点高雅情趣
的场合,他必定想拖我去凑个数儿,以显示他也是知识阶层的一位杰出人士。说不
清从何时开始,我觉得自己不知不觉由主动变为被动,极不情愿地让什么力量推操
着走上了一条艰难小路。沿途景色并不见得秀丽妍好,更多的倒是枯燥乏味。因此,
我常常奇怪地想:曾经有两个女人先后跟这位古里古怪的先生离了婚,是不是由于
这些原因呢?
    一次,他歪着秃顶的头,用让小孩子猜谜那样的口吻问我:“吴艳,你能猜出
来,在我一生当中,最喜欢什么吗?”我记得,那是初冬的一个夜晚,他“约”我
来到街心一个小亭子下,以此来继续他同我的谈话和一场韧性持久的战争。我身上
紧裹着薄呢大衣,懒洋洋靠一根柱子站着,他已提前套上厚厚的登山服,弯着身躯
坐在一只石凳上,类似灰虾。
    我说:“你最喜欢什么,我怎么能猜出来呢?不过……,也许是电影吧?”我
的语气淡淡的,正如我的表情一样,充满忧戚和漫无目标的扫视。其实,他问了些
什么,我又回答了些什么,我全然没有集中在心上。我瞅着不远处一盏昏暗的路灯
和行人稀少的街道,怔怔地想:当一切都变得无所谓的时候,还有什么东西能注入
昏然欲睡的花芯里,使生命重新振作起来呢?
    “对!对!正是这点,你猜得十分准确!”他兴奋得几乎喊叫起来,目光热情
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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