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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部分

大师与玛格丽特 米.布尔加科夫-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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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吹哨子!”
  大玻璃门里的看门人飞也似地蹿了出去,斯摩棱斯克市场拐角处立即响起不祥的哨声。群众渐渐把两个坏蛋围在中央,这时卡罗维夫挺身而出了。
  “各位公民!”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这是要干什么?啊?请各位说说。这个可怜的穷人,”他的声音更加颤抖了,同时指了指河马,河马立即装出一副可怜的哭丧相,“这个整天修理汽油炉的可怜人,他饿了……可叫他到哪儿去弄外币?”
  平素沉着冷静的帕维尔·约西福维奇再也沉不住气了,他严厉地喊道:
  “你少来这一套!”他又急不可耐地向远处挥挥手,门外的哨声响得更急了。
  然而,卡罗维夫并没有因为帕维尔·约西福维奇的话感到难堪,只听他继续说:
  “叫他到哪里去弄?我要向在场的所有公民提出这个问题!他疲惫不堪,义叽义渴。他觉得很热。所以,这个可怜的人就拿过一个橘于来尝了尝。一个橘子大不了值三戈比吧。可他们已经把哨子吹得震大价响,像春天林于里的夜营在叫,还要惊动警察来,影响他们的工作!可是,像他这种人怎么反倒可以?啊?”卡罗维夫说着,用手指了指穿雪青色呢大衣的胖子,胖子顿时惊慌失色、“请问,他是什么人?啊?他是哪儿来的?来十什么?是我们想他了?没有他我们寂寞,还是怎么的?难道是我们邀请他来的?当然喽,”这位前唱诗班指挥嘲弄地撇了撇嘴,大声喊道,“他,大家也看见了,穿的是讲究的雪青色呢于大衣,吃鲑鱼肉撑得肥成了这个样子,他口袋里装满了外币。可是,我们自己人呢?我们自己人呢?我觉得心里有股子说不出的苦味儿!苦啊!苦啊!”卡罗维夫像个男棋相在老式结婚喜筵上Ⅰ那样喊叫起来。Ⅰ按俄罗斯人古老的习惯,在庆祝婚礼的喜筵上,客人们喊“苦啊!苦啊!”用以表示单单喝酒大乏味,要求新郎新娘当众接吻。这里取其字面意义。
  这一连串十分愚蠢、极不得体、很可能是政治上有害的言论和行为,把个帕维尔·约西福维奇气得浑身发抖。然而,说来也怪,从围观群众的眼神中却不难看出,他们中间大多数人对此抱着同情!而河马则一边抬起胳膊,用肮脏的破衣袖擦着眼,一边悲哀地大声说:
  “谢谢你,忠实的朋友,你还能替一个落难的人说句公道话!谢谢!”这时候发生了一件怪事:顾客中有个衣着寒酸、但却不失为整洁大方的、刚刚在糕点部买了三块杏仁酥的小老头骤然面色大变,接着,这个看样子彬彬有礼、非常斯文的小老头突然两眼射出凶恶的火光,脸涨得通红,把一小包杏仁酥往地上一扔,用尖细的童子音大声喊道:
  “说得对!”
  然后他一把从柜台里抽出大托盘,把刚才被河马拆毁的巧克力艾菲尔塔Ⅰ的残迹撒得满地,左手迅速揪下穿雪青色呢大衣的外国人的呢帽,同时抡起右手里的托盘朝那人的秃头平着拍去。人们听到匡啷一声巨响,像是有人从大卡车上往下扔了一块钢板。穿呢大衣的胖子脸色发白,仰面朝后倒去,一屁股坐到装刻赤青鱼的大木桶里,桶里的青鱼盐汤溅得老高。谁知这时又发生了一件怪事:坐在鱼桶里的穿雪青呢大衣的外国人忽然讲起了纯正的。不带一点外国腔的俄语,只听他用流利的俄语喊道:“打死人喽!快叫警察!这些土匪快把我打死哦!”显然,他是由于过分惊吓,才骤然间掌握了过去一直不大会讲的俄语的。Ⅰ艾菲尔铁塔:法国巴黎著名铁塔,高三百二十米,1889年法国工程师艾菲尔为庆祝法国大革命一百周年而设计建造。
  看门人的哨子声停止了。激动的顾客群中出现了两顶警察头盔。
  它们晃动着朝闹事地点移过来。诡计多端的河马这时像在澡堂里用木柄勺往条凳上浇水Ⅰ似的,拿着汽油炉往糖果部的柜台上浇起汽油来。奇怪的是,那汽油竞自己就点燃了。一股火焰直冲天花板,随即顺着柜台向四处蔓延,吞噬着一个个水果篮上美丽的纸带。售货员们大声喊叫着,急忙从柜台里跳出来,他们刚刚跳出来,窗子上的亚麻布窗帘便冒起火苗,地上的汽油也烧着了。围观的顾客掀起一片绝望的喊声,从糖果部向后退去,把再也不需要的帕维尔·约西福维奇踩在脚下。而鱼类柜台里面的售货员们则拿着他们锋利的鱼刀一个个朝后门跑去。穿雪青呢大衣的公民自己从木桶里挣扎出来,浑身流着成鱼汤,跳过柜台上的膀鲑鱼,紧跟着售货员们跑去。出口处明镜般的大门玻璃被逃命的人群挤破了,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而两个坏蛋,不论是卡罗维夫,还是馋嘴的河马,却早已乘机溜之大吉了。至于溜到了哪里──谁也不得而知。只是到了后来,某些在外宾商店里目睹了起火情况的人才说,似乎那两个流氓纵身飞离地面,在天花板下面像玩具气球似地爆炸了。这当然很值得怀疑,事实未必如此,不过,我们确实不知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Ⅰ俄国旧式浴室入浴时的习惯。
  但是,我们确切地知道:斯摩棱斯克市场出事整整一分钟之后,河马和卡罗维夫两人已经出现在一座小花园里的人行道上了,恰恰是在格里鲍耶陀夫姑母那所小楼旁边。卡罗维夫在铁栅栏外停住脚步,对河马说:
  “呀,这不是作家们那座小楼吗!我说,河马,关于这座小楼,我可是听到过不少佳话,很令人神往呢。朋友,请你注意这所房子!
  只要你想一想,在它的屋脊下现在正有无数的天才在发育、成长,你心里就会感到无比舒畅。”
  “就像菠萝在温室里成长一样。”河马说。他为了看清这座有圆柱的乳白色小楼,这时已经爬上了铁栅栏的水泥基座。
  “完全正确,”卡罗维夫表示同意自己这位形影不离的伴侣的话,“想到一批未来的作家正在这座小楼里逐渐成熟起来,他们将写出新《堂吉诃德》,新《浮士德》,见他的鬼,或者哪怕是一部新《死魂灵》也行啊,心里确实充满诚惶诚恐之感。是不是?”
  “可不,想都不敢想。”河马也表示同感。
  “是的,这座小楼的温室里可望产生一些惊人的巨著,因为这里集中了几千个有献身精神的人,他们都决心无私地把自己的全部生命献给墨尔波墨涅、波吕许漠尼亚和塔利亚Ⅰ的事业。你想想看,假如这些人中间有那么一位,初试锋芒就把一部《钦差大臣》或者至少是把一部《叶甫盖尼·奥涅金》献给广大读者,那将会引起多大轰动!”Ⅰ三者均属希腊神话中掌管文艺和科学的女神(缪斯),分别掌管悲剧、颂歌和喜剧。
  “当然,那还用说!”河马又立即表示同感。
  “是这样,”卡罗维夫说。但同时却忧心冲忡地举起一个手指,把话锋一转,“然而!我是说‘然而’,而且还要再重复一遍这个‘然而’!这是说,假定这些娇嫩的温室植物不受到什么微生物的侵袭,它们的根系不被微生物蛀蚀掉,假定它们不烂掉的话!而温室里的菠萝恰恰是常常发生这种烂根情况的!哎呀呀,常常发生呀!”
  “我顺便问一下,”河马问道,这时他已把圆脑袋伸进铁栅栏格子里了,“这些人在凉台上干什么?”
  “用餐。”卡罗维夫解释说,“我还要告诉你,亲爱的,这个餐厅很好,真正是价廉物美。可说呢,我也和所有旅游者一样,在开始下一段行程之前,很想稍许点补点补,喝它一升冰镇啤酒。”
  “我也想喝一杯。”河马回答。于是两个无赖顺着椴树荫下的沥青甬道,径直朝着尚不知大祸临头的餐厅凉台走去。
  凉台外面的绿花墙上,靠近拐角的地方,有个不大的圆门,从这里上台阶便是凉台餐厅的人口。入口处坐着一位穿白袜子、戴一顶有飘带的小白帽、脸色苍白的女公民,她正坐在维也纳式曲木椅上闲得无聊。她面前的普通木桌上摆着个账簿似的厚本子,她不知为了何种目的把进入餐厅的人一一记在那本子上。卡罗维夫和河马两人就是被这位女公民拦住了。
  “您二位的证件呢?”她以惊讶的目光看了看卡罗维夫的夹鼻眼镜,又看了看河马手里的汽油炉和他那撕破的衣袖。
  “万分抱歉,请问,什么证件?”卡罗维夫也以惊讶的语气反问道。
  “您二位是作家吗?”那妇女以提问代替回答。
  “那当然喽。”卡罗维夫的态度落落大方。
  “那你们的证件呢?”女公民又问了一遍。
  “我可爱的女士……”卡罗维夫刚要说几句温情的话。
  “我不是您可爱的女士!”女公民立即严肃地打断了他的话。
  “噢,那大遗憾了,”卡罗维夫表示失望,然后又说,“那好吧,既然您觉得不便做个可爱的女士,那您可以不做,尽管当个可爱的人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那么,请问,难道为了相信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作家,还需要检查一下他的证件吗?您可以从他的任何一部作品中随便抽出任何五页来看看,您就会马上相信那是一位真正作家的作品,无需检查什么证件!而且,我想,他大概也根本没有过什么证件!
  你有什么看法?”卡罗维夫问河马。
  “我敢打赌,他什么证件也没有过。”河马回答,同时把汽油炉放在桌上的厚本子旁边,用手擦了擦熏黑的额头上的汗珠。
  “您并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被卡罗维夫这番话说得不知所措的女公民说。
  “啊,怎见得呢?怎见得呢?”
  “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经死了。”女公民说,但似乎又对这话不大有把握。
  “我抗议!”河马在旁边激动地高声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永生不死的!”
  “出示证件吧,二位公民!”妇女说。
  “对不起,说到底,这太可笑了,”卡罗维夫仍然在强词夺理,“一个人是不是作家,绝不是由证件决定的,而是由他所写的东西决定的!我这脑海里现在正酝酿着什么样的构思,您怎么知道?他这颗脑袋里呢?”卡罗维夫指了指河马的头,河马就马上摘下帽子,仿佛是要尽量让这位女公民看得清楚些。
  “先让别人过去,公民们!”这位妇女已经很不耐烦了。
  卡罗维夫和河马往旁边一闪,让一个穿灰西装的作家进去了。那人穿着夏季白衬衫,没系领带,衬衫领子翻到西装上衣领子外面,腋下夹着几张报纸。他向守门的妇女点头致意,边走边在递到他面前的本子上签了个花体字,随即向凉台餐厅内部走去。
  “哎,那冰镇啤酒是给人家的,给人家的!”卡罗维夫伤心地说,“咱们别想捞着!咱们这些可怜的流浪汉白白幻想了半天,多么想喝上一杯啊!可是,不行,咱们的处境大可悲,太困难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河马只是摊开双手,苦笑一下,把帽子又戴在他的圆脑袋上。他那一头浓密的黑发很像猫头上的毛。这时,一个声音在把门的女公民头顶上响起来。声音并不高,但显然很有权威:
  “让他们进去吧,索菲娅·帕甫洛夫娜!”
  管登记的妇女不由得一惊:原来是绿花墙中间露出一个穿燕尾服的人的白胸脯和一张蓄着短须的海盗般的脸。那人对两个破衣烂衫的可疑来客赔着笑脸,甚至像是在邀请他们进去。这位阿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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