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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大师与玛格丽特 米.布尔加科夫-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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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你回答我:你认识一个叫犹大的加略人吗?你真对他说过什么关于恺撒陛下的话?那么就说说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是这么回事,”受审人像是很乐于回答这个问题,“前天傍晚,我在圣殿附近认识了一个年轻人,他自称是加略人,名叫犹大。他把我请到下城他的家里,请我吃了顿饭……”
  “也是个善人?”彼拉多问,眼里闪烁着恶魔眼里那种火花。
  “是个很善良而且很好学的人,”耶舒阿肯定地说,“他对我的某些想法显得很感兴趣,非常殷勤地接待了我。”
  “他还点起了蜡烛……”彼拉多学着耶舒阿的腔调小声说,他的两眼熠熠发光。
  “是啊!”耶舒阿对总督如此了解细节有点惊讶,“他还请求我谈谈自己对国家政权的看法。他对这个问题非常有兴趣。”
  “那么你说了些什么?”彼拉多问,“也许你想回答说你忘了?
  忘了说过些什么?”但从总督的语调中可以感到,他这时已经不抱什么指望了。
  “我同他谈了,”受审人叙述着当时的情况,“我说过,任何一种政权都是对人施加的暴力,将来总有一天会不存在任何政权,不论是恺撒的政权,还是别的什么政权。人类将跨入真理和正义的王国,将不再需要任何政权。”
  “往下说呀!”
  “我没有再往下说什么,”耶舒阿回答,“就忽然闯进来几个人,不容分说把我绑了起来,关进了监狱。”
  书记官在羊皮纸上飞快地记录着每一句话,尽量一个字也不遗漏。突然,彼拉多用痛苦的声音喊起来:
  “世界上从来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永远不会有比当今圣上提贝里乌斯皇帝的政权更伟大,对人类来说更美好的政权!”他的语调越来越高。
  他不知为什么十分厌恶地朝书记宫和卫队看了一眼,继续说:
  “恺撒的政权不是你这疯子、罪犯可以说三道四的!”他随即高声命令:“卫队撤下去!”又转身对书记官说:“因为关系到国家大事,我要和罪犯单独谈谈。”
  卫队举起长矛,迈着整齐的步伐走下凉台,钉了铁掌的皮底鞋的嘎嘎声渐渐消失在花园里。书记官也随即退了下去。
  凉台上变得十分宁静,打破这宁静的唯有音乐般的喷泉声。彼拉多看得清清楚楚:池中央的喷嘴顶端出现一个水喇叭,它的周边不断扩大,渐渐垂下来,然后变成一条条水线落入池中。
  受审人首先开口了:
  “看来,我跟那个年轻的加略人的谈话惹了祸。大人,我预感到他将遭到不幸,我为他惋惜。”
  “依我看。”总督奇怪地笑了笑说,“比起加略人犹大来,世上还有更值得你惋惜的人。这人的遭遇要比犹大惨得多呢!……总之,你是说,捕鼠太保马克这个冷酷无情、执迷不悟的刽子手,那些只为了你传道就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人,”总督指了指耶舒阿鼻青眼肿的脸,“以及纠合同伙打死四名士兵的强盗狄司马斯和赫斯塔斯,最后还有那个卑鄙龌龊的告密者叛徒犹大,你说这些人都是善人?”
  “是的。”耶舒阿答道。
  “你说将来还会建立起真理的王国?”
  “会建立的,总督大人。”耶舒阿信心十足地回答。
  “它永远不会建立!”彼拉多突然高声大叫,吓得耶舒阿不由得倒退了一步。许多年前,在女儿谷战役中,彼拉多就是用这样的声音向属下的骑兵发布命令的:“砍他们!杀他们!巨人捕鼠太保被敌人包围啦!”他的嗓子也就是那时喊破的。而此刻他为了让花园里的人都听到,更进一步提高嗓门喊道:“罪犯!罪犯!罪犯!”
  然后他又压低声音问耶舒阿:
  “拿撒勒人耶舒阿,你信什么神吗?”
  “神只有一位,”耶舒阿说,“我信上帝。”
  “那就祷告你的上帝吧!好好祷告!不过,”彼拉多的声音变得有气无力了,“祷告也无济于事了。你有没有妻子?”彼拉多忽然又用忧伤的语气问道,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我孤身一人。”
  “这个城市多么可憎啊!”总督蓦地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起来。
  他像怕冷似地耸了耸肩膀,又把两手搓了搓,好像在洗手Ⅰ。这才对耶舒阿说:“真的,假如在你遇见加略人犹大之前人们把你杀了,那反倒好些。”Ⅰ据《福音书》,彼拉多处死耶稣后“拿水在众人面前洗手,说:流这义人的血,罪不在我,你们承当吧”。
  “你把我放了吧,大人,”受审人出人意外地提出了这样的请求,从他的声音中可以听出他很不安,“我看,他们想要杀死我。”
  彼拉多的脸为一阵痉挛所扭曲,他用两只布满血丝的红肿眼睛盯着耶舒阿说:
  “不幸的人,你以为罗马派来的总督会释放一个说过你刚才那些话的人吗?啊,诸神啊,诸位神明!也许你还以为我会愿意站到你的位置上去?我可不这么想!所以,你听着:从现在起,假如你敢再张口说一个字,假如你敢再同谁讲一句话,我绝不饶你!再重复一遍:
  绝不饶你!”
  “大人……”
  “住口!”彼拉多大声喊叫,他疯狂的目光正盯着一只又飞进凉台的小燕子。“来人啊!”彼拉多又喊了一声。
  书记宫和卫队立即各就各位。总督宣布:核准地方全公会会议对罪犯拿撒勒人耶舒阿的死刑判决。书记官立即把彼拉多的话记录在案。
  捕鼠太保马克随即来到总督面前。彼拉多吩咐他将罪犯移交秘密卫队队长严加看管,并传达总督命令:拿撒勒人耶舒阿应与其他犯人隔离,严禁秘密卫队人员与该犯交谈或回答其任何问题,违令者严惩不贷!
  马克一声令下,卫队立即围住耶舒阿,把他带出了凉台。
  随后来到总督面前的是个威风凛凛的浅黄胡须的美男子。他胸前的狮头甲片闪着亮光,头盔上插着苍鹰翎子,佩剑皮带上挂着许多金牌,三层底的高筒皮靴用带子系住,一直系到膝盖下,左肩上斜披一件紫红色斗篷。他就是指挥罗马军团的督军。彼拉多向他询问塞瓦斯提人大队的驻地。督军报告说,塞瓦斯提人正封锁着赛马场前的广场,对罪犯的判决将在广场上向全城居民宣布。
  于是彼拉多命令督军从罗马人大队中抽出两个中队。一队由捕鼠太保指挥,负责押解犯人、护送载运行刑用具的车辆以及行刑人员,开往秃山Ⅰ;到达后即在山顶形成包围圈。另一中队应立即开赴秃山并在山下封锁该地区。为此目的,总督还请督军再增派一个骑兵团,即把叙利亚人骑兵中队也派去参加秃山警戒。Ⅰ据《圣经》载,耶稣被钉上十字架的地方是耶路撒冷城西北郊的“各各他”(意为:髑髅地)。本书中用“秃山”,有时用“秃髑髅山”。
  督军走后,总督命令书记官请全公会首席长老、两名全公会成员和耶路撒冷圣殿警备队队长到王宫来会商。同时他还叮嘱书记宫作好安排,使他能在同所有人会商之前先单独同首席长者谈谈。
  总督的各项指示迅速而准确地贯彻下去。日来异常凶猛地烘烤着耶路撒冷的骄阳还没有升到中天,总督便看到了代行首席长老职权的犹太大祭司约瑟夫·该亚法。他们在王宫花园的上层平台上,在守卫着台阶的两座白色石狮旁边会面了。
  整个王宫花园静悄悄的。上层平台上一排排大象腿般粗大的奇异棕桐树沐浴在灼人的阳光中。从这里向下望去,总督所憎恶的耶路撒冷城一览无余──城内的飞桥、碉堡、那最主要的耶路撒冷圣殿及其不可名状的、装饰着金色龙鳞的整块大理石屋顶等,尽收眼底。园内很静,但总督刚走出圆柱游廊,他灵敏的听觉便觉察到了远处传来的喧嚣声。那声音是从山下,从花园下层平台的石围墙外,从城区广场上传来的;在一片低沉的喧嚣声中时而响起几个微弱、尖细的声音,像是呻吟,又像是喊叫。
  总督明白:这是为近期的骚乱所惊扰的无数耶路撒冷百姓正聚集在广场上急切地等待着总督宣判,那喊声则是卖水人的叫卖声。
  总督先是邀请大祭司该亚法到凉台上去谈话,也好避避这无情的骄阳,但该亚法婉言谢绝了。于是总督只得拉起风帽,遮住他微微谢顶的头,站在这台阶上同他商谈。两人都讲希腊语。
  彼拉多首先说明:他审核了拿撒勒人耶舒阿的案件,已经核准死刑判决。
  这样,判处死刑并应于今日执行的总共是四个人,其中有三名强盗──狄司马斯、赫斯塔斯和巴拉巴,还有这个叫耶舒阿的拿撒勒人。前两名强盗是因鼓动民众,带头闹事,反对恺撒皇帝,被罗马军队当场擒获的,理应由总督处理,无须商议。而后两名死回,即巴拉巴和拿撒勒人,则是地方当局所抓获并由全公会判决的。这后两名罪犯中,根据法律和惯例,理应有一名获得释放,以表示对今天开始的Ⅰ伟大逾越节的庆祝。Ⅰ尼散月十五日为犹太教的逾越节。按犹太人习惯,一般从前一大的日暮后便开始过节,故这里说“今天(十四日)
  开始的”。
  因此,总督希望事先了解全公会的意见:它想释放哪一名,巴拉巴还是拿撒勒人?该亚法微微一低头,表示他已完全听清,随即回答说:
  “全公会请求释放巴拉巴。”
  总督早已料到大祭司定会这样回答。但他此刻的任务是要表现出:这样的回答使他深为惊讶。
  彼拉多出色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只见他傲慢地把两道眉毛高高挑起,直视着大祭司的眼睛,用惊讶的语调温和地说:
  “坦率地说,您的回答使我吃惊。这里怕是有点什么误会吧?”
  彼拉多接着便作了一番表白。他说:罗马当局丝毫无意干涉地方宗教当局的职权,这一点想必也是大祭司所深知的;不过,眼前这件事显然发生了差错,所以罗马当局自然很关心,希望这一差错能得到纠正。
  他还说,其实,论罪行的严重性,拿撒勒人与巴拉巴几乎无法相比。前者显系神经错乱,罪行是胡言乱语,在耶路撒冷和其他几个地方扰乱民心,而后者的罪行则严重得多,他不仅公然鼓动人们造反,还行凶拒捕,打死了警卫人员。巴拉巴要比拿撒勒人危险得多。
  鉴于以上各点,总督请大祭司重新考虑全公会的决定,在两名罪犯中选择危险较小的人予以释放,这个人无疑应该是拿撒勒人。对吗?
  该亚法直视着彼拉多的眼睛,安详而坚定地说:全公会已经对案件作了十分认真的审理,并再一次通告总督:全公会希望释放巴拉巴。
  “怎么?甚至在我斡旋之后,在一个代表罗马当局讲话的人出面斡旋后,还要这样吗?我请大祭司第三次再说一遍。”
  “我们第三次仍然是说:我们希望释放巴拉巴。”该亚法不动声色地说。
  一切都已完结,再也无话可说。拿撒勒人耶舒阿正在永远逝去,而总督那可怕的、剧烈的偏头痛从此便无人医治了,无可救药,直到死。但此刻折瞎着总督的并不是关于疾病的念头。方才在凉台上折磨他的那种莫名其妙的苦闷现在又重新渗透了他的全身。他急于找出这苦闷的原因,但他所找到的解释却又十分奇怪:他模糊地意识到这仿佛是因为他有些话没有对受审者说清楚,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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